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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两个荷包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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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张强死了,在我禁闭结束后的第三天。
“8月14那一天,你在做什么?”
“在家待着,睡觉,没有出门。”
“徐家?你确定吗?”
······
我看着那张完全符合影视剧中正直好警察的脸,笑了。
“张小姐,请你严肃些,配合我们的调查。”
是了,我回到徐家以后,好像没有人想到要办理改姓与户口程序,所以现在我还叫张小云,而不是徐小云。
所以这所警察局才会将通知传给我,我也知道对面那个叫李致的年轻警察想问的真正日期,或者说,他真正想调查的人是谁。
“好吧,6号那天我出门去了网吧,待了几个小时后去便利店买了一瓶水,经过西郊社区,看到过一次张强。”
“只看到了张强?”李致的脸在灯光的衬托下显得愈发冷厉。
我静静地盯着他,沉默了三分钟,看他像试图熬鹰的猎人那样熬我。
“警官,你这样真的有意义吗?我说与不说是一样的。”
“而且,6号那天是我被关禁闭关烦了,偷跑出来的,看在我这么配合的份上,还请不要告诉他们。”
敲门声打断了李致要说的话,他出去接了个电话。
我坐在椅子上,盯着一个拐角上的摄像头,有些无聊,跟它打了个招呼。
李致进来了,他宣布我可以走了。
擦肩而过时,我给了他一句忠告。
“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的呼吸声粗重了点,可能是被气的吧,更像电视剧里演的角色了,最后下场大多是有些凄惨的。
穿过走廊,我见到了王梅。
她看起来像一只落败的斗鸡,老了很多,脸上的痕更深了点,头发也多了几缕花白。
为什么?她不该开心吗?张强的存在对于她的生活难道有任何益处吗?我有点困惑。
一直走到近前,王梅才发现我的存在,她的嘴唇嗫嚅了下,没有发出声音。
人在迈入衰老的阶段时,并不是单一的、线性进行的,而是所有的感官连结起来发生退化。
我的心里居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酸楚,或许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因而有些物伤其类的感慨,决计不是其他原因。
李致有些憋闷的出来透透气,带他的师傅点了他几句。
他知道那是对的,在一种所有人都知道的潜在规则下,但他依然觉得自己被扼住了呼吸。
那是张小云吧,她还没走?另一位似乎是死者的妻子,她的养母。
透过窗的淡橙色纱衣披在她们的身上,缠绕在张小云扶住王梅肩头的手上,收拢了这个拥抱。
17
回到徐家,李思看到我就皱起了眉,电话是她找人打过去的。
我看向她旁边的徐娇娇,“张强死了。”
那只正端着骨瓷杯的手不受控的哆嗦了下,茶水溅出了些,落在了洁白的裙摆上。
“你说这么晦气的事情做什么?口无遮拦的,还不赶紧回房间换套衣服,记得直接扔垃圾桶里。”
李思以为我去警局还需要看尸体啊?晦气?这两个字可真好笑。
“哦。”我应下后上楼了。
张强的死就像石子砸进水面,可那是汪洋大海的面,极短的涟漪过后,什么也不会发生变化。
转眼到了月底,徐家上下都在忙活一件事,徐娇娇的生日宴。
因为她与陆之恒订婚了的缘故,参与的宾客比往年更多。
我从李思和徐娇娇讨论布置场地时听来的,陆之恒当然也来。
最近我总是做一些以前的梦,这让我难得良心发现,又去看了一次王梅。
家里还是老样子,但也有很多微妙的变化,垃圾少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杂物也清空了不少,不再让人感到拥堵。
王梅看到我,什么也没说。
她似乎一直在想一些自己没注意过的事情,我看到了餐桌上她没收起来的记账本,写了一些奇形怪状的字。
她拿了一瓶牛奶让我喝,随即也不理我,继续在本子上涂涂画画。
快要走的时候,我才听到她的声音。
“那个人让我去什么爱医疗会所,还给我打钱,让我放心去治,我没理她。”
“你告诉她,我就是去要饭也不需要她的施舍,让她少管闲事。”
王梅抬起头,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清醒无比,把一张卡递给我。
走出西郊社区,我摸着那张薄薄卡片。王梅说的那个人是徐娇娇,让她去的地方是臻爱医疗会所,陆家旗下的高档私人医院。
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陆之恒了,一样的手段也不嫌累吗?
不过也是,人总是习惯依赖已成功过的路径,并且总以为其他人都是傻瓜。
18
一大早就闹哄哄的,我拉开一半的窗帘,看到山脚下不少车辆已经徐徐驶来,生日宴会要开始了。
至于我为什么这时候还在穿着睡衣?当然是主动的、识趣的,提出了为避免尴尬,这次的宴会我就不出席了,以防还要一个个向来宾解释。
皆大欢喜,起码从他们三个人的面色上来看,难得认为我很体贴。
我也是这样想的,刚好不耽误我要做的事。
在来的人越来越多后,徐家的佣人已经忙得脚不沾地,这时候无论谁从他们手里接过任务,都只会松一口气。
不会在意这个人戴着口罩,还有帽子。临时工吧,小刘这样想着,将餐车递给了对方。
把东西送完后,我把餐车找个地方塞了一下,准备结束后再借着推车的机会撤回去。
这是间休息室,准确来说是专门安排给陆之恒的。
我打开了一瓶查理曼,倒了小半的量在醒酒器里,这是徐家人特意交代的,提前给客人安排好。
往琥珀色的液体里倒入白色的粉末后,我又拿起来给它摇晃了下,不用谢我,免费安排了加料。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门口传来了声音,失策了,没算好时间,实在不行,我看了眼绿色的酒瓶。
咔哒,门开了。
陆之恒有个电话要打,跟徐娇娇说了下就来了休息室。
是个难缠的客户,沟通了得有十几分钟才挂断,他看到桌子上醒好的酒,倒出一杯喝了几口。
1、2、3···,倒。
扑通一下,我又摔了个屁股蹲。
嘶——,还好这家伙没往飘窗处走,刚才实在没地方放,我扒着窗台把自己半个身子挂在了外面,好悬没掉下去。
蹲下去拿东西前,我没忍住踹了这狗玩意几脚,下的药量挺重,本来还担心他喝出来不对劲,结果还挺顺利。
拿出一张小卡片,把东西插入完成后扯开,成了。
不过看了下躺在地上的陆之恒,只能认命的把他往沙发上搬。
真他爹的重啊,吃那么大体格净给别人添乱。
19
“啊——!”
