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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联姻 ...

  •   李萱华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奉上一杯温茶,放在高澄手边的矮几上。

      “高殷!呵,名字倒是取得响亮!一个傻子,竟也配当父亲了?还是一个那般天仙似的人儿给他生的!…”

      高澄语气里充满了荒谬感和一种被冒犯的愤怒:“李祖娥!她那双眼睛是瞎了不成?放着满邺城的俊杰才俊不要,偏偏跟了那么个窝囊废!疯疯傻傻整天鼻涕口水糊一脸,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她还给他生儿子?简直是暴殄天物!”

      李萱华和高澄相处数日,自然也知道了他的性子,骄狂桀骜,又尤为多疑。

      她本来还不能理解为什么高澄如此忌惮讨厌那个疯二弟,连那个刚刚出生婴儿都成了他讨厌的对象,如今却突然明白了,他竟然是因为李祖娥。

      而高澄此时提到李祖娥,就会想起她每次躲自己就和见了鬼一样,就会想到他高澄在她心里都还比不上她那个又丑又蠢的丈夫,想到这里,他更郁闷了:“那个李祖娥装得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谁知道背地里…”

      他一身酒气地凑到李萱华面前,眼眸带了些压迫和试探:“你和她以前不是好姐妹吗?你倒是说说,她是不是也跟她那疯子男人一样会装?”

      眼馋着李祖娥却始终吃不到嘴边的感觉让高澄对高洋夫妇是又气又恨,恨父亲高欢怎么偏偏就给高洋娶了个那么漂亮又温柔的妻子,又气那李祖娥怎么那般不识好歹、不识时务,他高澄难道不比她那个傻子丈夫强?

      李萱华身子僵了僵,高澄贪图美色,当初不择手段强占了自己不够,如今还妄想染指弟弟的妻子。

      这个认识让她心里竟生出一股恼意,声音愈冷:“世子,二夫人为夫家诞育子嗣,恪守本分,何错之有?世子身份尊贵,何必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和…一个身不由己的妇人计较?”

      高澄在宴会上看见那个小崽子和高洋他们一家三口一副和和美美的样子,心里本来早就憋了一团火,急需想要发泄一通,此时被李萱华这么冷冷地一噎,火一下蹭地更高了。

      他来找李萱华,本是因为她不像其他侍妾那般只会奉承,有时候她的那股子美艳孤傲也让见惯了巴结讨好的高澄觉得格外动人、别有趣味,何况同出于赵郡李氏,李萱华身上的风情韵味有时候还会带给他两三分李祖娥的感觉。

      可是如今高澄只想要从李萱华这儿获取一些温柔的理解、附和与安慰,来抚平自己此时那颗狂躁不安的心,而不是想来看她的冷脸,听她的冷冷规劝,甚至感受她似有若无的嘲讽。

      偏偏她还说什么“身不由己的妇人”,这话表面上指的是那李祖娥的处境,又何尝不是在指她自己并非心甘情愿,李萱华如此一语双关的话语和隐隐浮显的怨恨高澄怎会听不懂。

      高澄猛地一拍桌子,茶盏跳起,茶水溅了满桌,厉声道:“放肆!你这是在教训本世子?什么叫身不由己?李萱华,你是在替李祖娥抱不平,还是在替你自己鸣冤?!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不过是个叛将扔下不要的女人…是本世子收留了你!”

      面对高澄的怒气,李萱华依然面不改色,起身跪拜:“妾不敢。”

      她低着头,明明神色恭顺,语气轻软,俯跪于自己身下,却让高澄觉得她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亦有种狠狠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李萱华声音依然淡淡的:“妾时刻铭记世子的恩典,不敢忘记。妾只是觉得,二公子得子,乃是高家之喜,而世子身为长兄,又为东魏大将军,胸怀天下,目光应当在邺城朝堂、晋阳军府,而非内宅妇孺琐事。”

