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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重伤 ...
呼兰彻身着匈奴贵族独有的华贵戎装,比方才那些士兵还要精良数倍,他未带头饰,墨黑长发恣意散开,拂过他深邃立体的面容。
鼻梁高挺,他的眼底同样鸦青一片。
呼兰彻用略带慵懒以及审视猎物的态度,扫视宁知弦。
腰间悬挂的华丽金刀被他拔出,在指尖把玩,呼兰彻就这样随便坐在岩石上,一条腿曲起,手肘搭在膝上,方才鼓掌的双手还随意交叠着。
宁知弦进入比方才面对围杀时还要更加极致的戒备状态,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一张姣好人面上不带任何鲜亮情绪。
尽是肃杀。
呼兰彻居然一直都在这里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下被斩杀大半,看着他们分崩溃逃。
“精彩,真是精彩,”呼兰彻开口即是一句字正腔圆的大昭话,还带点京都的口音,他的语调悠缓,如同在与多日不见的老友品评一场演出,“宁世子不愧是镇国公府的儿郎,绝境之中,反倒能爆发出猛虎噬人之威,我这几个不成器的部下,死得不冤。”
真是个冷血无情的动物。
宁知弦细细打量起呼兰彻来,如此视人命为草芥的兵帅,根本不配带兵。
接着,呼兰彻看向宁知弦身上的伤口,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弧度:“不过,世子您如今……还剩下几成力气?”
又有几分气力可以和他缠斗?
他本就没打算直接和宁知弦正面杠上,不如车轮战来得实在,好好消耗掉他的体力。
宁知弦没有回答,而是重新调整一下呼吸,将身体气力再次均匀调配,手中的短刃横在胸前,她做出一个无懈可击并且可以兼备防御和进攻的起手式。
所有的疲惫和痛苦都被强行压下,此刻的她,宛如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弦,亦或是一柄出鞘多时的剑,只剩下冰冷的战意。
只是弓弦拉得太紧,会骤然崩掉。
剑身穿过太多人的咽喉,也会成为一把废铁。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成为一张废弓,一把残剑。
呼兰彻看到自己的敌人露出这副模样,眼中的玩味更深了,难以言喻的兴奋在四肢百骸内游走。他轻轻一跃,悄无声息落在乱石坡上,利落地向着宁知弦缓步走来。
每一次的咯吱声,都像踩在人的心跳上,并且碾了碾。
“薛峥是个蠢材,死守他口中的忠义,我估计他最后会落个马革裹尸的下场,能留个全尸都算好的,”呼兰彻的话语跟毒针似的,朝着宁知弦最在意的地方刺去,“宁知弦你甘心吗?大昭那个疑心病的皇帝,他猜忌自私,值得你为他卖命如斯?”
疑心病。
呼兰彻确实没说错,身在局外,他可以比旁人得到更加细致的分析。
宁知弦眼眸微阖:“我护卫边疆,不只为他一人。”
比起忠君,她更爱国。
呼兰彻最后在离宁知弦三丈远的地方停下,这个位置,对他们而言,是最佳的攀谈距离。
“你不知道吧,”呼兰彻眼底的讥诮愈发沉,他想向宁知弦揭露一个事实,“我的人告诉我,有人想构陷你,在你为他们洒热血的时候给你猝不及防的一刀,好让你死在北疆,所以你还要拖着残魄之躯回去自投罗网?”