看着衣衫不整的两个人,陆之恒额头止不住的鲜血四溢,以及张小云手里的酒瓶渣子。
开门进来的徐娇娇发出了一声惊天尖叫,然后就晕了。
好像是听说她晕血来着,我把剩下半截瓶子扔了,喘着粗气,想让徐娇娇别晕,听我说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
“那你说到底是哪样!”
徐志纲一拍桌案,恨不得活剥了我的皮,给还在急救室的陆之恒当赔罪。
第一我没给他下春药,首先这种东西在医学概念上就是不存在的,只不过是昏迷药好像选错了,变成刺激性的了,我还不小心下多了。
第二之所以会衣衫不整,是因为他醒了之后,我条件反射又踹了他好几脚,他可能以为我在实行谋杀,过份激动下他对我展开了反击,我们扭打了起来。
最后把他砸出一脑门血,纯纯是我处于攻击状态下的本能。
但是,下药了吗?是的。伤人了吗?是的。
只可惜和所有人猜测的真相都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我只好无言以对。
徐娇娇看起来崩溃极了,下什么春药这种说法就是她提的,果然是小说看多了把脑子烧坏了,但又无法解释如果不是陆之恒“强迫”的行为,我的反击理由。
不是我说,自己非要往这方面联想,怎么可能想的通顺?
医院应该是可以检测出,摄入了药物的身体数据波动,但也没准,他也没喝太多,只能说检测不出来具体的成分。
我还在心里计算着这个概率,没看到李思朝我走了过来,一回神,她的手距离我的脸只有几厘米了。
啪的一声,让空气安静了下来。
呼!刚才紧急避险,我连忙转了个角度,被扇到的地方就靠近了下颌。
这里扇出来的声音响,但不怎么疼,果然,任何经验总有它发挥作用的一天。
“你给我滚,我们徐家没有你这个女儿,当初就不该把你找回来,从今天起你就搬出去。”
李思并不是说气话,徐志纲不出声,默许了这个决定。
在他们看来,张小云简直是一个既上不了台面又处处添乱的麻烦,担心陆家迁怒的同时,还要防止传出去影响了陆之恒的名声。
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不追究张小云的责任,只是把她赶出去,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20
好嘛,滚是不可能的,我当然要好好的走着出去了,那么激动做什么。
房间里的东西本来也没几件需要带走的,十分钟我就收拾完了。
似乎没想到我这么配合,他们可能还期待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他们别赶我走?
哦豁,做什么梦呢?
再也不见,虚伪的癞蛤蟆们,还有这栋又大又阴森的破房子。
我顺着带坡度的路往下走,越走越快,直到飞快的跑起来,在呼啸风声奔向我的归途。
终于要结束了,这场短促的梦。
赶在太阳落山前,我敲响了302的门,我有一点点紧张,只有一点点。
王梅看着我,以及我拎着的小包裹,让我进来后她去了厨房。
放下东西,我发现客厅比上次回来变得更加像样了些,破掉的墙皮也被补上了。
王梅出来了,她端了一碗面,放在了餐桌上。
我又看到,桌子上铺了一张黄白格子的简单桌布,甚至还有一把五颜六色的小野菊,插在塑料水瓶里。
面吃了一半,筷子戳到了荷包蛋,有两个,每一个都带点流心的状态。
挺香的,但是我又尝出了一点咸到发涩的苦味,有雨从我的眼睛里跑了出来。
王梅对我说了句生日快乐。
第一次听她说这么肉麻的话,挺新奇的。
洗完澡后,我打开了自己原本阴暗小房间的门,里面也变得焕然一新,躺在暄软蓬松的被子里后,困意顿生。
我梦到自己变回了小学生,应该是在读一年级的时候。
在这之前张强虽然不务正业,但脾气还没有那么暴躁,看我不顺眼也没有动手打过我。
所以梦里的王梅还是一个脸上泛着光的女人,她的面庞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平静。
王梅推着自行车,后座上绑了很多要去卖的废品,小阿云跟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念叨着班里的小事。
谁跟谁绝交啦、谁被老师请家长了…,最后拍一拍自己的胸膛,大声告诉妈妈,自己在班里可是被老师夸的乖孩子。
王梅没有理会小阿云的自吹自擂,到了地方,她把东西卸下来,对方熟练的称重结账,不算多,只有十二块六毛钱。
回去的路上,小阿云就可以坐在后面,紧紧搂着妈妈的腰,把耳朵贴在妈妈的背上。
上楼前,王梅在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两根棒棒糖,一板鸡蛋,回家后煮了一碗简单的长寿面给小阿云庆生。
只不过她不爱说那样肉麻的话,诸如一切“妈妈爱你,宝贝”这样的话。
但在她看着小阿云闭上眼假装吹蜡烛的时候,在心里说了句。
小云要永远健康、永远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