      高澄气得不行,他想要的是李萱华附和他,能够和他一起鄙夷嘲笑高洋父子,甚至能提供点李祖娥的“黑料”好做未来拿捏她的手段和把柄,结果却换来李萱华这一通绵里藏针、暗含讽刺的“谏言”。

      偏偏李萱华的话还挑不出一丝错处,像是完完全全站在他那边着想的,却比直接顶撞更让高澄憋闷愤怒。

      高澄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明明那么美艳娇媚的外表下如今却瞧着总是有种已经心如死灰的感觉,顿时只觉得索然无味、格外羞辱,如今他竟然连一个玩物的情绪都掌控不了,又想到她出自同姓一宗那所谓的好姐妹李祖娥素日里也是这副清清冷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愈发生气:“欢喜?”

      “我欢喜什么?欢喜一个傻子也有后了?还是欢喜那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高澄愈说愈气,见她始终低垂着眸一言不发的样子,这种沉默的态度更是激怒了他,忍不住就抬腿踹了一脚:“滚出去!不识抬举的东西!木头一个!”

      李萱华被踢的闷哼一声,眼泪差点涌出,但她依然一声未吭,只忍着痛意和被责的屈辱退出了门。

      而高澄心里始终憋着气,转身出了李萱华的住处一路走着便来到了正妻元仲华的院子。

      元仲华的房间布置得雅致规整,处处都透着世家贵女的端庄,她刚刚哄睡了四岁的儿子高孝琬,正坐在灯下看着高孝琬稚嫩可爱的脸庞,面容上流露出属于一个母亲的温柔笑意。

      听到高澄的脚步声和侍女通报后,元仲华微微挑了挑眉,嘴角又勾出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随后又迅速敛去,换上了那副温婉得体的笑容,起身相迎。

      “夫君回来了?”

      高澄看也没看睡熟的儿子,直接一屁股坐在元仲华的妆台上,看着镜子里自己愤怒扭曲的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哼!”

      高澄重重哼了一声,只把在李萱华那里没发泄出来的怒火和憋屈,一股脑的倾泻给眼前这个对于他来说安全的且身份合适的妻子:“一个两个的个个惹人心烦!那傻子居然也生儿子了!大傻子生出个小傻子,你看阿父对那小傻子态度…还说什么殷实厚重,简直可笑。”

      元仲华之前也在宴会上,自然瞧见了高欢对那小孩子的态度以及高澄其他兄弟们的神色,只是她也没放在心上,高洋不管生多少孩子,她的孝琬都是嫡长孙。

      只是如今高澄这番态度,怕不只是因为高洋得子吧?

      元仲华心里思量,却也只是待高澄发泄完一通才柔声附和道:“夫君说的是,阿父许是看那孩子是二弟的嫡长子,又是刚出生,格外怜爱些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二弟他…”

      高澄冷哼一声:“嫡长子?哼,一个疯子的嫡长子有什么可金贵的?父亲还说什么像他阿爷小时候!真是笑话!高洋小时候就是那副蠢笨样子!我看是父亲年纪大了,看谁都顺眼。老三那蠢货虽然嘴贱,但他有句话说得对!疯子能生出什么好种?我看那孩子将来也未必是个聪明的!”

      元仲华自幼便和高澄成亲,和他一起长大,自是再了解他的性情不过,此时见他忿忿,走到他身后,将手搭在他肩上,一边给他轻柔地揉捏着一边轻声安抚道:“夫君~这话可不好乱说。孩子刚出生,能看出什么?再者,二弟他…”

      她顿了顿:“虽说如今是这般模样,可妾身瞧着,二弟妇倒是个极聪明沉静的。那孩子的眉眼,细看之下,倒有几分像弟妇呢,清秀得很。都说儿肖母…想来也是个有福气的。”

      高澄愈发不满:“哼,一个傻子爹,一个木头娘,能有什么好福气?我看那小子将来八成也是个痴傻的命!真是白瞎了李祖娥那副好皮囊!你说她是不是瞎了眼?我哪点比不上那个傻子……”