若说先前呼兰彻单纯只想弄死宁知弦,那么现在他的想法消去不少。
他可不是大昭的皇帝,昏懦无能。
宁知弦是天生的将才,与其死,还不如归入他的麾下。
呼兰彻,他惜才。
“归顺于我,”呼兰彻伸出手,话语间缀着丝丝蛊惑,“我可以给你薛峥给不了你的荣耀,给你萧拂远给不了你的信任,你的才华不应该被埋没在无谓的猜忌之中,也不该葬送在那些蝇营苟苟之辈手中。”
不值得。
他的中原话学得不错,中原的道理还运用的一套一套的,不知是不是浸润中州书籍里许多年。
宁知弦终于开口,声音因受伤和力竭而沙哑,但她很是斩钉截铁:“呼兰彻,要战便战,没必要废话连篇,我还没有软到需要靠敌人来施舍尊严。”
她的额头处绑着一层白布,束发用的丝带原本牢牢盘在发间,经过多时的厮杀,已经松上不少,垂在脖颈后侧,正在风中肆意飘动,时不时飞舞到她的面前。
甲胄边缘的红色披帛也染上不少鲜血,红得发烫。
比起萧拂远,呼兰彻更能看出宁知弦身上的价值。
他早就料到宁知弦会说什么,越发跃跃欲试:“无妨,我会打到你同意为止,你拒绝一次,我就砍掉你的一根骨头,看看是你先求饶,还是我的刀先被磨钝。”
如果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对话就能令宁知弦改投阵营,那么呼兰彻也不会高看他几眼。
他也知道武将的骨头有多硬。
呼兰彻想用根锁链穿透对方的琵琶骨,最好一路让宁知弦被他牵回王帐,狠狠磋磨掉他周身的锐气。
他很是喜欢别人臣服于他的感觉,让他们面对他时都忍不住牙关战栗,不得不去贴在他的鞋面,伏地求生。
周而复始的惊惧,会让猎物愈发疲软,让它的神经时刻绷紧,这样才会在最后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宁知弦,我要你成为我的一条狗,一条只会供我驱策的烈犬。
转瞬间,呼兰彻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鬼魅般的速度。
金刀还未出鞘,他并指带刀,直切宁知弦的咽喉,点点试探里又是藏不下的杀意。
宁知弦早有防备,拧身错步,鱼肠划出的弧光格向呼兰彻的手腕。她显然是强弩之末,但搏杀的本能早已刻入骨子深处。
刀背与手臂相互碰撞,发出闷哼的动静。
宁知弦的手臂发麻,她踉跄向后跌退数步,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喷溅而出,宛如点点红梅。
呼兰彻的身形也只是微微一晃,即刻站定。
“只有这种程度了吗?真是……令人扫兴,”他摇了摇头,再次逼近,“你也不过如此。”
站着说风凉话罢了。
宁知弦多日奔袭,斩断匈奴王庭粮草供给线不说,方才还和呼兰彻的精锐搏杀一番,相较呼兰彻的状况,确实凌乱不少。
旧伤还在,新伤不断。
她抹去嘴角血渍,执刀的手微微颤动,她似乎没多少时间了。
宁知弦高声,尽量不让自己的声线发软:“我原以为匈奴王庭有多大的能耐,为了我这么个区区副将,出动这么多人马,要是最后还是不能擒获我,那才真是闻世笑柄。”
“至于你呼兰彻,”宁知弦双目透亮,但脑子疼得厉害,她强撑着说出,“我不会降你。”
她的唇角微抿,胸口接着剧烈起伏数次,再次调整握着鱼肠的力度。
整张脸也是吓人的死白,血色尽无。
宁知弦在心中叹口气,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狼狈到离谱,但又能怎样。
呼兰彻有意给宁知弦调整的时间,他挑眉,步子悠悠。
乱石坡上,两道身影再次碰撞在一起。
金刀仍旧没有出鞘,呼兰彻仅以刀鞘和拳脚,就可以轻松化解宁知弦拼尽全力的攻势,每一次的格挡和反击,都能让她身上的伤势加重一分,还震得她骨头生疼。
一场力量悬殊,近乎凌虐的对决。
宁知弦的意识在剧痛和僵冷中不断被侵蚀,呼兰彻的攻击如同狂风骤雨,戏耍远多于杀戮。
他想做什么,她全都知道。
让她跪地求饶,让她摇尾乞怜。
她不接受,永远都不会。
再一次沉重的碰撞,宁知弦手中的鱼肠终于脱手飞出,她的虎口崩裂,一派鲜血淋漓。
宁知弦整个人恰如断了线的风筝,向后倒飞出去,恰好撞在一处陡峭的乱石坡边缘。
“噗——”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发黑,腥甜迫不及待地涌上她的喉间。
转而映入眼帘的,是呼兰彻带着残忍玩味的身影。
他离她越发近了。
呼兰彻的金刀终于出鞘,却不是为了战斗,他优雅地用刀挑起宁知弦的下颌,迫使她对准他的双目。
“怎么样,小将军,我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见宁知弦始终不肯同意,他打算送她一身残骨。
宁知弦耳朵里嗡鸣声四散,她感觉自己的耳膜处都有血在晃,她吞了吞血沫,无声轻笑:“不怎么样——”
呼兰彻用金刀将宁知弦的脖颈挑高,他掌握着分寸,同时看着刀刃划破皮肉,血液一点点浸润刀面,继而流淌到地面。
“宁知弦,骨头硬是件好事,但硬过了头,就是蠢,还是不打算归顺于我?”
