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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暴雨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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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两人比起上一月更加忙碌。
除去晚上固定的三个半小时,白天的时间也渐渐被工作占据。
两位老人推荐给同个公寓的其他人,其他人再推荐给他们的朋友,工作的地点逐渐扩大,而工作的内容也不只是一味地打扫。
大概是两位老人提了一嘴两人的厨艺好,口口相传,一次李闻白带着方知绿上门打扫时,对方的要求包括一顿午饭。
好在对菜式没有太大的要求,两人也都擅长家常菜,方知绿备菜,李闻白炒菜,花不了太多功夫。
方知绿觉得,八月过去的短短几天,她见过的人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都多。
推开门,面对的是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接的活儿大多是老人,大部分都很好相处,干了活就可以拿钱走人,偶尔还能收到一些额外的水果零食。
但有的老人斤斤计较,任务不仅重,结束之后,他又开始挑毛病,这不好那不好,总之就是一句话,“做的不好,我不给钱。”
方知绿气得心脏像是被攥紧,她的生活环境太过单纯,少见赖账赖得那么理直气壮的。但李闻白没什么表情,云淡风轻的样子,像是已经习惯了面对这种人。
“那好,你现在指出哪里干得不好,我去给你改正,改正完把钱结了。”
“您也别觉得我们还是学生就会忍气吞声,大不了暑假我不找别的事儿做了,就天天蹲在你家门口。”
李闻白的脊梁挺得笔直,挡在方知绿身前,语气不卑不亢。男生身量高大,离成年只一步之遥,不笑的时候隐隐透出股成熟威严之气,而裸露的小臂肌肉绷起,更是蕴含着蓬勃的力量。
老头怂了胆,嘴里嘟囔几句,不情不愿地把钱给结了。
“方知绿,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有好人、有坏人。”下了楼,李闻白提着器具轻声说,语气淡淡。
没有等到回应,片刻后,他朝身后一瞥,看见女生仍紧咬着的唇,明白她的情绪仍沉浸在刚才的气愤之中。
李闻白语气放缓,“你这个年纪生气正常,但是为这种人生气挺不值的。”
“你不生气吗?”方知绿问他,“你和我差不多大。”
李闻白脚步一顿。
生气吗?肯定生气的,怎么可能不生气。但一直生气有什么用呢。
“生气啊,所以刚才我一直在心里骂他大傻叉。”
略为粗俗的词语冷不丁从李闻白口里蹦出,方知绿明显愣了一下,李闻白见她的反应,嘴角勾出自嘲似的一个笑。
“是不是在想原来李闻白也会说脏话。”
方知绿老实点头。
李闻白撇开脸,不想多言语,他的脚步加快,方知绿在后面努力跟上他。
“李闻白。”她喊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我觉得你这样很好,特别真实。”
李闻白不由得看向她,日光将所有映照得分毫毕现,他眯着眼,也能看清女生脸上所有的表情细节。
方知绿仰起脸,抿起柔软的笑。
“刚才我也在心里骂他,现在还在骂,如果可以的话,特别想当面骂。”
“你那么温和有礼貌,我以为你不会骂别人,不好意思说出口,憋着就很生气。”
方知绿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她的形象一直是安静内敛的,说完这些话,不知道李闻白会怎么想她。
她转过脸,视线盯着路面,但还是没忍住,又瞟了一眼男生的侧脸。
李闻白在笑。
“方知绿,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也在夸自己真实。”
方知绿的耳朵像是烧起来了一般。
“不过的确很真实。”李闻白想到什么,眉眼疲倦,小声喃喃,“我挺喜欢这样的。”
生活不见得总是坏的,碰到极端难相处的人还是少数。在不断地接触各色面孔中,方知绿从一开始的隐隐抵触,慢慢习惯各种各样的人的存在。
她也不再一言不发地躲在李闻白身后,由李闻白抵挡风雨,跟难缠的雇主周旋,她也会站出来,跟李闻白同仇敌忾。
虽然起到的作用不大,同李闻白相比,她的社交能力简直不够看。
写作文时语言组织能力明明很强,但真正说起话来,脑袋却开始卡壳。
等到结束时,脑袋自动开始复盘,想说的话又全部都想起来了。
方知绿眼神放空,望着天空叹气。
“叹什么气?”李闻白侧过脸问她。
“刚才没有发挥好。”
李闻白于寂静的空气中笑了。
“就为这种小事烦恼。”
“这不是小事,每次想说的话没有说出来,憋在心里很难受的。”
李闻白笑得更大声了,他弯着眼睛,朝方知绿伸出拳头。
“嗯?”方知绿没反应过来。
李闻白睨她一眼,直截了当拿拳头碰了碰她未握紧的手。
