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宸》小木逸风

60、谎言

　　自中秋之夜的被迫纠缠之后，阿阮一直回避着钟景宸，而这其间，自然也少不了萧雪菡的“功劳”。前朝与后宫的双重压力，几乎让阿阮喘不过气来。

　　终于……他也终于肯妥协了吗？

　　她知道她不该去怪他，也没有资格去责备他。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是江山社稷的执掌人，他必须要有自己的后继者；而作为后妃，繁衍子嗣是基本的职责——可她，根本无法再去完成这个任务。

　　现在明明有人——将来可能还会有更多人，来做这件事情，这并不是她和钟景宸两个人的私事——她懂，她都懂得，哪怕只是寻常夫妻——何况他们是天底下最不寻常的夫妻，无私可言。

　　可她，到底这样心痛。这世间，又有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和别人分享自己挚爱的夫君？

　　她心烦意乱，面色如灰，饶是锦明园的绝美秋色，也无法再吸引她的目光。红枫飘叶，低低回旋在湛蓝湖水边的白石小径上，险些被她踩到。

　　她移开脚步，俯身捡起这片红透了的枫叶，捻在手中细细端详。

　　“锦明园的秋色最佳，只是红叶易凋零。”

　　曾经他在这里说过这样的话。

　　她低垂了眼，将手轻轻一扬，那红叶便又翩飞到了一丛秋草中。她继续往前漫无目的地踱着步，原想着来锦明园是来散心的，可这秋色反而更易伤愁肠。

　　绕过前面的亭子就快到含翡阁了，却在转过假山时见到了立在亭中的钟景宸，而他正看向这边。

　　就是隔着这样的距离，阿阮也恍若瞟到了他眼中突然闪起的光。她知道他看到了她，便急急回身转过假山。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只下意识地觉得不知该如何再去面对他，仿佛她的逃离，能让这一切暂时不存在一般。

　　“阿阮——阿阮！”

　　她听到他的呼唤，知道他已经跟上来了。她加快了脚步，而他的喊声也越来越近。

　　本来就不远的距离，即便她已经很努力在快走，还是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喘息声。她知道她不用再继续往前了，而他，也已经来到了她跟前。

　　“阿阮……”

　　她低垂着头看向一旁的秋丛。

　　“阿阮，阿阮为何要躲着朕？”他扶住她的双肩，如过去一般自然的动作。

　　沉默僵持许久，她才回过头，对上他的眼。他那忧愁又恳切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不自然的神色，便率先垂下了眼。

　　到底还是他先开口：“朕想着来锦明园散散心，没想到阿阮也在。”他的双手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滑，最终落到了她的双手上。“手怎么这样冷。”他揉抚着她的手。

　　中秋后的秋风已经带着几分寒意。身上的凉此时被这双手传来的暖热包裹驱散，而这温度，也似乎融化了她眼中结的霜。

　　她抽出手就要往他身侧跑开，却又被他很快握住双手，整个人反而从背后被他紧紧抱住。“阿阮……”

　　“不要走……不要走……”他将头紧紧贴着她的耳鬓，“不要丢下朕……”

　　感受到怀中的她有挣脱之意，他又将她箍筋了几分，“我是景宸……我是阿阮的景宸啊……”

　　几滴温热落在他的手上。

　　随即，同样的温热滴落，流在她的颈上。

　　“不，皇上……并非阿阮一个人的皇上……”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阿阮……阿阮你听我说……”他突然急切地转到她面前，“……朕真的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当醒来之时便已是那般场景……”他满脸涕泪婆娑，双手仍揽着她，生怕她突然跑了一般。

　　“不……”她捂着头，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不要再说了。”

　　就在钟景宸那一刹的愣神之际，她脱开了他的双臂。

　　待他又要追上去时，却被后面传来的呼声绊住了脚步。

　　“何事？”他没有回头，敛住方才的情绪。

　　“回禀陛下，昭妃娘娘请您到绮鸾宫用膳。”

　　“不去。”他冷冷道。一听到这个称呼，昨夜那残断而不堪的记忆便纷纷浮在他眼前。

　　“陛下，昭妃娘娘还说有要事要与陛下说呢。”

　　“什么要事？”

　　“奴婢不知，还请陛下移驾绮鸾宫。”

　　钟景宸散了口气，面色沉沉，“知道了。朕稍后就来。”

　　他懂得阿阮的为难，其实他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她。只不过，他觉得他应当负起这个责任，而不该选择逃避不见，毕竟——他是她的夫君啊！可他竟……他越想心中的怒火便越盛，不知是迁怒于尚小瑗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还是责备自己莫名犯下的不忠。

　　带着这样的怒气，他前往绮鸾宫。

　　*

　　“臣妾恭迎陛下，陛下圣安。”

