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夜无烟》夜羽翮

2、第 2 章

　　半晌，顾烟耳边早已没了动静，这才猛地翻身坐起，大口喘着粗气。他身体剧痛难忍，如同被千刀万剐，数不清的血窟窿还呼呼地往外淌着鲜血。浅色的袍子已被割裂成了几片，被染成了一团团刺眼的嫣红。

　　地上已是一片血泊，乱糟糟地躺着那几个师兄的尸体。他们额头正中都被穿出了一个指尖大小的血窟窿。他瞥了眼地上几人，冷笑道，“抱歉，你们运气不好，我就是那个还未报仇的作古之人。”

　　忽然，陈旧的窗棂被风吹得发出吱吱的声响，天空中骤然划过两道闪电，透过窗棂将屋内映照得异常明亮，那些死人的脸庞在强光下显得愈发惨白阴森。随着一阵轰隆隆的惊雷过后，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响起，清风携带着泥土特有的潮湿气息飘入屋内。不知是不是过于敏感，在刚才电闪雷鸣间，顾烟恍惚觉得似乎有人影从窗前掠过。

　　顾烟半撑着身体，迅速为自己封穴止血。他不敢在此地久留，急忙从识海中取出仅剩的一枚九品养元丹服下。那丹药果然是疗伤的圣品，转瞬间，这具残躯竟恢复了一丝活力。

　　他凝神探索周围百里，离火宗果然如常地启动了护宗阵法。以他现在的修为，没有宗门特制的令牌，根本无法离开。他在那些师兄的尸体上摸索，也是一无所获。他心中警觉未减，也不知刚才的虚影是敌是友，草草将屋内施了障眼的法术，将短剑插在腰间，随便抓起件长衫便急忙离去。

　　好在山后不远有个半人高的山洞，洞口被藤蔓遮挡得极为隐蔽，除了他还未曾见人去过。顾烟来不及多想，一路疾行进入洞穴，在四周下了结界便入定调息。

　　此时他才明白，他修为之所以停滞不前，竟是因为当初遭受禠魂毁灵之刑时，他的元神不知何故被法印封印了，被一层坚硬的外壳包裹，导致他几乎无法运转灵力。而刚才在同门的追杀中，误打误撞中，那封印竟出现了几道裂缝。

　　也正是因为这些裂缝，他的记忆得以恢复，枯竭的识海再次被唤醒。然而，若他想要破开封印也并非易事，除非能找到几颗纯元修真果或洗髓丹。顾烟不禁苦笑，那些极为稀有的灵丹药草，恐怕只有梵夏和西武的皇室手中才有。

　　顾烟心无旁骛，先趁着九品养元丹的药力运功疗伤。转眼间过了两三个时辰，天色已然大亮，阳光透过洞口的藤蔓，斑驳地洒在他的脸上。此刻，他全身汗水淋漓，仿佛刚从水中捞出一般。他轻轻拭去额头的汗水，心中暗自庆幸，多亏了自己一直有在识海中存储丹药的习惯，这条性命才算保住，只需调养数日，便可痊愈。

　　然而，当务之急仍是尽快离开离火宗。他回想起昨夜隐约听到那几人提及，今日将有贵客到访。他琢磨着，或许可以趁机混入人群，伺机溜走，但人多眼杂，不可控的事情太多。他又心生一计，或许可以尝试破坏护宗阵法的阵眼。记得老宗主曾对他透露，广场上立着几根石柱，其中一根石柱顶端嵌有一件法器，那正是宗门阵眼所在。

　　他正想着，突然间，洞外不远处传来石子落入水中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顾烟先是一愣，随即闪身移至洞口，藤蔓的阴影遮蔽了他的身影。他拔出短剑，挡在身前。只见不远处的水塘边，伫立着一位年轻公子。那公子手中的物件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正是离火宗的令牌。

　　顾烟心中不禁暗自窃喜，此处并无他人，若他能得到此物，离开离火宗将易如反掌。正当顾烟欲上前时，忽见阳光洒落那位年轻公子身上，隐约泛起淡彩光芒。莫非是北域冰晶蚕丝？他暗自惊疑。那可是西武邻国梵夏皇族制衣时所用的一种特殊面料，触感柔软微凉，却异常坚韧，寻常武器难以割破。难莫非今日的贵客是梵夏皇族之人？

　　顾烟心中警觉倍增，回想起十五年前，正是梵夏皇族号召众人将他绳之以法。若今日他身份暴露，那才真是无穷后患。可是那块宗门令牌就在眼前，大好的机会难道就此放过？他沉思片刻，随即身形一晃，幻化成门中一位年轻修士的模样，轻轻撩开藤蔓，缓缓向那位年轻公子走去。

　　“谁？”年轻公子闻声而动，单手背于身后，一柄袖中剑已悄无声息地滑入掌心。他回眸望向顾烟，目光不禁微微一滞，眼眸深处竟掠过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

　　“这位公子是来参加宴席的贵客？莫非是迷了路？”顾烟并未急于偷袭夺取令牌，而是面露关切地走上前，询问了几句。

　　离近了几步，顾烟也看清了对方的容貌，不禁暗自吃惊。眼前的这位年轻公子相貌极为出众，五官深邃立体，双眸犹如寒星般锐利，薄唇微微上扬，却流露出几分狡黠与危险的气息。生平至此，他竟是第一次遇见如此俊美而又邪魅的男子。

