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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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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慕容冲喝下毒药支撑不住晕倒之后,就感觉到自己好像回到了燕国邺城的皇宫里。
  没有败国后的杂草丛生,萧条败象,依旧像盛世之时那样,雕栏玉砌,金瓦碧瓴。有自己和母妃、皇姐一起住的静苑,慕容泓的院子,慕容暐的书房……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昔日国家的富强繁荣,民族的荣光盛事似乎都重现在眼前。
  慕容冲看着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心头突然涌现出些迷惘和惆怅。往昔畅玩的宫殿,那些撒下快乐的种子的地方,现在却不敢碰触,一切又是那么的虚幻。
  在不知不觉中,天色黯淡了下来,夜凉如洗,空中残月如钩。
  慕容冲回到了以前住的静苑。推开门,却是空无一人。
  白天里湿温的水汽在夜里形成了一层朦胧的氤氲,眼前的事物因此变得模糊不清。房间里静谧,只听见门口桌案上的一支燃烧的蜡烛在“噼里啪啦”的作响。昏黄的烛光一圈又一圈的光影投在桌案中间的那一叠宣纸上。在宣纸的旁边,砚台里的墨凝固了一半,是春天将至,还是冬天快要到了呢?
  突然,慕容冲从光影里,看到自己的影子旁多了另一个影子,看样子,应该是个女子。慕容冲迅速回过头,刹那间,“母妃”二字脱口而出。
  慕容冲上前抓住静妃的双臂,“母妃,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您怎么也会到这里来?”
  静妃并没有急于回答慕容冲的问题,只是温柔地朝着慕容冲笑。
  在这个瞬间,好像所有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静妃上前拥抱住慕容冲。这是母亲的味道,但是这温度为什么是这样的寒冷。
  慕容冲不敢动,他怕一动,眼前的母亲便会消失地不见踪影。慕容冲闭上了如琉璃般的双眼,静静地靠在静妃的肩上。
  静妃指尖上的温暖,缠绕在慕容冲的青丝。“孩子,我的冲儿。”静妃唤着慕容冲。
  “冲儿,以后母亲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啊。”静妃抬起眼,看着慕容冲的双眸,“冲儿,以后的路只能有你自己一个人走完,在这世上,没有人帮得了你;也不要随意地去相信任何一个人,唯有相信自己,只有自己才不会欺骗自己。每个人都只是为自己着想,没有人会真正地帮助你,世上的人们,都只是在相互利用。以后,不管你有多么的痛苦,都不要轻易地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你的内心有多么的脆弱。”
  渐渐地静妃的身体变得透明,就像一重影子一样,能够透过她看到她身后的花瓶。“燕国是你父皇一辈子的心血,你可不能让燕国就这样毁于一旦,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静妃的身体化作万点繁星,随着一缕清风,飘散出了静苑。
  “母妃。”慕容冲更随着,来到了院内,心中却是一惊。
  那梧桐树下的秋千上,分明是三岁那时的自己,旁边站着帮忙晃秋千的是五岁的慕容嫣,不远处看着他们两人玩耍的静妃,脸上洋溢着天伦之乐的幸福。
  但幸福好像总是那样短暂,这幅画面在转眼间便烟消云散。
  慕容冲慢慢地走了出去,那些地方,都有他曾经的身影,这些记忆在他的脑海中不曾离去。留下的痕迹,种种地过往,变成生命中最宝贵的一部分。有自己和慕容嫣一起躲在慕容暐的书房里的身影,有自己和慕容泓一起在河边的身影……还有其他一切的一切。
  突然远方传来阵阵雷声作响。慕容冲顺着声音,往那个方向走去,却走到了邺城的城门外,发现从天边传来的不是雷声,而是双方作战是擂打战鼓时的声音。
  其中的一方已经溃不成军。
  慕容冲看到战场上的一束束白缨,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而战场上的黑缨帽连成一片。那些戴着黑缨帽的人接二连三的踩过白缨帽的尸体,推着一根粗壮的木头,去撞邺城的大门。
  “咚……咚……咚……”
  “哗”的一声,看似坚不可摧的城门便如此这般轻易地被撞开了。绵延数千里的队伍长驱直入,遥遥看见战士手中扛着的飘扬在风中的战旗上,绣着一个大大的“秦”字。有两个人被战士簇拥着,走在队伍中间,其中的一个不是王猛吗?慕容冲惊讶于此,这是却感到鞋底有些湿了,低头看,鞋底已被染红。
  那些鲜血在草缝间流淌,穿越过每一个缝隙。慕容冲再次放眼望去,大部队已经全部进城,毫无踪影,留在战场上的只剩下尸横遍野,马革裹尸。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现在,他已经亲眼看见了,这是需要如此大的代价。
  不久,慕容冲便看见大部队从城中出来,这次不同的是在队伍中多了几十顶明黄色的马车,缓缓地向前驶去,好像完全没有目标,只是盲目地跟着前面。
  慕容冲再次回到邺城,现在的邺城已经完完全全是一座空城了,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气。城墙一时之间变得破旧不堪,一块一块的黑色,是烧过的痕迹。