　　“起来吧。”钟景宸冷冷道，没有在她面前停留，便径直走了进去。

　　尚小瑗宛转起身，目光随着钟景宸从她身旁掠过的衣裾一直往上，停留在那冷峻龙颜之上——纵使是这般俊美如雕琢的容颜，也掩不住他神情间凝着的严肃深沉。

　　“陛下……”她随着他进去，在身后撒娇似的轻拉他的衣袖，试图唤起他的好感。她少女时在家里常常这样，每到这时，她的父亲或祖父总会转过身来宠溺地拨她的鼻子。

　　她也期待着他能做点什么，而钟景宸却头也不曾回，只将手肘轻轻往前一扯，便与她拉开了距离。

　　这人……她心中暗想，昨夜那般极尽地温柔缠绵，致她今晨起来都还有些肢体酸痛，她还以为他转了性，怎么今日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竟然这般冷漠，仿佛两个人根本不曾亲昵过。

　　“你有何事要与朕说？”钟景宸坐下来。

　　她还未开口，他便已先问道。尚小瑗敛了心中的疑惑，面上仍换了甜美的笑意：“昨夜陛下待臣妾那般好……”她脸上浮起娇羞之色，“臣妾心中念着陛下，故特请陛下来一起用早膳。”

　　钟景宸本就因着昨晚之事烦闷不已，方才在御花园遇上阿阮又是有苦难言，正是怒火中烧，此刻又听得眼前尚小瑗这样说，心中更是火冒。

　　“这就是你要与朕说的事？”他压着内心的怒火。

　　“是……”

　　“放肆！”

　　他怒拍了桌子，吓得正在盛汤的侍女手一抖，一个白瓷碗生生落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尚小瑗忙跪下，目光落在那杂碎的瓷碗上，只听到自己的“怦怦”的心跳声。她吩咐人去请钟景宸用午膳时确实特意交待过，如若钟景宸不肯来便说有要事相说，这原只是一个诱使他来的小心思，却不想他竟能这般大怒。

　　“陛下息怒，臣妾只是……”她犹豫了下，一时想不到借口，只得实话实说，“只是怕陛下不来，故才……才让人那样说……”

　　钟景宸的目光更冷，睥睨着伏在地上的美丽女子，“怕朕不来，你便撒谎骗朕来？”

　　尚小瑗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他继续道：“好，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你都不要想再见到朕，朕也不会再来这里半步！”他说完便起身。

　　“不……”尚小瑗终于抬起头，眼泪从她柔嫩的脸颊滑落，“陛下，臣妾知错，陛下不要……”她伸手要去拉他的衣摆，却只从她手间快速滑过，她抓不住。

　　“陛下，陛下！小瑗知错了……”她还哭喊着，钟景宸却早已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殿外。

　　“不……”她摇着头，泪水如雨般簌簌而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昨夜是我们的……今天陛下竟这般对我……怎么会这样啊……”

　　她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心中委屈不能自已，目光又落到了方才杂碎在地的白瓷碗上，她眼中的悲伤突然含了几分的坚定。

　　“不——娘娘不要啊！”

　　尚小瑗扑过去要拿那白瓷片，恰被侍女一把先夺了过去。

　　“娘娘不可！”尚小瑗还要夺回，便被几个侍女拉住。

　　“快给我！”她哭红的眼中没有了平日的柔顺，“皇上既已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我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娘娘——娘娘先冷静下！”年长的嬷嬷墨兰过来拉住尚小瑗，将她扶起坐下，安抚着她道：“娘娘，今日之事乃皇上在气头上之故，必定是一时的气急之语罢了，娘娘不必当真。如今娘娘与皇上已成事实，打破了那层禁锢，娘娘还怕以后皇上会不亲近娘娘吗？”

　　“嬷嬷……”她终于冷静了些，抬头看着墨兰。

　　“娘娘这般青春娇美……”她抚了抚尚小瑗的脸颊，又凑近她道：“皇上尝过一次，定然不能忘却。”墨兰嬷嬷说完便笑起来。

　　“哎呀嬷嬷……”尚小瑗羞赧着将脸抵在她的怀中，心中才觉稍稍有所宽慰，脑中不禁浮现出昨夜的一幕幕来，“昨夜……皇上是待我很好……”

　　“可见今日之事并非皇上有意要对娘娘发火的。”

　　“可是嬷嬷……”她突然直起身，“你说今日之事乃皇上在气头上之故，皇上是在生我的气么？可我只是……只是撒了个小谎而已，皇上他竟那般生气……”

　　“不，依奴婢看未必如此。”墨兰道。

　　“怎么说？”

　　“娘娘，皇上乃一国之君，心怀天下，怎会因为这样一点小事情就生娘娘的气，还是那样的生气？”

　　“那……会是因为什么呢？”尚小瑗垂下眼，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