      察觉到失言,高澄略有收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虽然元仲华在他心里容貌气质亦是上乘,然而自从见了那李祖娥,他便觉得在心里谁都比不上她那份清冷艳绝了。

      此时此刻这种比较让他觉得元仲华都显得索然无味,连带看着睡着的儿子孝琬都觉得不如意起来,仿佛李祖娥生的儿子,哪怕将来会是个“傻子”,也天然的带着他得不到的光环,刺得他眼睛疼。

      而高澄的这番话也让元仲华的手也微微握紧了。

      自李祖娥嫁进高府,自那次初见时高澄的神色态度,到后面春宴上高澄那句明珠暗投,高澄对李祖娥赤裸裸的渴望和得不到的怨念,就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元仲华的心头上。

      这虽还是高澄在她面前第一次提到李祖娥的名字,但是与高澄相伴多年的元仲华却十分清楚丈夫的秉性,她将高澄眼中对李祖娥的觊觎和对自己的轻视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亦有种无可奈何的痛楚。

      她刚嫁进高府时尚且年幼,见到他的第一面只当他是个极好看的哥哥,后来才知他是自己夫君,要敬他,爱他。

      只是年幼的她还尚不懂得何为夫妻,只知道要听子惠哥哥的话,因为他们从此便要在一起彼此照顾对方一辈子。

      而他那时候也是极温柔的。

      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总是会想着自己。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变了。

      他私通庶母,强占人妻,侮辱自己哥哥。

      可是…不管他如何,他终究还是自己夫君,是孩子的父亲,也是自己今后要仰仗一辈子的人。

      元仲华此时虽然也有些许同情李祖娥的处境,同情她嫁给那样丑陋痴傻的疯癫之人,又被这样的豺狼觊觎是何等不幸。

      然而这份同情又很快被她心头隐隐浮起的嫉妒和不安覆盖。

      元仲华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安抚高澄的情绪,毕竟她、她的孩子、她的哥哥、和元氏一族未来的命运也被这个男人握在掌心,和高澄、和整个高家都息息相关。

      她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放柔了声音道:“夫君息怒,二弟…确实委屈了二弟妇。不过夫君是何等人物?是国之柱石,未来大业所系。二弟妇她…终究是眼界有限,不识真龙。如今她既已为高家诞下子嗣,也算是尽了她的一份心。至于孩子…”

      元仲华顿了顿,语气愈发柔和:“刚出生的孩子,谁又能知日后造化呢。夫君不必为这等小事烦心。何况我们孝琬聪慧伶俐,才是高家未来的希望,夫君的嫡长血脉,才是最最贵重的。”

      这番话果然也说到了高澄的心坎里,在李萱华那儿碰壁的郁气、对李祖娥的不甘怨愤瞬间也消散了不少。

      他顺势一把搂住元仲华,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双凤眸里流露出一丝笑意:“你说得对。一个庶出的痴儿罢了,怎配和我们的孝琬相提并论呢。你今后可要好好教导孝琬,万不能让他丢了我们的脸面。”

      元仲华低眉垂眸,柔顺称是。

      时间流转,一转眼便到了夏末。

      高湛最终还是收到了阿嫂绣的那条小豹子腰带。

      虽然收到的时候迟了许久,但是他仍然是开心欢喜得不得了,立刻就带上和高孝瑜去炫耀了一通。

      后来他又央着让李祖娥给他绣个小荷包。

      高湛没说想要李祖娥给他绣小荷包的缘故是因为他那日撞见元家的小娘子元光韫给自己六哥高演送了一个荷包,他无意中听到说是女子若是送了荷包给男子,便是喜欢他了。

      可是高湛对其他人的荷包没一点兴趣,他此时一心只想要收阿嫂亲手绣的荷包。

      于是他又耍了些心眼,缠着李祖娥可怜巴巴地说自己荷包破了,而且晚上又总睡不好,想要阿嫂绣个荷包,还要在荷包里放上阿嫂亲手做的香囊,李祖娥当时正顾着哭闹的高殷,被他缠着也没多想便就应允了,说得空了就做给他。