  慕容冲突然感到寒冷难忍,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抬头望时,才发现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大雪,已经在地面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在十二月的邺城里,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是老天爷也在为燕国的灭亡而感到悲哀吗?那层雪将原来流淌的雪覆盖住,战场上又恢复成原本那样干净,世界又变成一派清明,但这样能代表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应该是“血洗前耻”而不是如“雪洗前耻”这般自欺欺人,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当白色洗净一切,红色红色便不会那么醒目?白色只是逃避,血般的鲜红需要面对。
  大雪过后,却如人间四月天温暖,身上的积雪也立刻融化。空中阳光静好,微风暖软。那些寒冷似乎只是发生在一个瞬间。
  人世间的沧桑,好像总是彼岸花。所有的是是非非,总会有一天烟消云散。不会有永远的艳阳高照,也不会有永远的乌云蔽日。
  待慕容冲再次环顾四周,在同样的一片天空下,已经不再是邺城的满目苍夷,而是置身在一片花园里。百花盛开,争奇斗妍,院子虽然不大,但也是小巧精致。慕容冲对这院子感到很陌生,在他的脑海中的记忆里它是那样模糊。但这里会是他的终点吗
  慕容冲顺着小径,蜿蜒而走,走了没多久,眼前便出现一座房子,大厅里许多人围坐在桌子周围,看样子似乎正要吃午饭。慕容冲从大门走进大厅,数十人,竟没有一人发现他的存在。
  慕容冲扫视一圈后,发现坐于首座的竟是慕容暐,他的两旁边坐的都是鲜卑慕容族的子孙,其他剩下的那些女人,估计就是从邺城迁至长安的妃嫔。
  这里岂不是新兴侯府?慕容冲猛然醒悟,既然如此,他便可以去找母亲。
  慕容冲转身刚想离去,却不想听到有人提到母亲,就听下脚步,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静观其变。
  “这静妃怎么还不来,难道还要我们这么多人等她一个人吗?”坐在慕容垂身边的女人首先打破了表面上看似和谐宁谧的气氛。
  “静妃身体不适,以告过假,她就不来与我们大家一起用膳了。”旁边的另一个女人解释道。
  之后丫鬟们陆陆续续将菜端了上来。所有的人都很安静地埋首吃饭,唯独慕容垂身边的那个女人很是不满,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腔调,把咬了两口的菜全都吐了出来,对身边的丫鬟骂道,“这做的都是什么菜,这是给人吃的吗?那静妃的一子一女不都在宫里吗?听说那慕容冲比慕容嫣更加受宠,那个皇帝啊,喜欢得不得了,一直都把他藏在深宫里,其他人都是不能看的?你说慕容冲那么受皇帝喜爱,怎么就不记得为我们慕容家争些好处?还是自己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把我们都给忘了呀?”话一落,便是引起众座一派哗然。
  慕容冲逃也似的跑了出去。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些话。
  都说家是每个人避风的港湾,那为什么他总是活在风尖浪口上。连平民百姓都能拥有的东西,为什么对他来说总是一种奢望,奢侈到只得远观其他人,而自己总是得不到,家对他来说已经变得是那样的遥远,他的家人在一次又一次地抛弃他。
  慕容冲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摸了摸眼下,手指濡湿,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竟不知何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将视线模糊了。
  最是那慕容暐令人失望,别人说的话好像一句都没有听到一样,只顾自己,没有为他解释过只字片语,似乎他们口中的人与他毫不相识。
  当初慕容暐畏惧苻坚,没有能力保护他,也不敢去保护他,就这样将他退了出去,之后便对他不闻不问,好像慕容冲从来没有在他的世界里存在过一样。
  这些人已经将慕容冲对于家人的希望完完全全地消磨殆尽,不留一丝一毫。还是母亲说得对,在这世上,唯一不会伤害自己的只能是自己,不能去相信其他的任何一个人。
  对于这座新兴侯府里的人,他慕容冲不会再报有任何幻想。慕容冲抹了抹脸,回头再看了看身后的房子,从眼神中折射出来的尽是绝望。慕容冲离去,唯一后悔的就是没能见到母亲一眼,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天气的寒冷怎抵得过内心绝望失落的寒冷,在明媚的阳光下,慕容冲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慕容冲漫无目的地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宫殿。能够建造如此宏伟的宫殿定不可能出现在新兴侯府,宫殿的大门上有没有匾额,这又会是在哪里呢?
