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影》落九天心

5、第 5 章

　　夕阳西下，光线暖红，春风微冷。天尽头染上无尽的绯红与淡紫，相融交错绵延至东极，犹如贪吃玩乐的凶兽饕餮，徐徐而行享用美餐，吞没广袤的苍穹留下血的红。

　　整个世界被暖红包裹，美丽绚烂。炊烟袅袅随风飘动，美味佳肴喷香扑鼻勾人食欲，呼唤归家人。河畔幼童呼朋唤友嬉戏童真可爱，酒肆监生把酒言欢听曲享乐纵情，瓦肆商人吆五喝六卖货只期归家……

　　世界喧嚣而美丽，浮华万千，流光一瞬，人总有去处。人人都为自己而忙，有用无用，只在当下。

　　与京城热闹相比，国子监就相对冷清些。对现在的国子监而言，最热闹的地方还是饭堂，却不能与午时相比，人数不到午时的一半，惨不忍睹。话说回来却方便不少，不用人挤人，上菜快。也算暮色不外出的好处吧。

　　造成国子监这么冷清的原因，是国子监规定在暮色散学后，监生可自由出入国子监，但必须在二更天时回至寝室，不回者查到有重罚。现在多数的监生大多在外觅食、游玩，纵享欢乐生活，乐不思蜀。剩下的监生，有的是去饭堂，有的是有小厮送来精细美味的晚膳不用外出。

　　一名白衣少年急匆匆从饭堂跑出，逆着人流，熟练地绕开行人，没有差错烂记于心。这种事发生无数次，早已熟能生巧。

　　少年的发丝在风中胡乱飞扬，感受着主人的喜悦心情，橘红的残阳包裹着奔跑的少年，染上了光的颜色，美好纯粹。少年嘴角微扬，双眸期盼思念自然流淌，任谁看都是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让人无比好奇，是怎样的可人能撩动少年的芳心？残阳的冰冷无法阻挡滚烫的心，让冷清的国子监有了点温情，不至于那么单调无趣。

　　少年极速地飞驰，手紧紧握着温热的食盒，但这并不会耽误奔跑的速度，只会时刻提醒他加快脚步奔向讲室，去见自己牵肠挂肚的他。

　　近了近了，我看见你了。一眼就能认出你，你好像黑了点……

　　讲室门前，一身穿青色时服的二十五六岁青年，身姿高挑直挺，腰配长剑，面容冷面俊朗，却有一双无辜大圆眼，给冰冷的气质增添一抹亲和。手提着食盒站在廊庑上，大眼放空等待着何人？

　　白衣少年在离讲室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理了理凌乱的碎发，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缓缓走向讲室。

　　少年踏上青石台阶，向眼前青衣青年打招呼，双眼明亮，笑容自然:“高侍卫又来给姬世子谢大公子送晚膳，姬世子他们要过会儿才能到。多日不见，高侍卫又晒黑了。”

　　“嗯。齐公子近来可好？”高侍卫无神大眼恢复往常的疏离，礼貌回复白衣少年的关怀。

　　谈话间，少年走到高侍卫身边，对立而站。

　　“尚可。高侍卫这次旬休有何打算？”少年满脸探寻，眼神期冀，期待着高侍卫的答案 ，这是他思索许久，鼓起勇气才问出口的。

　　高侍卫刚要回答少年的询问。

　　一道熟悉的清亮悦耳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高侍卫正在思考回复答案的思绪，注意力瞬间转移，侧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忽略身边少年的情绪。

　　少年脸色一僵，内心懊恼。早知道是这样，就应该不做过多寒暄，直接出击的。说不定现在都知晓答案了。

　　该来不来，偏偏这时候到！

　　少年的小九九没人知道，他隐藏得很好。在高侍卫侧身的后一秒，身体就跟着转过去，面色如常，毫无怪异。

　　“高绪，你和齐珉聊什么呢？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你这次来得到挺快的嘛！”

