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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鬼 ...

  •   远远一座山,藏身在群峰之中,一到秋冬,枝叶落尽,这山便格外荒凉,不曾有半分音迹。多年前,有人试图把这儿打造成一个旅游地,直到接连几任开发商老板都离奇死在山中,尸骨未寒,这个设想也就变成泡影一池,无疾而终。这儿也理所当然地成了本地人都鲜少靠近的地方,至于游客,更是天方夜谭。
      相传山中有山鬼,一到年末,便要生啖踏足者的血肉为祭,因此,大家都叫这山叫做,鬼山。
      “冤魂起,鬼山哭,半山腰上人影疏……”
      隔壁的疯子总这么唱着,跌跌撞撞地拿棍子挨家挨户敲击着屋门,半夜三更,整个村里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
      慢慢地,骂声四起,几户人家亮起了灯,冲出来了健壮的男人,照着疯子就是几棒下去,疯子倒在地上,半晌,没了动静。
      “呸!就晕了。晦气!”一个男人吐了口唾沫,把脚踩在疯子的脸上,青白的月光下,他露出带尖的獠牙。“嘿嘿嘿……等他醒了,再打一顿不就好了?反正…他身上也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另一个男人笑嘻嘻地凑上来,左眼处赫然一道刀疤,连左眼的眼球,似乎都与右眼有些许不同。他脸上布满皱纹,伸出的手却光洁白皙如青年,与其他皮肤相异,可细看之下,有不少斑纹与疤痕。
      男人们骂了一通后四散离开,泛绿的月光笼罩了村庄,疯子姿态诡异地爬起来,满脸扭曲地拖着畸形的身体走在田梗上,边走边扯着烂车轱辘般的嗓子唱。
      我身材比较纤细,比不上村里男人们健壮,因此,我家常常受到欺负,这不,家里被掠夺一空,唯一的过年粮是一块饼。
      我看了看外面,疯子正在我家门口的小路上,于是我转身去厨房拿了那唯一的一块饼,从窗户丢了出去。转头,正好看见打着哈欠的小女儿从屋内走出,旁边是我的大女儿,她此时正无声地盯着我,漆黑的眸子里被月光映上星点,我看不出神色。
      “冤魂起,鬼山哭,半山腰上人影疏……”诡异的歌声突然好像就在我耳边,我猛地回头,对上疯子趴在窗边放大的脸,我连忙后退几步,“嘻嘻,槐村容不下你喽!”嘶叫着的尖厉声音炸响,小女儿尖叫一声,被我冲过去捂住了嘴,再看向窗前,只看见疯子空荡荡的左眼和凹陷的右侧腹,他转身佝偻着腰逃去,怀中好像抱了什么东西。
      “嘘!你难道不知道槐村不会允许女孩的存在吗!”我压低声音训诫女孩。身后还有好几个听到动静醒来的女孩儿们——是的,我们村叫做槐村,得名于村子周围一圈茂盛的槐树。说来也怪,这里土地贫瘠得很,到处都是板结粘连在一块儿的黄土,可那槐树却长得极好,高大繁茂,十几年便已能媲美百年槐木。至于这些女孩,都是我从鬼山捡回来的,只有大女儿是我和我那不知去向的妻子亲生的。槐村的人重男轻女,若诞下女孩,便会将其丢到鬼山里任其自生自灭,我和妻子见了,于心不忍,便把她们带回家养着,只可惜不久后,在这些女孩都将要长成时,妻子消失了。就那样一个平凡的夜间,她说出去上厕所,就再没回来过。之后,我便一个人养着女孩们,虽生活清贫,倒也不至于饿死。
      “槐村的人都这么古怪,不如我们走吧!”瑟缩在地上的小女儿说。“可我们去哪儿?”“去哪儿?”女孩们叽叽喳喳低声议论起来。我过了一会儿才说话,“去鬼山吧,”女孩们安静一瞬,又说起话来:“那儿闹鬼呀……”“我们没有吃的了,天一亮,那些村民找上门来,我们都会死。”我打断她们。沉默,良久的沉默,直到二女儿的声音打破僵局:“不如我们听爹的,反正呆在村里也是死,不如试试。爹不是从小告诉我们不要相信神鬼之说么?”二女儿名叫二妞,生的漂亮,我有意为她寻个好人家嫁了。听到她的赞同,我认可地看了她一眼。
      女孩们见有人表态,渐渐地都同意了上山,只有大女儿,她一言不发。紧盯着我,那眼神可真让我有些发怵。
      连夜收拾好行李,正要出发,小女儿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我:“爹,我们没有吃的了?”我“嗯”了一声,“可昨天不是还剩一块饼吗?”我动作一顿,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你记错啦!昨天不是吃完了么?”我正感叹小女儿长大了,变聪明了,手却在床角的缝隙里摸到一张小纸,上面赫然是小女儿问我的这个问题,我眯起眼看了看,是大女儿的字迹。
      临走了,我锁上大门,目光在我家院子里的槐树上停留了一会儿。它长得格外高大,几乎遮尽了视线。移开目光,带着女孩们悄悄走向出村的小道,路过疯子家时,往里看看,他咬着饼,慢慢倒下去,他身后,出现了几个拿着菜刀的男人。
      我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心里默念,林烨啊,祝你好运。
      怎么了?二女儿问。
      没事。
      只是想笑。林烨,想不到你曾经那么清俊的面容,有朝一日也会变得如此丑陋可怖。
