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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四章 春晖日日泻花影,月落送风踏燕行(二) ...

  •   缪陨浑浑噩噩地过了些时日,转眼已到初五日。
      天色渐黑,缪陨在园子里来回转悠,转身碰到一人,吓了一跳。
      “你是谁?”
      “夫人忘了,小女项文隽是瑛夫人房里的文姝,三日前进来的。”
      缪陨看着这个沉稳女子,似已过双十年华,人如其名,有股书儒文雅之气,不过太过老实,有些讷然,想起是瑛姑姑几日前拨过来的人手。
      “项文隽,你读过《晚台秋歌》么?”
      “这...小女才疏学浅,不曾听说过这等篇章...”
      “可惜,我看你气质馥美如兰,怎么连这么隽美的文章都没读过?快去竹阁找来读了,晚上好于我探讨探讨...”
      “这...瑛夫人吩咐,夫人这几日身子不好,让文隽小心陪侍...”
      “晚上我睡不着觉想听你背书,你背得出《晚台秋歌》吗?...背不出怎么陪侍?”
      “可...小女却是并未听说过这《晚台秋歌》...”
      “那还不快去见识见识!”
      “这...是!”
      项文隽糊里糊涂地走了。她这一走,缪陨登时舒了一大口气。
      看你榆木为颅,只怕圣贤书读得比我还多。
      不过你自然没读过《晚台秋歌》,因为我还没写呢!
      支走眼线,缪陨洋洋得意,散下发髻,变成个男子长辫,又脱去外裳,里面早已换好一套朴素男装。
      但见湖中照影,一个清隽公子,面色有几分茫然。
      轻提内息,一个打挺,翻过了墙。
      园外春-色更胜。
      缪陨忐忐忑忑地叫了一辆人轿,朝汛香江畔赶去。

      汛香江正中,踏燕舫金牌高悬,一对锦织曳风桅上,上书御笔亲提一联,“琉璃彩罩遮俊影,夜半空啼一羽香”。船尾处有许多空垛,原是插了各色鸟羽的,今天却光秃秃的...
      入夜的汛香,又是澜波靡靡...
      缪陨下了轿,俶尔恍惚。
      上还是不上?
      上了吧,自己一旦情牵,又怎能耍得过那个笑卧情场的高手?
      不上,他赵子翩日后“熄灯”之举,难免遭天下诽谤,自己也于心不忍。
      踟蹰之中,却见一熟悉人影向自己走来,拱手一笑,却是那日的小太监。
      “夫人来了,真好。此地人多,夫人不便当众登船,且随我来,咱们从后舱进去,掩人耳目。”
      缪陨反应未及,已被小太监拉上一艘小船。
      “还未请教公公?”
      “小名叫多多,夫人不拘,随意唤我吧。”
      “多公公,踏燕舫这么亮丽,又泊在河道中央,咱们怎么避人耳目?”
      “嘻嘻,夫人放心,多多自有妙法。”