　　问话之人正是散学归来——姬熠。身旁始终有一位笑颜常开的翩翩公子谢莱墨。

　　二人并立而行，宛若双生子。虽相貌不同，颜色一俊一美，不分伯仲，但言谈举止十分同步，颇有心有灵犀之意。

　　两人步履轻快，迅速走到廊庑上。二人亲密无间丝毫没有任何嫌隙，好像之前的战火不曾发生。

　　“世子，公子。臣和齐公子只是互道寒暄，并没有闲聊什么。”高绪一本正经地向姬、谢二人解释。

　　谢莱墨看着正经样的高绪，把姬熠的玩笑话当真了，乐趣十足。连忙笑说:“高绪，姬熠逗你玩呢，玩笑话莫要当真。你与齐珉交好是好事一桩。”

　　姬熠也是一脸笑意，点头认同谢莱墨，神色在高绪和齐珉之间打转。

　　“公子说的是。”高绪点头称是。

　　既然世子和公子想我与齐公子结交，我就与之交好吧，正如公子所说本来就是一件好事。高绪面无表情的想着，暗暗的下决心。

　　“齐珉，散学时都不见你人？”谢莱墨有意打探，故作恍然大悟之姿，“原来是忙于学业！直接从饭堂把吃食带回讲室，当真刻苦。我还以为是急着见什么人呢？原来是我想岔了。我等不能与之相比，惭愧。”

　　姬熠静静地看着谢莱墨戏瘾发作，淡定无比。

　　齐珉如往常一样打招呼:“姬兄，谢兄。谢兄何必如此自谦，你可是国子监响当当的人物，我自然是不能与你相比。谢兄当然不见我了，谢兄满心眼里都只有姬兄一人，刚散学时谢兄和姬兄正打得火热，不见我属实正常。”

　　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姬熠蓦然地被提到，当即疑惑爬上脸。

　　还有我的事？

　　“也是。”偏头看身旁满脸疑惑的姬熠，谢莱墨心中大喜，眼角弯弯整个人瞬间鲜活起来。可见齐珉不上套，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我啊，有一事相问，还请齐兄相告。”

　　谢莱墨态度的转变，属实让齐珉二丈摸不着头脑，神乎其神。怎么就变了！怪哉，怪哉。

　　齐珉也不是不识趣的人，见谢莱墨给台阶下，接过话茬:“谢兄有什么问题只管问，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多谢齐兄。”

　　“没事，不打紧。”

　　姬熠见谢莱墨搞定齐珉，手肘推了推谢莱墨手臂。

　　谢莱墨立即会意，热情地张罗:“齐兄进讲室相商，站在门外也不是个事。正好吃晚膳，边吃边聊。”

　　见谢莱墨都把话说到这份上，齐珉只得应邀。

　　“谢兄说的是，讲室相商。”

　　明明人就在眼前，话却没说上几句。下次相见只得是廿六，又要熬过十天才能见面。他还没给我答复呢！齐珉只敢偷偷地望了高绪一眼，高绪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着实给他的心口蒙上一层薄纱，心痒难耐。难受得很，不可说难可破。

　　齐珉转身跟着谢莱墨进了讲室，在谢莱墨背后剜了一眼，谢莱墨看破不说破，脸上喜气洋洋，颜色实在夺人。齐珉脸色如常，心里失落。二人以不同的心情进讲室，一片和睦。

　　廊庑上剩下姬熠、高绪两人，残阳打在他们身上，美好又冷清。

　　姬熠没有紧跟其后，看着谢莱墨他们进讲室，不见人影。走到高绪边上，低声吩咐:“高绪去浴水堂打一桶冷水在寝苑旁等我和谢莱墨，尽量不让人发现。”

