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与薄荷》砚边听苔

9、谣言风波

　　五一假期转眼间就结束了，按照青藤的安排正式开学前一天大家还得回去上晚修。

　　晚自习预备铃还没响，教室却比课间还要喧闹。许茗夏背着书包从后门进来，闷热的空气里浮动着细碎的议论声。

　　前排有几个女生挤在过道里低头刷手机，突然爆发出压抑的抽气声，引得更多人围拢过去。

　　林瓷正蜷在陈朗的课桌上，白衬衫下摆滑落出半截，发梢垂在手机屏幕上。陈朗一只手撑着桌沿，另一只撑着椅子，半个身子几乎将她圈在怀里，两人头挨着头，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许茗夏眯起眼睛凑近，故意拖长调子：“哟，看什么呢？靠这么近，不怕老班突击检查啊？”

　　林瓷猛地抬头，手机差点从掌心滑落。她耳尖泛着可疑的红，慌乱地锁屏塞进抽屉：“没、没什么，你赶快回位置。”陈朗喉结滚动着别开脸，喉间溢出含糊的咳嗽，伸手去够抽屉里的习题册，却把草稿纸带得哗啦啦散了一桌。

　　许茗夏狐疑地挑挑眉，余光刚刚瞥见林瓷锁屏前闪过的熟悉界面——蓝白相间的校园论坛LOGO，底下飘着条标红的热帖标题。

　　她刚要追问，前排突然有人倒抽冷气，后排几个男生齐刷刷转头看过来，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漫过整个教室。

　　许茗夏走回座位，书包带蹭过课桌边缘发出细微声响。整个教室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几十道目光像探照灯般黏在她背上。

　　许茗夏拉开书包拉链，拿出手机。校园论坛的推送热帖页面自动弹出，她还没来得及点开手机就被抽走。

　　许茗夏惊愕回头，周清衡单肩挂着书包，金属拉链还在晃荡，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凌乱，衬得眉眼愈发冷峻。

　　他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喉结滚动着咽下什么，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别看，嗯?”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哄诱的意味，许茗夏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将手机收回抽屉。

　　周清衡回位放下书包，后门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宋觉和李承堂踮着脚往走廊张望，额角沁着薄汗，陈朗抓起校服外套就和周清衡往外走。

　　周清衡说了不让她看，但没说不让她问啊。

　　许茗夏戳了戳前桌沈心怡，问她:“你们在看什么呢？”

　　沈心怡顿时怔了怔，用眼神朝旁边的蒋晴求救。蒋晴叹了口气，说:“告诉她吧，与其从别人口中听到，不如我们自己告诉她。”

　　沈心怡觉得有道理，于是把手机递了出去。

　　许茗夏接过手机就看到第一条校园贴，都盖了三百多层楼了。

　　一个用户发了一张照片，照片是上周篮球赛许茗夏给周清衡递水的时候拍的，视角应该是观众席，配文:【文曲星给球员送水！有点好磕是怎么回事！】

　　底下的评论:

　　2020级13班刘枫:【高一级的情侣吗，可以啊！】
　　2019级7班吴□□:【妈的，怎么高三没有篮球赛。】
　　亲爱的板栗呀:【周清衡名草有主了吗？X﹏X】
　　不想实名:【女神啊woc！周清衡撩得懂吗？放开让我来！！】
　　......

　　前面的评论倒也正常，知道许茗夏翻到第七十五楼。

　　七十五楼是一个用户名叫‘一朵小云’的人，从头像来看应该是个女生。她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暮色将校园镀成暖金色，严澈伸手揉她发顶的动作亲昵得刺眼，远处路灯在镜头里晕开朦胧光斑。

　　评论区早已炸成一锅沸水：

　　2021级5班叶巧思:【救命！这是修罗场预定？】
　　青椒呀呀:【许茗夏成中央空调了？】
　　也有人知道严澈和许茗夏的关系，出来说话。
　　2019级1班袁贤:【不对吧，这两是兄妹啊，乱造什么谣。】
　　......
　　但是大家显然只想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根本没人在意这就话，这一层楼马上就被盖了下去。