“下次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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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快中旬,立秋。
虽说已经步入秋季,但天气依旧炎热无比。
天气预报一连预报几天有雨,太阳却挂在天空好几天没下来过。依旧预报有雨,李闻白看了一眼窗外,忽略掉墙壁上挂着的伞。
出门,热浪袭来。
这一次接的活儿在接近商业街的一个公寓,时间定在下午三点。
吃完中饭,两人收拾东西出发。
太阳高悬,午后三点阳光依旧炽烈,空气似乎比以往还要闷,方知绿深呼吸了几口气,想要摆脱闷热带来的不适感。
这次的雇主让两人很意外,是个年轻的女生,看到上门的两人,女生也很吃惊,随即招待他们进门。
“林阿姨介绍的,你们年纪这么小啊,现在的小孩子真了不起。”
女生说话语气温柔,但似乎是个社恐,简单说明需要打扫的地方,她便缩回了自己的房间。
报酬是两百元,已经用水杯压在客厅的茶几上。
那么高的报酬,加上女生又那么放心,方知绿干活比平时要更加细致。
犄角旮旯里的污渍都被她一点一点擦拭干净,忙完了又仔细检查哪里做的不好,李闻白嘴上说着不用那么吹毛求疵,但实际上却同她一般认真。
两人太过专注,忽略了窗外渐渐暗下的天色。
等一切结束,李闻白问她,“有没有觉得今天特别闷。”
方知绿拿手背蹭了蹭鼻尖的汗,轻微喘着气,“有一点。”
收了钱,由方知绿上前敲门告诉女生两人事情干完了。
出了楼,才发现空气简直闷得吓人。
远方是大片大片的乌云,头顶的天空犹如发了黄的陈旧幕布,光线仍旧是亮的,周围的建筑被映照得清晰,却不真切,好似带了一层旧时的滤镜。
是暴雨天来临的前兆。
“快回去哦,等会要下大雨啰。”
路过的大爷摇着蒲扇,趿拉着拖鞋,好心提醒道。
方知绿轻声说了句谢谢,刚说完,珍珠大的雨点啪地砸在地面,扬起细小的灰尘。
“快走。”
李闻白喊她,两人迅速上了车,行驶了没多少距离,雨点开始逐渐增多,干涸的地面上呈现一个接一个的圆点。
“不行,雨下大了,我们找个地方躲雨。”
像是印证李闻白说的,雨势突然加大,短短几秒,眼镜片上挂满了水珠,雨水顺着睫毛淌进眼睛里,方知绿难受地闭上眼,从车上下来。
还未站稳,手腕被人一把拉住,李闻白把她拉进了最近的屋檐下避雨。
便利店内的老板听到响动,往外看了一眼,见到是两个学生避雨,收回目光,继续看起了剧。
雨势还在加大,整片天空如同被墨水泼洒过,暗得彻底。
屋檐下的两人衣服湿了不少,好在都穿着深色的T恤,湿了也不会透,只是浸了水的衣服更加重,湿哒哒地贴着身体。
李闻白将方知绿拉到屋檐下便松开了手,他抹了把脸上的雨珠,转头去看女生那边的状况时,只一秒,眼神像是被烫到。
方知绿摘下了眼镜,难受地眨着眼睛,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滑落,流到锁骨,最后洇染衣领,勾勒出细细的肩带轮廓。
再往下,是起伏的曲线...
“我去买点东西。”李闻白说完,慌乱进了便利店。
不多时,他拿着一条毛巾和一杯热水出来。屋檐下摆着一条长凳,方知绿坐在上面,唇色苍白,湿透的碎发黏在脸颊上,整个人看着异常安静。
“喝点热水,雨停了我们就回去换衣服。”
李闻白将热水递给她,方知绿接过,小口小口抿着,李闻白又拿出纸巾,擦了擦自己身上的雨水,犹豫了一会儿,他将刚买的毛巾抛在方知绿脑袋上。
方知绿头顶着毛巾,毛巾未遮盖住的眼睛透着疑惑。
“擦擦头发,头发湿了会感冒,脑袋会很痛。”
方知绿点头,她放下水杯,思虑了一下,解开了头发,头发里藏着雨水,闷着很不舒服。
屋檐下,两个人并肩坐着,一起等待暴雨停歇。
两人都没说话,方知绿在擦干头发,而李闻白无意识盯着地面,屋檐下的地面被雨水淋出一道天然的分界线,水珠不断在那里跳着舞。
安静的状态由方知绿打破。
“有纸吗?”她问李闻白。
“有。”李闻白从兜里掏出一小包纸巾,递给她。
方知绿接过,低头擦起眼镜。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点儿声响在暴雨声的掩盖下本应微乎其微,但却总像在李闻白的耳朵边挠痒痒似的,李闻白绷紧唇线,没忍住偏过侧脸。
方知绿眉眼低垂,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专心地擦着镜片。
李闻白突然发现,她的睫毛长得很漂亮,不浓密,但很纤长,只是平时戴着眼镜看不太出来。
柔顺的长发披散下来,毛巾搭在肩上,她不带眼镜的时候视线是涣散的,没什么焦点,表情也随之收敛,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清冷安静。
雨天的阴暗光线下,她像是雪地里发出的一支芽,乍暖还寒时的一点生机。
一株清冷带着生气的草木,是李闻白未了解她时,对她的初印象。
那次,也是个雨天。
心脏突然像是有电流滋过,莫名的难耐感觉传遍全身。李闻白匆忙移开视线,焦点落在便利店门口的一株栀子花上。
墨绿的叶片,洁白的花,被风吹进屋檐下的雨水将花瓣打得低垂凌乱,水珠的点缀下,栀子花看着不似平时那么柔和美丽,反而横生一份清冷意味。
像,此刻的方知绿。
李闻白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