　　年轻公子也上下打量着顾烟，自然地将手中的令牌收入怀中，“在下苏瑾，来自无极宗。闻听严宗主提及后山景色别具一格，心生好奇，便漫步至此。道友缘何也在此处？难道是性情相投？”

　　顾烟知道苏瑾背后握着袖中剑，对方敌意依旧未消，“严宗主竟然将这荒凉僻静的后山描绘如此？苏公子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苏瑾面露困惑，环顾四周，低声自语，“或许真是我会错意了，竟把严宗主的玩笑话当了真？”

　　“定是如此。不过这里山路复杂，湿滑崎岖，公子不介意的话，我带公子从这里出去？”

　　“我确实人生地不熟，若道友能带我去广场赴宴，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苏瑾面露喜色，连忙侧身让路，示意顾烟过来带路。他随手整理了一下身上厚重的貂皮大氅，显得有些畏寒。尽管现在已是秋末，但身着如此厚重的衣物，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那是自然。”顾烟应声答道。他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经过苏瑾身旁时，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水塘。忽然发现水塘底部有些异样，竟隐约有某种封印的痕迹。他眉头微蹙，看那封印气息应是曾藏有宝物，只是不久前已被取走。他从前灵力薄弱，多年来经过此处，竟未能察觉丝毫。然而，这封印并不寻常，不应出现在一个二流仙门之中。看来，这个苏瑾绝非单纯赏景那么简单。

　　“这位道友是想到了什么？水塘里有什么特别？”刚才顾烟那转瞬即逝的神情，自然没能逃过苏瑾的眼睛。他的目光也再次投向水塘，人也向顾烟逼近了几步。

　　顾烟一笑，“此处幽静，少有人至。你看这池塘中的水草，没想到都长得这么高了。”他眸子一转，转变了话题，一脸感慨地盯着苏瑾的衣服，“刚才就注意到，苏公子这衣服好生气派，针脚细腻，绣工精巧，还泛着淡淡光泽。我曾见过几位西武的朝廷权贵，他们也未曾穿过如此华美的衣料。”

　　苏瑾摇头装傻，带着玩味的笑意看着顾烟，“道友过誉了。不过是寻常的衣物，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送件于你。”

　　顾烟连忙婉拒，他继续佯装在前方引路，随意聊起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试图让对方放松警惕。走了一小段后，苏瑾果然悄悄将袖中的剑收了回去。然而，顾烟发现这个苏瑾步履轻盈，落地无痕，这种飘逸如谪仙的身法，无极宗是不会有的。顾烟脸上堆满亲近的笑容，“苏公子既然是来自梵夏无极宗的贵客，不知师承哪位高人？”

　　“我并未有什么名师指点。只是两个兄长死后，家父苏阜对我格外严厉，逼着我修习过一些粗浅的功法。”

　　顾烟愣了一下，他未曾料到，眼前的苏瑾竟是无极宗宗主的小儿子。回想起十多年前，他与无极宗第三代宗主苏阜也曾见过几面。那时的苏阜正值壮年，刚刚接任宗主之位，膝下也确实有三子。可是，他的第三个儿子在六岁那年便神秘失踪了。由于孩子当时尚未开始修炼又过于年幼，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就死了。而且，顾烟也见过苏阜的几位公子，都是容貌平平，跟眼前这位俊美的公子可不像是一家人。

　　虽有疑虑，顾烟却未深想。他带着苏瑾继续沿着这条林间小径前行。他想着通往广场的大道此刻必定严密戒备，辗转绕行可以少了不少麻烦，而苏瑾对此似乎并未察觉。虽说这条小径也能通往广场，但台阶湿滑，苔藓遍布，并不好走，倒也能给顾烟创造了不少机会。

　　苏瑾一直紧随顾烟其后，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却一直让顾烟难以下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苏瑾突然自己为顾烟创造良机。他似乎脚下一滑，慌忙之中伸手去抓顾烟的衣袖。顾烟转身顺势去扶他，另一只手在背后悄然结印，准备用个隔空取物的法术，悄无声息地夺取令牌。然而，符印还未触及苏瑾，便被一股大力弹回。这苏瑾身上竟携带着护体法宝。顾烟不仅未能得手，反而遭到反噬，身体一晃，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

　　苏瑾诧异地看着他，“道友可是有何不适？难道是在下刚才鲁莽了？”

　　顾烟心中暗自叫苦，这个苏瑾不仅狡猾，身上的好东西也不少。他假装扶额，“不关公子的事。或许是我早上吃得少了，有些头晕。”

　　苏瑾狡黠一笑，意味深长地劝道，“道友定是平时太过疲惫。瞧这身子板瘦的。一会儿在宴席上，你可要多吃些才好。”

　　这条小径并不长，顾烟几次试图夺取令牌，但每次都被苏瑾巧妙地避过，眼见着前方就是广场。那边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空气中还弥漫着饭菜的诱人香气。顾烟正想找个借口离开，突然感到胸口如巨石压迫，身体被禁制束缚，他的幻术也随即消散。

　　原来是苏瑾不知何时掏出一面铜镜，那铜镜背后刻着破解幻术的符文。他一脸诧异看向顾烟，“这位道友，你的模样怎么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