　　“是，世子。臣这就去办。”高绪直接领命，不曾多言，一向符合他干脆利落的办事风格。

　　高绪把食盒递给姬熠，踏步而去，速度极快毫不拖泥带水，一会儿的功夫，人影便没了。

　　姬熠见没人影，转身提着食盒进讲室。

　　进了讲室，就见谢莱墨坐在他的位置上和前桌的齐珉聊着正欢，欢颜笑语好不自在。

　　姬熠直径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把食盒放在书案上，随手一抓把谢莱墨的椅子拼到谢莱墨身旁，紧紧地挨着他坐下，一气呵成，不做扭捏。

　　间隙中，谢莱墨打开食盒，一屉一屉将食盒放在桌上。总共有四屉，姬熠坐好时，谢莱墨已摆好两屉。最后的两屉，姬熠上手帮忙摆好，谢莱墨落了个轻松。

　　早在姬熠没进来前，谢莱墨与齐珉谈笑风生时，就默默整理好姬熠的书案。自己的书案都没空理，虽不凌乱，该理还是得理啊，可能忙忘了？

　　齐珉看二人忙前忙后、互帮互助的场面，默默地打开自己饭堂的小食盒，真是小巫见大巫。

　　谢莱墨姬熠擦完手，二人自然而然地又挨在一起。谢莱墨瞧见齐珉神色落寞，十分贴心地邀请:“齐兄，高绪这次送来的饭菜太多了，我和姬熠吃不完。况且我们也有要事相问，这饭菜就做小小的问事礼，待事成必有大礼。希望齐兄莫嫌弃。”

　　“这……”齐珉有些犹豫不决。

　　“齐兄难道是长公主府上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么？”姬熠双眸带笑，满脸关心地问。

　　齐珉肉眼可见的慌乱，摇头反驳:“姬兄，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齐兄别在推脱了，再不动筷饭菜都凉了，口感就不好了。”谢莱墨再加一把火。

　　姬熠连忙附和:“对呀！我们快吃吧，不然真的就凉了。”

　　“齐兄就吃吧！”谢、姬不约而同道。

　　“……嗯，那就多谢谢兄、姬兄了，恭敬不如从命。”

　　在谢姬二人一唱一和的语言攻势下，齐珉终是抵挡不住，败下阵来。应了谢莱墨、姬熠的邀请，与他二人一同动筷。

　　晚膳中，谢莱墨是个会照顾人的主，一会儿给姬熠夹菜，一会儿帮齐珉添饭，一副主人样，谁都没有忽略，独独忽视了自己。这一空白自会有人帮其填满，谁让谢莱墨有个好兄弟姬熠，在他张罗忙活无暇顾及自己时，姬熠会把谢莱墨的碗都夹满菜，菜都是他爱吃的，提醒谢莱墨停下来吃饭，别亏待自己。

　　原本齐珉是过意不去，让谢莱墨这么热情地招呼自己，饭都没吃几口，想夹些菜到谢莱墨碗里。不过，幸好有姬熠，用不着自己，没准是他们的乐趣，自己就不掺合了。谢莱墨停了转头吃饭，但姬熠被同化开始给自己夹菜，真是一头停了一头起。看着堆成山的菜，齐珉只剩欲哭无泪，自己活该受着他二人。二人啊，真真是总角之交青梅竹马，心都往一处使。

　　晚膳味美有尽时，问事还需现下提！

　　“齐兄，我们都吃饱喝足，该是说正事的时候了。”谢莱墨正襟危坐，正经十足。

　　“嗯，谢兄问吧。”齐珉认真回道。

　　书案不似刚刚摆满食盒，干净整洁，食盒恢复原样放在桌上，饭堂的小食盒则放在齐珉的书案上。书案从饭桌变成谈事场，前是齐珉，后是谢莱墨姬熠。

　　“齐兄你应该知道李博铭那伙人的寝室在哪里吧？”谢莱墨字句平淡，笑里藏刀。

　　话语不是波涛骇浪，心头却附上千斤重，压得齐珉呼吸一紧。李博铭什么时候和谢莱墨结怨？他惹谢莱墨干什么！要倒霉了。自己早就踏上谢莱墨姬熠的贼船，心甘情愿怨不得人。

　　齐珉内里百转千回，面上稀松如常，可架不住好奇心:“谢兄打听这做什么？”