宁知弦脸上血痕交错,声音不大:“我这辈子,信的东西不多。”
可一旦信了,就是信了。
她的目光平直地落在呼兰彻后方,顺着这个方向,会抵达她所驻守的雁门关。
无数将士的身影不断倒下,层层堆叠起来,又一寸寸埋入土里,渐渐和大地融为一体。成为春肥,来年百姓踏足之际,又能够重新托起他们的步履。
如此一来,也是甚好。
她轻轻吐出这么一句,不再有任何气力:“所以,我死也不会降。”
宁知弦的瞳子逐渐失去焦距,涣散起来,她的意识却还在试图抢救。
绝对不能落在他的手里,绝对不能。
呼兰彻眼眸中流露出满足的快意,随着他力度的增加,刀刃没入更深:“能与我厮斗至此,宁世子,你在大昭足以自傲了。”
宁知弦发不出声来,有如吞吐刀片。
就在呼兰彻伸出手,打算先敲碎宁知弦的琵琶骨之时。
宁知弦藏在身侧的右手霍然扬起,她看似瘫软,实则早就准备好了,指缝间赫然紧捏着一片狭长锋利的金属碎片。
一截断掉的弯刀碎片,不知何时被她藏匿,等待唯一可能伤到对方的机会。
碎片直直刺入呼兰彻毫无防备的脖颈。
快、准、狠。
一如宁知弦本人。
呼兰彻瞳孔不由得一缩,他万万没有料到宁知弦身陷如此境地还能送他致命一击。
突至的危险感让他头皮发麻,千钧一发之际,呼兰彻凭借野兽的本能猛地向后仰头。
断刃没能如愿没入他的脖颈动脉,却依旧狠狠划过呼兰彻左侧下颌,一道细长而深刻的血痕瞬间浮现,温热的鲜血立刻涌出来,沿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滴落,不多时在他的衣领处晕开刺目的猩红。
他上次受伤还是什么时候?
想法在呼兰彻脑海里恍惚出现,也给了宁知弦片刻喘息时间。
她用尽全身最后残余的气力,猛地向坡下一蹬,身体借着撞击的力度从稍显复杂的地势急速滚落,沿途全是布满尖锐碎石和枯枝的陡坡。
很快,她就消失在坡底浓密的枯草从和乱石堆里,只留下一道狼藉的滚落痕迹。
呼兰彻脸色阴沉地扫视陡坡下方,风声似乎又大了不少,他侧耳细细听起来,除了风声,好像再无任何动静。
那么重的伤,又从那么陡的坡滚下去,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呼兰彻简单处理伤口,可指腹一摸向伤处,心底便是收不住的寒凉。
他神色晦暗不明,根本不想接受自己竟然着了道,还是个濒死之人的道。
呼兰彻沿着宁知弦滚落的痕迹,谨慎地向下搜寻,一边吹响骨哨,哨声混在天际之中,迂回曲折。
王庭的骑兵很快就会抵达。
坡底是一片相对平坦的洼地,散落着之前战斗中被宁知弦杀死的匈奴士兵,血迹呈现出怪异的斑驳。
呼兰彻扫过每一具尸体和可能藏人的角落,仍未能找到宁知弦的踪迹。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绝不相信宁知弦还有能力可以自己离开,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
藏在尸体当中。
呼兰彻缓缓走过去,靴子踩在地面上,瞅准一具尸体,用金刀刀鞘敲击尸体的臂膀。
冰冷,僵硬。
活要见人,死,总要有一个确凿的凭证。
他弯下腰,一只手粗暴地拎起尸体的头发,金刀在另一只手上利落向下一划,割去他的左耳。
呼兰彻的人不多时到达此处,为首者半跪行礼。
他挥挥手,示意他们尽快起身:“割掉此处所有人的左耳。”
于是,刀刃没入血肉的声音此起彼伏。
呼兰彻低声自语一句:“可惜了。”
不知是在惋惜宁知弦的才华,还是在惋惜一场未尽兴的猎杀。
随即他转过身,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风声重。
宁知弦不在此处,呼兰彻可以确信,久经沙场的直觉告诉他,宁知弦逃了。
很是不错,那么他们一定还会再度见面,完成这场未结束的厮杀。
他等着这么一天。
洼地重归死寂,风声呜咽而过,穿山掠原。
遍寻不到的宁知弦此刻疲惫至极,虽说先前的部分疲惫是她主动演出来的,但此时此刻,她是真得累了。
她早就料到呼兰彻会截杀她,断刃也是提前想好的计策。
她好像沉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全身都是尖锐到极致的痛楚,足以让她死死晕厥过去,可也像一根细微的线,勉强维系她一丝飘渺的生机。
她还会活着吗?
还能活着回家吗?
这一世,她还会死于恶名吗?
一切不得而知,但对宁知弦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君臣死社稷,无可厚非。
唯有一人,她挂念至极……
也愧疚……至极。
终究是她多思了,她好像说不出话了。
好多血沫,好多血沫堵在她的咽喉里,咽不下去。
好多……好多……
好疼啊,阿娘,好疼好疼,你给我吹吹好吗。
阿娘……我疼……
求预收怜爱[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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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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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①12月之后陆续放出番外,文章会进行适当修整,扩充一部分内容。 ②最先开师姐,之后可能是死对头,均为短篇,目前没有长篇完本的经验,还需要练习。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