      只是高湛还没有等到李祖娥亲手做的香囊和荷包,便得知,他要娶一个柔然公主做妻子了。

      他要成亲了。

      这一年的东魏并不太平。

      当时的东西两魏对峙,双方都想争取北方强邻柔然的支持,而柔然可汗阿那瓌态度始终左右摇摆。

      西魏建国后柔然屡次犯境,西魏不堪其扰,权臣宇文泰便逼迫西魏皇帝元宝炬废除了发妻乙弗氏,迎娶阿那瓌的长女——柔然公主。

      柔然公主因元宝炬和原配乙弗氏藕断丝连,非常生气,便逼迫皇帝赐死乙弗氏,最终柔然公主在即将生产时,以为乙弗氏前来索命受了惊吓,最后难产而死,年仅十六岁。

      而东魏这边,为了集中兵力对付西魏,确保柔然也和东魏站在一边,高欢最终决定和柔然和亲。

      东魏第一次和柔然的联姻便是在542年,高欢选中了自己儿子高湛和柔然可汗阿那瓌的孙女叱地连,那一年,双方都才是五六岁的小娃娃,还是元善见亲自下诏给他们主的婚。

      高湛也就这样懵懵懂懂的,莫名其妙地拥有了那个所谓的柔然公主做妻子,只是那个柔然公主一直都还没有来到东魏,高湛对她并没有什么印象。

      而此时的高欢又因想要更加巩固和柔然的联姻,特意派出了心腹慕容俨作为使臣前往柔然替自己的长子高澄求婚,却没有料到阿那瓌却拒绝了他的请求,要求直接把年仅十五岁的公主嫁给高欢做正妻,而此时的高欢已经四十九岁,而且有了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妻子娄昭君。

      为了国家利益,娄昭君甚至主动提出让出正妻之位,而高欢竟然也屈从应允了迎娶那位十五岁的柔然公主。

      于是两位柔然公主便要被送到东魏来成亲,一个将成为高欢的妻子,一个则会成为高湛的妻子。

      此时的高湛不过刚满八岁,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脑海里瞬间想到了那日李祖娥对他说过的成亲和妻子的含义。

      妻子…应该是彼此喜欢、互相照顾,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人。

      可是他都不认识那个什么柔然公主,他也不喜欢她,他怎么能娶她做妻子!他明明喜欢的…

      喜欢的是……

      高湛一把推开面前正在给他更衣的嬷嬷,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去找父亲高欢,而是径直朝着李祖娥的院子里跑去。

      不,他不要成亲,不要娶别人!他不要别人做妻子!

      他只要——

      他只要阿嫂。

      高湛冲进李祖娥房里的时候,李祖娥正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温柔地逗弄着襁褓中的已经四五个月大的高殷。

      阳光透过窗棂,金色的光细碎地洒在李祖娥美丽白皙的面容上,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那层金色的暖阳里,朦朦胧胧地似乎让人有些看不清。

      她就突然像是落在尘世间的神明,又像是高湛曾经仰头望过的菩萨,她的眉眼之间,是那样的温柔,慈悯。

      可是在这一瞬间,高湛突然只觉得她站在了离自己遥不可及的地方,她明明近在咫尺,自己却无法真正触碰到她。

      高湛鼻子一酸,眼里已含着泪,一步步走近她,站在李祖娥面前的时候,他的眼泪已经大颗大颗砸了下来,哭得说不出话。

      “阿…阿嫂。”

      他的眼里没有惊慌行礼的侍女,没有此刻被李祖娥抱在怀里的那个小团子,只有那个正半倚在软榻上、笼罩在一片金光里、看起来那么温暖,却又好似遥不可及、不可触碰的李祖娥。

      李祖娥听到高湛带着哭腔的声音,讶然地坐直了身体,并下意识地将高殷往怀里护了护,望向高湛:“阿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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