　　对面的谢莱墨笑而不语，很是神秘。一旁沉默多时的姬熠遂而开口，语带笑却不善:“齐兄，还是不要知道为妙，好奇害死猫哦！”

　　瞬间打消了齐珉的念头，有些可惜，只能为李博铭一伙捏把汗。要说谢莱墨姬熠为什么找自己，还是知道的。

　　原因有三:其一自己与谢莱墨姬熠座位相近，自己和姬熠同属二列，我三座他四座，谢莱墨一列四座。他二人只和左邻右舍相交相玩，自己有幸在列，不知是福是祸。要说玩得最好还得是他两自己，当真是羡煞旁人！同讲室里的其他同窗多是泛泛之交；其二自己是国子监寝苑执勤人，查到寑人的，这破职务没人愿做，怪得罪人，也怪自己天真上赶着去当，道头来好处没捞着几个坏处多的是，现在不就有一个么！其三不得多言，只能怪自己。

　　“齐兄思虑良久，必有定夺吧。这对齐兄来说可不是什么难事啊，还望齐兄相告。”谢莱墨眼神笃定，势在必得。

　　谢莱墨停口，偏头看着姬熠。

　　姬熠接道:“齐兄时不待人。”

　　二人一同看着齐珉，笑盈盈的，似春花烂漫迷惑美丽，不容拒绝。

　　“李博铭一伙人都住南寝一号园。”齐珉如实相告，临了提醒道，“你们去时要多加小心，他们人数比你们多。实在不行别硬撑。”

　　“多谢齐兄关心。”谢莱墨轻挑眉尾，着实有一丝惊讶，朋友的关怀让他笑意不减，开口道谢。

　　“嗯。”姬熠含笑点头，以表谢意。

　　见二人没拒绝自己的好意，齐珉心里也是欢喜的。

　　谢、姬得到想要的答案，起身整理座位，谢莱墨摆好姬熠的椅子，姬熠将谢莱墨的椅子归回原位，顺道理好了有点凌乱的书案。

　　谢莱墨比姬熠快一步，提着食盒等着他，姬熠没让谢莱墨久等，不一会儿就弄好了。

　　齐珉见他们整理完毕，准备要走，酝酿许久自告奋勇道:“要不我同你们去，多一人多一帮手，也多一分胜算。怎样？”

　　谢姬二人早已料到齐珉会这么说。

　　他还真这样说！

　　二人默契十足，相视而笑，乐得摇头。

　　齐珉被两人的反应弄懵了。

　　二人怕齐珉多想，姬熠率先开口:“齐兄莫要多想，此事是我二人与李博铭那伙人的私事，齐兄不要掺合过深。”

　　谢莱墨跟着补充，带着警告:“齐兄不是要专注学业，我们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搅你了。对了齐兄，要注意劳逸结合，切勿贪多，这不好。”

　　笑语关怀，冷人刺骨。

　　齐珉作罢，转头真就看起了书。

　　谢、姬两人依旧笑脸盈盈，见此踏步而去。

　　像是想到什么，谢、姬二人在门口停下，谢莱墨笑道:“齐兄，事成必有大礼，安心等着吧！”随即一阵狂笑响起，想必事在必成。

　　谢莱墨的欢喜感染着姬熠，含笑真心劝告:“齐兄，走了，别学的太晚了，当心身体。”

　　谢莱墨搂上姬熠的腰，笑着搂着姬熠离开，猝不及防！速度极快，门口早已没二人的身影。

　　约莫能听见——谢莱墨！！！

　　齐珉嘴角勾起，略带无奈。谢莱墨姬熠二人虽没回头，可心意他也是感受到了。他们确实亲密，让人艳羡！

　　齐珉不再胡思乱想，提起精神投入进课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