　　最新回复赫然是匿名用户的嘲讽【茶艺大师出手，二中混世魔王都逃不过？】

　　评论区已经盖了三百多层楼，最新回复还在不断刷新。

　　青藤中学的校园贴堪称校园文化活化石——从建校起便由学长学姐们接力维护，历经数届更迭，如今已是在校生最隐秘的信息集散地。

　　这个专属社交平台有着严苛的准入门槛，唯有通过学籍认证的本校学生才能注册登录，可一旦通过验证，是否公开实名全凭自愿，这也导致了很多人钻空子，随意发表言论。

　　实名用户的ID会自动标注年级班级与真实姓名，而选择匿名的用户，则能自由定制独特ID，在虚拟身份的掩护下畅所欲言。

　　此刻论坛首页的争议帖下，那些匿名账号正不断刷新恶意评论，将许茗夏推至舆论漩涡中心，七十五楼的恶意揣测如雪球般越滚越大，跟帖的楼层数仍在疯狂攀升。

　　指尖划过屏幕放大照片的瞬间，许茗夏的眉梢轻轻颤了颤，说:“这......”

　　林瓷紧张地攥住她手腕：“你没事吧？别往心里去，那些人说的都是屁话！”

　　周遭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里，前排女生欲言又止地探过身，后排男生也纷纷伸长脖子，几十道目光里写满担忧。

　　许茗夏却突然轻笑出声，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她眼底泛起笑意：“这照片拍的还挺好看的。”

　　众人:“......”

　　教室瞬间陷入诡异的寂静，唯有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

　　不知过了多久，蒋晴‘噗嗤’笑出声打破死寂：“姐就是姐，泰山崩于前还能夸图。”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都狂笑了起来。

　　看许茗夏也在笑，林瓷松了口气，但还是问:“你不在意吗？他们那样说你......”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想听听当事人怎么说。

　　许茗夏想了想，认真的回答:“你看这些评论。”她突然点开手机，滑动的指尖在污言秽语间从容游走，“就像操场上的风，吹过时觉得吵，可风停了，谁还记得它说了什么？”

　　“有人说我攀附校草，有人说我故作清高，可这些标签不过是他们站在自己的影子里，给我投射的想象罢了。”她将手机还给沈心怡，接着说:“毕竟，我要走的路，从来不在这些键盘里。”

　　话音落毕，许茗夏自己先忍不住弯起眉眼，抬手揉了揉发烫的耳尖：“完了，突然这么一本正经，感觉说话文绉绉的。”

　　林瓷抹了把额角的汗，夸张地拍了一下她的肩：“服了，我刚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你倒好，直接给我们上人生哲学课。”

　　后排男生们先是面面相觑，紧接着爆发出哄笑，有人吹起口哨，掌声稀里哗啦地响起来。

　　那些投向许茗夏的目光，从最初的好奇、怜悯，渐渐变成了由衷的钦佩。众人突然意识到，真正的强大从来不是刀枪不入，而是能在风雨里站稳脚跟，还能笑着调侃淋湿的衣角，这份清醒与通透，比任何辩驳都更掷地有声。

　　笑声还在教室里打着旋儿，有人突然一拍大腿：“可惜了！周清衡要是听见这段，保准得当场给你竖大拇指！”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林瓷甚至夸张地做出鼓掌的姿势，惹得前排女生跟着捂嘴轻笑。

　　“好了好了，都别玩了。”许茗夏抬手看了眼腕表，指针即将划过晚自习的节点，“手机是时候该交上来了吧？”这句话像按下了暂停键，原本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只余窗外零星的蝉鸣。

　　众人僵在原地，抱着手机的动作凝固成滑稽的雕塑。不知谁先发出一声哀嚎，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抱怨响起：“再刷两分钟！”
　　“我的论坛热评还没抢完啊！”

　　大家磨磨蹭蹭地往座位挪，有人缩在窗帘后疯狂打字，有人把手机藏进课桌深处，试图逃过这一劫。

　　许茗夏望着这副群魔乱舞的景象，无奈地摇摇头，把头挪向窗外，周清衡和那群男生离开时的背影又浮现在眼前。

　　晚风掀起许茗夏的发梢，带着一丝凉意，她咬了咬下唇，目光落在远处摇曳的梧桐叶上——也不知道此刻的周清衡，会不会因为那些无端的谣言而心烦意乱？

　　毕竟，被卷进这场风波的，不只有她一个人。

　　可许茗夏的想法似乎被印证，接下来的日子，
　　周清衡很少主动找她说话，甚至说话时表情还有些不自在。

　　课间铃一响，他便和陈朗往外走，教室后门的金属门框总映着周清珩衡匆匆离去的背影，修长的身影每次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许茗夏何尝不想像处理论坛风波那样，洒脱地走到他面前说句“别往心里去”，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

