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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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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铮铮与叶铭铭除了都姓叶,没有一处是相同的。
叶铭铭每日练剑,父亲与阮小萝都在一旁观看指点;叶铮铮每日练剑,陪伴她的只有华山派门口的那棵松树。
叶铭铭想学新招式,父亲会手把手地教他;叶铮铮想学新招式,得到的永远是“女孩子家练这些没有用的”。
叶铭铭过生辰,收到的是心法秘籍和上好寒铁铸成的剑;叶铮铮过生辰,收到的不是发簪就是衣裳,发簪缀着长长的流苏,衣裳绣满花纹,跟戏文里那些千金小姐穿的没两样。
叶铮铮从来没想到过做什么千金小姐,她从小到大的愿望就是当一名剑客。
她的生母早逝,不久后父亲续弦,娶了点苍派阮掌门的侄女阮小萝。弟弟叶铭铭出生后,父亲像是终于找到了未来的继承人,倾尽心血教他武功,似乎完全忘了他还有个武学天分同样出众的大女儿。
叶铭铭得到了所有的关心和注目,至于叶铮铮,华山上下对她唯一的期待大约就是嫁个好人家。
阮小萝心肠不坏,从未苛待过她,叶铭铭也并非不懂事的孩子,只是叶铮铮与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堵墙。有时她与弟弟在路上碰见,点下头就算打过招呼,比陌生人还要客气。
他们之间仅有的话题是白樾。
天都奇侠,剑中君子,江湖公认的武林第一人——“无涯剑”白樾。
他是遥不可及的前辈,是所有剑客毕生追求的目标,也是叶铮铮和叶铭铭自开始练剑就崇拜的传奇人物。
传闻他性格孤僻难以捉摸,向来只穿白衣,施展轻功时如流云般飘逸潇洒。能在天都峰这样险峻的地方来去自如,与清风同步,与白云比肩,简直跟神仙一样。
“他本来就是剑仙嘛。”叶铭铭只有提到白樾时才流露出一点小孩心性。
“神仙似的人物,做什么都是不足为奇的。”
叶铮铮深以为然。
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像白樾一样剑法超绝扬名天下的侠客,为此她比华山派任何人都要努力,弟弟每日练四个时辰,她就练五个时辰,父亲不肯教她华山秘笈上的招式,她就偷偷地看、偷偷地学。
她是有天赋的,不然白樾不会在新秀大会上特意指点她的剑招。
那应该是叶铮铮此前十七年人生中最完美的一刻。
在自家门口举办的武林新秀大会汇集时下各门各派最耀眼的少年侠士,正是踌躇满志、打算一展身手之际,白樾翩然而至。他的到来像一颗火星,点燃了整个大会。
人人都在议论他,有传他是来收徒的,有传他是来向嵩山派掌门之女蒯一妙提亲的,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胡说八道,蒯一妙那下盘比华山顶的云还飘,连把剑都拿不稳,白大侠能看得上她?”叶铭铭在吃饭时说道。
叶铮铮头一回在弟弟讲话时点头。
她在白樾到来时也躲在门口看他了,果然是一身白衣,模样比传闻中还要温雅俊秀。
她以为他是不好接近的,谁知那些少年新秀将他围在中间,恳求他指点一二,他点点头就答应了,丝毫没有天下第一剑客的架子。
叶铮铮悄悄挤进队伍里,轮到她的时候,她使出了最为得意的两招太华剑法。
那天天气好得很,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洒在白樾身上,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跟会发光似的。
他的声音也好听,极其温和地指出叶铮铮招式上的不足之处,哪怕话语直白,也不让人觉得难堪。
她实在无法相信,从小视为剑中神明深深崇拜着的白樾,会站在她面前亲自指点她的剑法。
这已是不可多得的美梦,假如这个时候有人告诉她,几天后她会躺在白樾的床上,盖着白樾的被子,枕着白樾的枕头,她一定认为这个人有病。
现在,叶铮铮有病了。
从她看到桌上的信纸、意识到身在白樾的住处时,深埋十年之久的仰慕随着满心欢喜以泼天之势喷薄而出。
初时的惊讶过后,她攥着信纸满屋子乱跑,一会摸摸茶杯,一会偷瞄竹制屏风上挂着的那件白衣裳,甚至闻了闻白樾的棉被,至于在新秀大会败给弟弟的愤懑、离家出走的委屈和冒着雷雨爬上天都峰的心力交瘁,此时都如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救我的是白樾!白樾给我洗了脸!我在白樾的床上躺了一整天!
惊喜吞没了叶铮铮。她抱着棉被在床上翻来滚去,浑然不觉几处擦伤还未愈合。
本来吧,在人家家里看这看那实在不太礼貌,可天下第一剑客的屋子对于每一个练剑的人来说都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哪怕一支笔,在叶铮铮眼里也有无上剑气。
白樾写的既不是隶书也不是行书,他的字体一定是自创的,说不准也跟剑法有关。
白樾挂在屏风上的衣裳沾着些沙尘,莫非他就是穿着这套衣服奔赴绝漠,生擒了千沙恶主。
白樾的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剑仙嘛,肯定饮露餐风,避世离俗,哪里用得着吃俗人的米粮。
叶铮铮边看边细细思索,愈发认为白樾是了不得的人物,可惜她是俗人,尤其从前天起就没正经吃过东西,现下饿得浑身发颤。
她在厨房里翻找一会,找出个硬馒头,啃了几口被面皮噎得无法吞咽,只好回卧房倒茶喝。
她一手茶杯一手馒头,坐在白樾的床上吃吃喝喝,只觉这粗茶淡饭比华山派的年夜饭还香甜,哪知正啃得起劲,白樾回来了,吓得她将手里的馒头给抛了出去。
白樾左手提着个竹编药盒,右手拎着一个包袱,走路时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就这样站在卧房门口,白衣无风而动,好似谪仙。
叶铮铮赶紧从床上爬起来。
她坐得久了两腿发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白樾见状道:“莫要跪我。”
“没有没有,我腿麻……”叶铮铮扶着床柱想站起身,可略一思忖,她在别人家里又吃又喝被抓个现行,对方又是前辈,跪一跪也无妨。白樾与天下名门正派都有些交情,与其被他送回家,不如装装可怜,留在他身边得个容身之所。
一念及此,叶铮铮便不起来了。
“求白大侠收留我,不要将我赶回华山!”
“华山?”白樾问道,“你是华山派的人?”
叶铮铮抬起头,正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声音仍很温和,目光中却带着种疏离的迷茫之意。理智告诉叶铮铮,像白樾这样的人物,不记得连名号都没有的小辈很正常,但她心中仍有些酸涩。
“在前些时日的新秀大会上,白大侠指点过我的剑法!”
“哦。”白樾沉默一会后点头。
“你是使太华剑法的那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