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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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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笑意僵在面上:“哪点未明?”
霁月仍是垂首而立:“您所受的惩罚,半是因您妄伤他人,半是因您私困仙魂,究其始终,却是因您辩错了‘爱’意。”
她沉沉地吸了一口气:“我与他两情相悦,何错之有?何况当时我不知他真是天人临世,以我水族公主的身份,帮他助他,更许他世代相随,何错之有?纵我枉杀了他,却也不过是为了让他永远在我身边!”
霁月静静听完,才有缓缓道:“凡人常怪仙家清冷,确是有这一说。我们比起他们,多了无尽岁月,千百年携手相伴,自能让他们艳羡,可始终比不及他们的爱情壮烈绚烂,让人惊叹。”
她不屑地应了声:“壮烈绚烂?他们一辈子的光阴真真是转瞬即逝,你倒说说,这么短的时间,怎地由他们壮烈绚烂?”
霁月依旧道了句冒昧,旋即娓娓道来:“因仙人寿与天齐,譬如公主与大人,若皆是仙身,则可以用几百年的时间相识,用几百年的时间犹豫,用几百年的时间试探,用几百年的时间伤害,用几百年的时间后悔,然后用几百年的时间弥补,最后,还能有无数个几百年来相依相偎。可凡人阳寿有限,至多不过一二百年,扣除少时不谙世事、老年混沌糊涂,真正供得相爱相守的时间,其实不过数十年而已,若不珍惜,光阴逝水,便是过眼烟云,寄望来世明显不妥,故而他们要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觅得真爱,然后相携终老。就像当日大人以凡人之态与您相识,所求的也不过是在这短短数十年间,能得与您心心相印。对于他们时光转瞬,不得浪费,其间纵有波折,也难以放弃,便奋力抗争,若是识错了人,治愈伤痛的时间也是短暂,有人终是走出困境,重觅真爱,也有人就此耗上了一辈子的光阴。期间珠联璧合,或破镜重圆,或鸾凤离分,说来他们却是把仙家的千百年,都浓缩于此,用数十年来涵盖数百年,难免精彩。”
她沉吟半晌,悠悠叹道:“怪道听人说过,爱到极致时,有对应俗语说道‘不羡鸳鸯不羡仙’。”
霁月点了点头,说正是此理,然后又看了她,小心地道:“公主,当年大人化身为人,也是羡慕人间情爱隽永深刻。他不知自己的身份,便是望能以凡人之心与人相识相爱。他虽然可能有令您伤心的举动,但旁人皆看得出,滁阳王临慧待您确是真心实意,他一味爱宠您,顺从您,是因他知您是神仙,百年之后,您仍青春,可他却恐已不再人世,不得与您永世相随,他便把一切蜜意倾注在与您相伴的时间里,弥补将来的遗憾……”
她沉沉地打断了霁月的话:“而我却是一味刁蛮任性,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认为他天生就该逗我笑、天生就该一切都顺着我,天生就该永远陪着我,不能去搭理任何人……”
她惨惨地笑了一声:“我知道我喜欢他,于是不管他愿与不愿,只一味尽我所能帮他助他,偏偏还一定要他对此感到满意高兴,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总怨他待我之心不及我待他。我一向为所欲为,终是不知‘珍惜’二字,以为凭我法力,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便对现状不予珍视,仗着他待我好,益发任性严苛。果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们都明了他真正爱我,我却不懂,以致任性铸下大错。”
她紧紧盯了霁月,眨了眨眼,隐隐有泪光泛起:“他又何必如此为我考虑这般周到,甚至顾念身后我的寂寞,他不是爱我信我,怎么就不相信我会用尽一切方法与他永世相守么……”
霁月动了动唇:“因为只有这一世,他是临慧……”
她突然觉得心间划过一道明亮霹雳:“辗转轮回,死在她手下的那个人,或许会换了样貌、或许会变了心态,虽然内里仍是那颗闪着淡淡仙气的魂魄,可是前缘尽断,再见到自己时,他恐怕不会再那样春风般盎然一笑,那个神采飞扬、温文和煦的临慧,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觉得惊恐,连忙甩甩头赶走这个念头,勉强扯出一分笑意,续着自己的思绪,对着霁月没头没脑地道了一句:“不怕,到时我用术法把他的记忆唤回来,让他继续做临慧……”
华容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前额,从纷乱的记忆中挣扎出来,眼里倏然盈上了模糊水汽,长睫微动,就攒成了圆滚滚的珠子,贴着苍白的脸颊涌了出来:“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一贯仗着自己的术法强大,以为天上地下再无我所不可得,又过度自我,以为所有人合该惯着我,如今一无所有,方知自己当初实在愚蠢,方知凡人之爱果真艰辛深刻,方知来世之誓应验起来竟是这般困难,方知我真真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
片刻迷惘反省,又有不忍顾的记忆乘虚而入。
碧波粼粼的云梦泽水府,四处华光横溢的三公主殿,她把旁人都挡在七彩流光珠帘外,独自把临慧禁锢在这个梦幻仙境般的空间里。
她的眸底翻动着猩红的血气,嘴畔的笑意前所未有的妖冶迷人,她嗤笑着舔去指尖临慧的鲜血,逼视一般盯着面前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子,轻缓缓地问:“你怕么?”