　　每个人心里都有座孤岛，或许此刻周清衡正困在汹涌的海浪里，而她贸然的靠近，反而会掀起更大的风暴。

　　自从那次在教室里说出那番话后，班里的气压仿佛被无形的手拨正。

　　下午发手机的间隙，不再有此起彼伏的惊呼和挤作一团的脑袋，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翻书声。

　　偶尔有新的跟帖冒出来，立刻会有“一班×××”跳出来反驳：【别听风就是雨，许茗夏不是那样的人！】

　　林瓷甚至把手机往她面前一戳，屏幕上满是同学们自发维护的留言：【拿不出实锤就闭嘴】、【我们班同学轮不到你们评头论足】，更有甚者——梁哲，在帖子里大胆开麦。

　　2021级1班梁哲:【某些人躲在键盘后面当缩头乌龟很有意思？你他妈有本事把实名打开。说什么脚踏两条船，证据呢？拿几张断章取义的照片就带节奏，真他妈当我们都是傻子？再敢胡说八道，老子见一个打一个！有种的来一班单挑！】

　　“唉呀呀，这个梁哲可这是护着你。”林瓷顶了一下许茗夏，摆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调侃她。

　　“又瞎说了你...”许茗夏收拾着东西，想到什么抬头问:“对了，你知道最近周清衡...和陈朗都去哪了吗，上回交作业都找不到他们。”

　　林瓷转了转眼睛，“嘶”了一声，说:“我还真不知道，我上回还问陈朗呢，他说去找一个什么学长问点事，可能有事没处理好吧。”

　　许茗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拽起林瓷，“走，干活。”

　　“啊，什么?”

　　“今晚家长会啊，帮我贴一下指示牌。”

　　“噢噢，行。”林瓷没有再深入这个话题，也没问许茗夏谁来开她的家长会，作为许茗夏最好的朋友，林瓷早已经知晓她的家庭情况，所以每次涉及到父母的话题，林瓷都会避过。

　　下午四点的阳光斜斜铺在青藤中学的台阶上，许茗夏挺直脊背站在礼堂门口，志愿者服在微风里轻轻飘动，胸前的工作牌折射出细碎的光。

　　远处的林荫道上，严澈修长的身影逆着光走来，他没穿二中校服，穿了黑色T恤和灰色牛仔裤。

　　他抬手挡住刺眼的光线，挑眉笑了：“老远就看见你杵这儿当门神。”

　　许茗夏快步迎上去，道：“哥，你真来了?”

　　“我不来你的好姐姐能打死我。”严澈推着许茗夏，“走，带我去签到。”

　　穿过走廊时，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许茗夏余光瞥见斜后方举着手机偷拍的女生。

　　严澈突然顿住脚步，漆黑的瞳孔里翻涌着不耐烦，喉间溢出一声烦躁的啧响：“这些人搞什么。”

　　“别管。”许茗夏迅速拉住他，“有点事晚点再解释，你先去教室坐着。要是觉得无聊，就趴桌上眯一会儿。”不等他反应许茗夏就推着他进门。

　　许茗夏找了个角落打开校园贴，已经有不少人把刚刚的照片发来出来，叫嚷着“实锤”。

　　许茗夏收了手机，正准备走，抬头就看见了周清衡从楼梯上下来，许茗夏马上喊住他:“周清衡！”

　　少年转身的动作滞了一瞬，喉结滚动着应了声“嗯”。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与往日总带着笑意的模样判若两人。

　　楼道的灯将他眼底的疲惫晕染得愈发明显：“怎么了？”

　　许茗夏注意到他刻意保持着半步距离，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论坛的事，你是不是被影响到了？”她捏紧了衣角，“如果因为我让你困扰，我可以......”

　　“和你没关系。”周清衡突然打断她，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玻璃。他别开脸，目光落在远处斑驳的墙面上，“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又说:“我已经找到了校园贴现在的管理人，只要顺着后台数据查下去，很快就会抓出那些造谣的人。”他抬眸，睫毛微微颤了颤，“你再等等，好吗?”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像是在压抑某种强烈的情绪。

　　许茗夏愣住了，晚风卷着热气掠过她的耳尖，她望着少年眼底的血丝，突然意识到这些天他总在消失，不是刻意疏远，而是独自在追查真相。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又化作酸涩的钝痛，最终只化作一句：“原来你一直在......”

　　许茗夏想说，自己早就把那些流言蜚语抛在脑后，比起揪出幕后黑手，更想回到从前的日子，可是周清衡已经做了这么多，如果说“不需要”，岂不是将他这些天的执着与在意轻飘飘抹去？

　　许茗夏点了点头，说:“好，那我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