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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前世

      大一开学第一次见到北冥。军训时候整个系的女生排成队去田径场,那时刚开学周围人事都还不很熟悉,武汉闷热的天气乏善可陈,途中忍冬百无聊赖地欲与身旁女孩闲聊,转头时视线触到北冥棱角分明的侧脸。当时感到的并不是第一眼的惊艳,而是突兀地渴望对她皮肤的触感,而原本讨论天气的搭讪话语竟也变成毫不相干的:“认识第三排右边的女生吗?”

      很久之后忍冬才认命地承认:即使当时感觉未及时转化为意识,下丘脑却有了更直接的反应。之后便开始有意无意留意起北冥来,说到底,原是第一眼就认定了的。

      而一见钟情竟是这般行径,初见面便有已爱了一世的熟悉感,习惯了爱她这件事,如呼吸般自然,不可或缺。是前世未尽的缘,重在今生相遇,并在同一时刻舍弃此前对于爱情所有揣测与幻想,醍醐灌顶般立时通晓所有身处爱情应有的姿态。义无返顾地奔赴宿命。爱其全部。

      便是爱了,不疑彼此可以互相了解,只消一眼,就可知晓北冥所有心思并预测她的行动,也从不窃喜自得,只觉这些是当然的事;更深信自己对北冥的感情决不会比任何人逊色。那时也是天真岁月,竟以为凭这些就可以,满腔热情终于灼烧到无法自持时不顾一切去找北冥倾吐。

      跑到寝室门口时北冥正端着盆关门出来,忍冬撒着拖鞋穿着小熊睡裙跳到她背后卡住她肩窝。北冥受惊转身,见是同系女生,微喘着笑道:“吓我一跳...”忍冬却移至她身前,双手仍是制住她,低头抵住北冥腰间,两人以此姿势在走廊上彼进此退。“怎么办...”懊恼却甜腻的话语落音,忍冬渐抬起头来,眼中有着对前方幸福的坚定笑意:“我现在好喜欢你,怎么办?”北冥配合地大笑,挣开钳制重新开门进去。忍冬以为北冥不信,一路小跑紧跟。北冥到了房间尽头,回头见忍冬不放弃地跟进,无奈地扒向墙壁苦笑道:“我不是同性恋啊!”忍冬从后方抱住北冥,声音埋在她身后:“我也不是啊!可是你是女生,我才会是同性恋的啦!”北冥转过身,用盆将两人隔开,忍冬顺从地在椅子上坐下,双眼仍是巴巴盯住北冥。北冥张了张嘴,还是颇感头大地扯了句:“我喜欢...长发美女。”忍冬等得久了,笑容也渐僵下去,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北冥被看的不自在,翻出钱夹里的照片给忍冬:“这是我小老婆,漂亮吧!”忍冬也不拆穿她明显的转移话题,接了过来细细地看,倒也不是觉得和北冥相关的人就得搞清楚看仔细了,主要是顺她的意,让她稍微抓回主导权,不至于太过尴尬。趁这当北冥走回自己桌前倚上去,看着忍冬笑言道:“你那么小,做我妹妹还差不多。”见忍冬了然地看向她,北冥较劲儿道:“你难道不是比我小?”情绪起来了,忍冬也正面宣战,直接迎住北冥目光:“没用,真没用,我,已经不能控制了,你要想办法,”见北冥又端盆走近门口,忍冬之前沸腾的血液慢慢冷却,有所预感般突然消极起来,低靡却诚恳地拜托北冥:“你要想办法,把它,引向比较,正常的途径。”北冥的睡衣仅在渐关的门缝一闪而过。

      爱情里从来就没人能一直把握局势,遇到无法掌控的情况,可以做的只是跟随冥冥之中的感觉行事。忍冬很泄气,本该是去告白的不是吗?怎么...