  慕容冲看了看两旁边,周围没有一个侍卫把守,便上前推开了门,跨过了门槛。
  里面看上去似乎要比想象中的大了许多。空旷的空间里,在最最里面的高台上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桌案,在桌案旁边的一堵墙上挂着一副寥寥几笔的山水画,但只要静静地看着,好像能够看见那条河流在缓缓地向远方流去。整块地面都用黑色的大理石铺成,没来由的感到冰冷蚀骨,给整座宫殿平添了一份阴森和寂寥。
  慕容冲走上高台,看到在桌边有一块小小的水洼,如同明镜一样,映照这自己的脸。
  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牵引着慕容冲往大厅后面走去,似乎觉得在那里有一个人一直都在等他。还没来得及去选择是逃避还是面对的时候,脚也已经不受控制地迈了出去。
  慕容冲走进去,在那里,果然有一个人背对着他,正在秉烛看书,正襟危坐。身着一身金色描边的玄色长袍,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到地上,拉得长长的,整个人安静的好像融入在这个环境里。
  那人似乎听到了慕容冲略微急促的呼吸声,转过头,看向他。那双深紫色的眸子在这黑色的环境里显得尤为突出,仿佛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在看向慕容冲时,从眼神中射出柔和温暖的光芒,如同旭日般照耀人间,孤高,傲视天下,同样也透着一股寂寞和孤单。
  “凤皇,你来啦。”苻坚站起来,向慕容冲走去。
  当慕容冲看见苻坚时就有一种逃离的冲动,可是不知为何,脚怎么也挪不动。
  苻坚将慕容冲拥入怀中,紧紧地好像要把他嵌入自己的怀里一样,融为一体。
  苻坚嗅着慕容冲散在肩上的青丝,摩挲着。
  “凤皇,没有什么能比自己更重要。不要再让自己受到伤害,我会心疼的,有什么罪我都愿意替你受,你的痛会让我感到比自己的痛还要痛上百倍,凤皇。”
  慕容冲从来没有从其他任何的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这样的温暖,只有苻坚居然能这样不求回报。为什么自己的家人连苻坚千分之一的温暖和爱护都不肯施舍给他?
  慕容冲闭起眼,泪从眼角处滑出,入鬓消失,压抑着,好像要窒息一样,只有到了眼泪落下的这一瞬间,才会明白自己的心。可是,人生中真的有太多太多的无奈,但这一次就让自己跟着心走一回吧。慕容冲回抱住苻坚,轻声地唤了声“文玉”。
  “凤皇,赶快醒来吧,别再让我担心你。”苻坚说完,却消失在慕容冲的眼前。
  “文玉。”慕容冲试图去抓住苻坚,但连衣角都没有碰到。只是似乎看见那双炯炯有神的紫眸的影子。
  “文玉,不要离开……”只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慕容冲一惊,睁开了双眼,看着屋顶上的悬梁,无意识地喊了声“文玉”,才发现刚才一切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一枕黄粱,但又是那样的真实,让人无法不相信。转头看看周围,窗外还是漆黑的夜晚,门外的大厅里却是一片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