      走进山了,周身一片黑暗,抬头只能看见零星的月光和一堆枯枝败藤。
      “爹,为什么槐村没有女人?”“不知道啊…兴许他们都没娶妻吧。”“没娶妻为什么会有孩子?还有,村里的男孩怎么都看起来不太正常?”我默然,所幸女孩也没再问。
      我掖了掖怀中那块荧光石,那是我妻子给大女儿的,被我保管着,它的光亮,足以成为我最后的保命光源。
      渐渐山间起了雾,白茫茫的,我们摸索着前行,雾更浓了,白色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喊了一声,却无人回应,我惊觉和孩子们走散了,我慌忙地奔走四处寻找她们。
      听到左边有动静,我连忙跑去,却听见一声闷响,我紧紧抓住大女儿的手,她的身下,是望不见底的悬崖。
      我抓住她的手,焦急万分,她咬紧了牙,说:“是你…”我打断她:“别说话了!别浪费体力!”可她的手渐渐被汗润湿,就这样,摔落下去。我愣愣地看着她消失在雾气之中。二妞突然找到了我,她拽住我的衣袖,却看见大女儿的眉眼最后被雾气埋葬。
      二妞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她大声尖叫起来,很快便引来了所有孩子。在她们的注视之下,我痛苦地伏下身,双手捂住脸,指尖溢出压抑的哭吼,浑身颤抖着,风呜呜狂啸,好似在替我怮哭,我悲痛欲绝,哭喊震天,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摇摇晃晃站起身,从地上捡起那块荧光石,快速敛进衣兜,转身面对孩子们,一言未发,闷闷往前走。
      眼眶干涩,没有一丝泪痕。
      衣兜里发出丝丝缕缕的光,我心里惊叹,这荧光石当真神奇,即使在雾气中也光亮非常。
      走了不知多久,大约是到了半山腰处,忽然一排人影在茫茫雾气中显出了轮廓,没来由地,身旁的小女儿瑟瑟发着抖,“半山腰上人影疏……”她显出恍惚的神色,死盯着那行人影,直到人影渐渐消失,她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似乎是登顶了,这里比想象中的要明媚许多,枝叶稀少,冬日便将冷调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施予这片人人畏怕的土地,我们四处走着,却听到一阵交谈声,听不清说了什么,不过若仔细听,可以听到几个字眼。
      “咔嚓!”我踩断了一根树枝,交谈声瞬间停止,女孩们连大气儿也不敢出,我抬脚要向前走,二女儿拉住我的手,我却甩开她,自顾自地上前去,见到了一群戴着面罩,身着布衣的人。
      从交谈中,我得知他们是城中来的旅游队,即将启程回城,为首的男人左眼上一道疤,看起来凶悍又霸道。这时,孩子们跟来,警惕地看着对方。我突然跪下,指着孩子们:“求你们带走她们吧!带她们到城里去,在这里,我没有钱,她们会被村里的人逼死的!”女孩们连忙想拉我起来,说些什么,被我抬手制止。为首的那男人似笑非笑地扫过女孩们的脸,“好啊,”他凑近我,熏臭的口腔令我作呕,“不过…我们的大巴没空位了,你可坐不下了。”
      他们定下半日后启程,可女孩们还有些疑虑,她们跟着我在山顶乱走,“他们真的可靠吗?”“爹你真的不能和我们一起走吗?”我温柔地拥抱了她们每一个人:“没事,爹总会有办法出去的,我们先走走吧,散散心,马上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不知怎地走到一座庙前,这庙长得和平凡寺庙无异,但透着一股森冷的气息。我推门走进,像是许久没人来过了,到处布满灰尘,桌上却摆了一副洁白卷轴,一尘不染,与这儿格格不入。我没在意这些,直接打开,里面赫然摆放着一则秘典,上面用怪异的红色墨水写:凡属槐村之民,啖其妻之肉,埋其妻之骨,便可新塑筋骨,永保长寿。我脸一下变白,女孩们在我的教习下也识得些字,她们也认出了卷轴上的字样,面色惨白。
      “快走!”我猛地把她们推上大巴,“留在这里,你们会死的!”背过身去,女孩们以为我不忍送别,纷纷探出头来挥手。
      引擎声在背后响起,我却抑制不住地狂笑起来,进城么?可那条路,分明是回村的路啊。
      夜深沉,我坐在宽阔柔软的大床上,轻轻冷笑,都过了这么久了,还要入梦来么?电话铃响,我不快地皱了皱眉,看着备注上“林父”的白色字体,按了接通。“我的儿子!他被你带到哪儿去了!你们从小相伴,你怎么能……”“真不知道啊,叔叔,也许疯了吧?”
      挂断电话,细细地涂起了护手油,这东西,我从当初拉大女儿时就在用了。
      双手合十,朝床前的佛像拜了拜,毕竟……妻子的尸身还在我家门前的槐树底下未曾安息呢。
      “你知道么?鬼山又出怪事儿了!”朋友八卦的消息弹出。
      我放声大笑,看来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鬼山里吃人的,从来不是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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