      然而对北冥汹涌的迷恋掩盖了不安的征兆,忍冬一如既往一相情愿地在北冥身上堆积感情。北冥不知是怎么想的,如果不喜欢,被纠缠久了肯定是会烦的,然而北冥却一直不曾挑明了直说,仅是淡淡将两人关系维系在点头之交上。然而也许是错觉,每当忍冬独自燃烧后挫败地想放弃时,北冥却会状似无意地拉她一把。于是这段感情磕磕绊绊,倒也坚持了四年。其间北冥同一个女孩走得很近过,忍冬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立场来表示想法,只是在确定她没有比自己更爱北冥后可以完全真正不计较。任何一段感情都只是两个人的事,并不存在什么插足的问题,如果有第三个人,那只是组成两段不同的情感而已,除开在时空中有所穿插重叠,其他各不相干。

      安妮写道:每个人有自己的宿命,一切又与他人何干。太多人太多事,只是我们的借口和理由。

      忍冬也是很久之后才了解:并不是爱就可以有所求。如果不是顺着相同的洋流,两座孤岛无法靠近,更无谓相互映照。

      经过北冥之后忍冬终于可以完成蜕变,心中开始轮回永远的寒流。而北冥,只是远远的,恣意地,冷暖交替。偶尔的靠近,却成为忍冬唯一的光源。

      大学毕业后各奔前程,忍冬回到自己生长的城市,在一贯潮湿阴霾的天空下开始自由却逼仄的写作生活。然而即便蜷缩成一株阴暗中滋长的植物,疑似花盘的一面,依稀朝向东方......

      而北冥......

      天色冷郁,正是心情平静时候。待过街时在同伴絮叨声中例行公事地环顾;

      一片板的天空似突有闪电划过,平静表层下的千根血管瞬间惊涛骇浪,血液纠缠,满溢。下一刻眼光对上光源——那光的发处也是一喜,仅是普通的程度,即刻压下,想忍冬走来。

      忍冬视线一刻不离来人,口中急促却仍冷静地知会同伴:“有事先走,下次再联络。”也不顾同伴后知后觉的惊咋,红绿灯变换前险险穿过马路,于来人身前站定。自然接过行李,俯身同时问道:“一路安好?”

      对方明丽地笑起来,光芒更盛,刺眼的眩目,仍是教忍冬不能自持暗暗恍神,而紧接带笑的一句:“好饿”带了些本人未曾察觉的撒娇意味;说者无心而听者有意,忍冬于是可以约略沉下心来,平静轻笑,提起行李转身开路。

      些微迟疑后要了杯红茶,不敢如往常酒精饮品脱口而出:需要冷静自持的时候,酒精光是看到都会醉。

      急急咽下氤氲热气,有被烫到后才敢抬眼正视北冥,细看之下不觉微扬嘴角:仍是狼吞虎咽的吃相,让她有宠溺的感觉,或是错觉,宠溺的对象猛塞一通后放松下来,瘫向椅背,闲闲启用嘴巴另一功能,希冀问道:“床垫可够厚?我怕会认床。”忍冬勉强顶住超强电流努力不将眼移开,好容易保持轻松幽默的能力认真答道:“三层垫、两层盖,以后你会只认我的床。”成功引来另一轮笑容的绽放。

      餐后回家,北冥坚持用走的,好习惯的饭后运动。正逢华灯初上张嘴说话时体内气流会跑出来,形成好看的雾状。半路两人抢了一回行李,忍冬不说话,只是不放手,北冥也便依她。

      到门口,忍冬伸出空余右手在荷包里摸了摸,没找着预期中的钥匙,微怔,只得转向身边的人:“左边口袋,钥匙。”北冥接住忍冬强作镇定的眼神,并不动作,两人视线定定缠住一会儿,北冥终是依言开了门。

      忍冬走在后面,不敢教北冥看见自己已是红了脸,只因拿钥匙时不可避免的靠近,就那么一下子,心里都还来不及有任何感觉就又分开,血却“轰”地上涌。也不是不暗恼自己没出息:身体比心先有反应,果然还是爱她。

      北冥说要有电脑的房间,便将随身包放在自己房间。北冥不说,忍冬原也是这般打算:北冥喜欢什么,哪里有她不知道的。北冥快速环视房间,见电脑桌后就是大大的床,开心扑上去,模糊的笑声从枕头中传出:“好软啊!”