临慧的面上却是平静,脸颊上的伤痕兀自沁着血,阳光透过水波柔和地在他脸上一晃,刹那间又让她心里一颤——这种带着伤的释然,隐约焕发着神祗般安谧且不为所动的圣洁,那种纯澈的仙气,永远是最吸引她的东西。她没时间质疑临慧这种超脱一般的平和,只觉得此刻面前的人益发让她爱慕的无法自拔,而心底认准了的他的欺骗,也就益发的像一只尖刀,剜的自己锥心刺骨的疼,最终转成一股焚心的恨意,腾上心头。
临慧定定地与她对视了许久,忽然眯了那双永远含情的桃花眼,微微扯了唇一笑:“我怕。”
声音还是那般的沉静镇定,好听的能吸住人,像极了每一次在她耳边的呵气,然后絮絮着那些蜜语。
她依旧笑,话音愈发柔美,融在水波的起伏荡漾中,缠绵地铺开来:“呵,莫怕,往后,你的血肉,便永远同我在一起了,你的灵魂,我亦会好好保管,这灵珠可是我好容易找来的,到时锁了你的魂,由我贴身带着,只要我在这世间一日,便让它伴我一日,不好么?”
临慧的目光从她面上转到那颗流光溢彩的宝珠上,缱绻一周,就抽离了眼神,依旧看了她,满目都是说不出的柔情爱意:“我哪里怕死,何况死在你手里,我自是甘心的。我怕的不是这个。”
她把眼睛眯得狭长,原本清澈灵动的眼里尽是煞气,纤长白皙的手指羽毛一般拂过他薄薄的唇,口中的声调却依旧甜美且无谓:“那你倒是说说,你,怕的是什么?”
他长长的太息:“我只怕你后悔……”
她鄙夷的笑,嘲讽一般道:“不……临慧,你怕死,就不要找这些借口,云梦泽的华容,永远不会为自己的作为后悔……”
“你不明白……华容。”他是这样镇定的看进她的眼,他的眼神一如既往漫着柔情和真挚的神采:“我所怕的,不是你后悔这件事,我怕你后悔的心境,怕你难过,怕你伤悲……”
她的手不离他的唇,面上噙着笑意:“好,我再听你甜言蜜语这一回。临慧啊临慧,我确是喜欢听你说话,你总能哄得我开心,哄得我相信,我甚至不知道,除了你,这世间还能有谁的话语,会让我觉得动听?”
他始终弯着眼角淡淡笑,捕捉到那个瞬间,把一个吻迅速交付在她的指尖,方才悠悠道:“华容,你可知,这么一来,往后我再也不会是临慧,你也恐怕再做不得三公主了。我只怕来生转世,难与你相见,我只怕将来,重逢后不识你是谁,我只怕下辈子,失了记忆改了性情变了容貌,你再看不上我,而我亦无法像从前那般,喜欢你,宠溺你,善待你……”
往后,我再不会是临慧,你也再做不得三公主了。——这是真理,还是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