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以后》prospect_17

1、蹒跚向四月

　　我的人生被宣判死刑的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从医院走廊的落地窗斜切进来，把消毒水味照得暖烘烘的，像某种廉价的空气清新剂。我低头刷着手机，邮箱里躺着半小时前收到的HR确认函：【李暮女士，恭喜您通过终面，请于下周一携带体检报告入职】。

　　"0165号，请到2号诊室。"

　　我把咖啡杯扔进垃圾桶，铝罐撞击金属内壁的声音惊动了角落里的麻雀。它们扑棱棱飞向窗外的樱花树，粉白的花瓣像雪片一样簌簌落下。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命运在给我撒纸钱。

　　彩超探头压在上腹时，我正盯着诊室墙上的解剖图出神。胰腺像只害羞的章鱼，蜷缩在胃和肝脏的阴影里。

　　"这里疼吗？"医生突然用力。

　　我摇头，冰凉的耦合剂正顺着肋骨流到腰侧。

　　她没说话，只是把屏幕转过去，调整了某个参数。探头又压下来，这次像在碾碎一块淤青。

　　"张主任，"她突然对内线电话说，"您来看看这个。"

　　CT室的金属床冷得像块寒铁。技师摆弄我的四肢如同整理超市冷鲜鸡，"双手举过头顶，憋住呼吸——好了，可以喘气了。"

　　我大口吸气，喉管里泛着造影剂的铁锈味。

　　报告是张主任亲自拿来的。

　　他推了推眼镜，面带惋惜："胰腺体部肿瘤，2.7公分，门静脉受侵。"白大褂袖口沾着一点碘伏，在阳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紫色，"初步判断...是中期。"

　　我突然觉得诊室里的挂钟变得很吵。滴答、滴答、滴答。

　　"能治吗？"我听见自己问。

　　他递来一张打印纸，五年生存率那栏印着加粗的15%。墨粉有些晕染，像被水浸过的墓志铭。

　　医院门口的樱花树下，有个小孩在吹泡泡。

　　彩色的肥皂泡飘到我眼前时，我正盯着诊断书上的"腺癌"二字发呆。阳光透过泡泡折射在纸面上，把那个"癌"字照得五彩斑斓，像颗裹着糖衣的毒药。

　　手机突然震动，HR发来消息：【体检报告最晚周四交哦^_^】

　　眼神触及屏幕，我突然开始蹲下干呕，早晨喝的咖啡混着胆汁砸在樱花瓣上。

　　起身，人群在我眼前坍缩成色块。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们…是谁？我……是谁？”

　　抬头，一辆电动车飞驰而来，我看见了那辆车。

　　但没躲。

　　"找死啊！"骑手骂骂咧咧地拧油门远去。我站在原地，看着诊断书被风卷到半空，像极了小时候叠的纸飞机。

　　"你的报告。"

　　有人截住了下坠的纸张。深灰色风衣袖口露出一截檀木手串，珠子碰撞的声音莫名熟悉。

　　抬头看见他的瞬间，我忽然想起十七岁的某个黄昏。那时我总在公交站台数樟树落叶，而穿蓝色校服的男生永远站在我的旁边，把玩着檀木手串。

　　他盯着我哭花的脸，喉结动了动："李...暮？"

　　风大了。漫天樱花在我们之间下成一场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