      甫一开机,忍冬淡声道:“先泡个澡再玩游戏了。”北冥闻言挑眉,看了看忍冬淡定却坚持的神情,乖乖拖过行李。忍冬去到浴室,开始调温放水,浴盐就放在手边,左手伸进池中试温时蓦的疼痛,此刻才仿佛回过神,长长吁出一口气来,见到北冥开始一度停止的心跳再度开工。应是路上提着行李不肯换手弄的,忍冬看着浸在水中浮凸的勒痕,心中真切地塌实起来——自己深爱的左手,自此有了为深爱的她留下的印记。

      将脸浸入水中,轻轻吻住手心的红肿。当温热的触感传来,水中有纯美笑容盛开:四年苦恋,这段爱情旅程,终于可以印上她之外的足印,不再孤独吗?

      半夜在客房里慢慢摸键盘,不敢大声敲,即使明知吵不到北冥——她有戴耳麦。

      这篇故事拖了很久,编辑已经在催稿,好象今天终于可以结局。忍冬渐渐入戏,十指随鼠标闪动在键盘上痉挛般飞舞: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那么久了...’

      ‘噢,不,也不过,只是四个月而已...’,屏幕前的走卒突然停下来,只有四个月而已吗?原来自己首场轰轰烈烈的焚烧,并没有她以为的四个世纪那样漫长。那么会不会,那些曾让她在冬夜的寒风中仍心口灼痛得无法自拔的排山倒海的情潮;在见到那绚然绽放的明媚笑容时尖锐的呼啸而过徒留空洞的刺痛;在屡次疲惫到想要放弃却被有意无意拉一把的再度心甘情愿的沉沦,都只不过是自己加倍了的错觉?无人观礼的烟火,连唯一的意义——为爱人绚烂都丧失掉,那么燃过以后,无论怎样激烈聚合爆破,散成粉尘后都只能回归空茫的原点...走卒指随心动,屏幕上又显示一行:‘对不起’,下一句‘真的要放弃了’还未敲出,对方甩过一句:‘我要下了啊!’真是惊天雷平地起,习惯了自说自话,习惯了对方的饿冷淡不理,却也从来不愿紧逼,不敢过分。爱情本是侵占的过程,不愿冒犯,不想却在最后仍烦到她了。走卒瞬时慌了神,条件反射地‘88’,本能地连忙试图补救,来不及管对方是否还在线,又一连串的‘对不起’发过去,忙乱中突然发现对方头像已灰,心一下子坠落深渊,溅出眼泪来,手指却仍惯性般延续之前的动作,破碎的词句断断续续出现在屏幕上:‘真好’、

      ‘第一次’

      ‘......’

      ‘可以’

      ‘......’

      ‘真的...’

      ‘哭出来’

      ‘.......’

      ‘真好...’

      ‘可以结束了’

      ‘真好’。第三个‘真好’打出来的时候,走卒终于溃不成军,竭力撑住脸,身体急剧抽搐起来,再也无法咽下哽音,痛哭声溢出来......”

      北冥强迫她放开手,掰过她的脸帮她擦眼泪时,忍冬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怔怔看着北冥,后者眼中一闪即逝的陌生情绪竟让忍冬有其为心疼的错觉。仍是无声的画面,忍冬倾巢出动不可收拾的泪滴构成唯一音节,北冥微恼地放下手指,换袖子来擦。忍冬却突的伸出右手,搂她入怀:错觉也好,真心也罢,借她个怀抱先。北冥错愕,方欲伸手推开,却又在触到忍冬时安静下来,改推为抱,轻轻环住那个眼泪已流湿她颈脖的人。感觉到忍冬因用力强忍而颤栗,北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方才退出游戏找睡前牛奶喝,不想摸黑乱找,看见客房有微光透出,轻推门进去。见忍冬仍对着电脑,刚欲开口感叹大家都是夜猫子却敏感地发现情况不对:那人双手捂住脸,身体雕塑般僵硬地直挺着,一瞬间北冥被一种突兀的心疼倾袭,那种突如其来的情绪支配了她的行动,自动消除声音来搭配这场不知演哪出的哑剧。走到忍冬身旁蹲下,才发现她已紧绷到颤栗,更有可疑液体从紧捂住脸颊的掌根处滴下。北冥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已然动粗去掰忍冬的手,直觉地不愿见她这般压制自己。

      现在想想,从来没见人哭成这样,有些被吓到,怀里那个暂时没有停止浇水的征兆,不过哭的出来总归要好些,北冥将注意力转移到电脑上,好奇什么东西那么催泪,看着看着,北冥渐渐变了脸色。

      勾住她脖子的手臂有了动静,北冥回过神来,换回惯常表情。见忍冬也已回复冷静,只是红肿的眼睛不怎么配合协调。无语的场面略有些尴尬,忍冬哑着嗓子,只是不看北冥,浓浓鼻音问道:“找牛奶吗,房间冰箱里,今早的原味,我有订。”北冥不太认真地答腔:“你不是不喝牛奶?”而无心只言却引来意料之外的反应:忍冬终于正眼看她:“如果我说是为你订的,那又怎样?”看到北冥习惯性的要撇开视线,好不容易稳住的情绪又波动起伏,忍冬潜意识豁出去,竟管不住自己的饿嘴,冲北冥叫嚣:“是我做白日梦,假装你在这里,假装你会来,订从来不喝的牛奶,装从来不玩的游戏,煮从来不吃的菜...”忍冬深吸一口气,生生逼回即将决堤的眼泪:“可是仅仅是这样,我都已经觉得幸福地不象是真的,你不知道,我每天等在门口接过牛奶的幸福;你不知道,我挑游戏的幸福;你不知道,我对着菜谱尝试的幸福...”又快红了眼,忍冬口不择言地喊出最后一句:“你不在,我也可以很幸福!”嘴上逞强,两个字却呼喊着穿心而过: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从第一次向北冥告白时她少有的饿慌乱开始,忍冬此后所有的悲苦与幻想都与她有关,北冥有着忍冬记忆里镶嵌最深的面容,如今好容易近在咫尺,眼看却又将让她的冲动推去天涯......不是甘心放弃,只是这样的独角戏,忍冬已然心甘情愿,此生都等不到她。

      感情本是私我的,若得不到回应,又与他人何干。本该两人共同缔造的传奇,一直都是独自演绎,不能不承认,确是妄想。任何两个人都可以相爱,唯一条件便是你情我愿,若不然,便是无谓了。

      燃尽,心如死灰,终于可以放弃;挣扎,回光返照,终于可以结束。

      然而北冥却正视忍冬,恳切擒住她的视线:“这次来是要告诉你:已找到我愿意与之构筑幸福的人,你可放心。”忍冬眼泪再度决堤,仿佛这辈子的眼泪全集中在今日:北冥知道的,北冥一直知道......之前那般爱她,原是象爱着自己一样,对着镜子,无声回应。如果想得开,就让自己来爱自己,自己来对自己好,至少不会害怕受伤:关于爱情,也仅剩这点信心。然而,谁又能真正想得开,内心里,不是不渴望被爱,别人给予的幸福。然而自己作不到,逼自己逼得太紧,设了防,草木皆兵。爱着镜子那端的人,无论怎样的焦灼渴望,永是触不到的,也是已知的选择。原本得到回应就不是真实目的;要的,不过是,那个人,寻到幸福,反射过来,让自己也可以温暖。

      其间入戏太深,也会怨,也会绝望,幸而北冥一直清醒,不拆穿她,怕她崩溃;也不回应她,毕竟不是正确解答。

      雨徐徐下来,天地间渐朦胧,而雨后的北溟,有鱼,畅游其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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