      话语之间,只见踏燕舫后舱放下一个小夹板,后面有一艘大货船,识趣地一挡,从踏燕舫的甲板上走下几个白衣束发的年轻男子,将小船拉入了底舱。
      原来这底舱是半吃水的,这一叶小舟竟是踏燕舫的子船,平时就卧在大船之下。缪陨这才注意到这小舟后翼雕的是燕尾,难怪这画舫要叫“踏燕”...
      “心思真巧...”缪陨忍不住赞叹。
      “这母子船也是公子私自造的,被迫出门应酬,有时厌烦了,便驶着燕尾小舟去别处逍遥。”
      缪陨不禁幻想起钟鸣鼎食的宴席间,赵子翩悄悄隐去,别了声色犬马,独自坐在这一尾雏燕上洋洋惬意。
      多多带着缪陨几番转悠,只见左一个花屏,右一个穿廊,这踏燕舫精细的就像个迷宫。七拐八拐,终于从一扇小门,进了正堂。
      却是一间高雅屋室,顶棚透风,似扇面般开合,可见稀星初上,朗月含羞。
      却见赵子翩赤脚席地而坐,衣衫敷衍,面露倦容,却抱着一把簇新的瑶琴,正笨拙地拨弄。
      见缪陨进来,头一抬,那苍白的面色接了一捧月光,“你来啦...”
      缪陨有些惊心,更有些惊艳,随即打起退堂鼓,“几日不见,公子竟...可是病了?为何不差人告诉一声...不然...”缪陨犹豫之中有几分不舍,终究没说出要改日再约。
      多多在一旁连忙插嘴,“莫忧莫忧,公子年幼时经过漠北,中了西域一位高手的□□,所以常年体寒,不胜夜色,晚间身体虚弱些,没甚大碍,夫人且安心呆着,陪陪公子,也不枉他一番用心,苦等两遭。”说罢拜了一拜,退下去了。
      赵子翩到对自己浮华尽褪的样子不甚在意,“你来了就好...”
      说罢却又低头抚琴,脸上笑容不消。
      缪陨怔怔然,望着眼前褪了色的玉人,骨骼宽大消瘦,神情专注迷人。
      到底是在怎样一个赵子翩,让自己心里最后一方青涩,失了年华?
      “让姑娘见笑了,朝凤节上听闻姑娘琴艺,心里羡慕不已,也弄了一把来玩,谁知这小小方物,却难缠得很,子翩愚笨,没法像姑娘一样玩弄于鼓掌之间...”
      “哦?...不知公子学的什么曲子?”缪陨走进,却见赵子翩膝上,真真放着那本百花歌谱,书页都翻得有些卷了,停在《夜落樱》一章。
      四月天里,漫天扬飞的,有半数是各色樱花。今晚这《夜落樱》可不正是应景的曲子?
      赵子翩笑笑,自己挪了挪身子,示意缪陨坐到自己身边来。
      “倒不如姑娘抚一曲给子翩听吧,自从听了姑娘词曲,宫里女眷们丝竹呜咽再也入不了子翩的耳了,我这儿没有‘独骚’那样绝世好琴,不过这把瑶琴也是高价买的,姑娘凑合就手吧。”
      缪陨松一口气,弹琴唱曲,总比自己傻站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于是坦然落座,看了几眼歌谱,忆了忆词,单薄的小嘴一起一张,轻唱起来。

      翘首烟花自灼天,
      忆平生,前尘难叙,
      渺渺夜空,沉浮落樱。
      闻否楼里人声叹?
      丝竹不掩。

      樱魂婉婉,
      习习夜风压不去。
      辗转不成絮,
      别枝才惘然。
      未必要心酸。

      纵有杜鹃夜啼血,
      殷染枝叶;
      燃不尽燎原,
      心心夜夜一片明。
      到说今生,缘止叹落樱。
      ......

      缪陨唱着,忽然想起这《夜落樱》正是自己得知师兄出走后作的,燎原不尽,心心夜夜...只怕赵子翩是故意选的这样一首情长意切的吧...
      缪陨自从喝了长公主那杯“噤声软筋”,声音再没有以前那么清亮,多了种沙沙的哑声,却比以前略带童稚的声音多了几分妩媚。赵子翩听着,倒像是少女一夜初长,抹杀了青涩,却添了柔情。
      “妙曲妙曲,佳人良夜,果然只有落樱之曲映得了情景。不过...”赵子翩苍白的脸庞依然狡黠,“子翩没猜错的话,姑娘心心夜夜的人,只怕却并不是姑娘心上之人吧?”
      “如何作解?”缪陨纳罕,这落樱之曲却是感怀师兄之作,而自己对师兄,思念至真直切,却无奈流水落花,缺了一方心意。
      “姑娘思念情切,但是情人间的思念,却往往没有朋友间那么轰轰烈烈,更不可能有燎原之势。真正懂情的人,明白长久的心意来之不易,就不会心心夜夜,时刻抱着期待。想要遥遥无期的相守,就要甘愿用天长日久的等待和守候作交换...”

      缪陨已经逐渐适应让自己不去对赵子翩的语言有太多惊叹了。
      赵子翩也学会了不去刻意打破缪陨的沉默,只默默走到窗前,看四下天已大黑,便小心地开了一扇偏窗,又引了些月光进来。
      缪陨感到凉风拂面,望向窗外,却看见了那一排光秃秃的草垛。
      “公子是为了我特意摘下鸟羽的吧?”
      赵子翩默笑不语,容颜闪过一丝疲惫的满足。
      “公子...从小养鸟,应是极爱鸟的吧?”
      “驯鸟只是营生罢了,不过相处久了,难免有些感情,但也并非是鸟都爱,个人有个人的喜好。”
      “?”缪陨一个微微挑眉。
      “呵,自然也有姑娘这样不喜飞禽的。不过我朝历代帝王,都是极爱鸟的,当今圣上尤甚。缪陨记得,小时候先师为先皇养鸟,先皇最爱仙鹤,谓之忠君,说鹤是君子之鸟。果然,先皇最爱的七只仙鹤,在先皇驾崩后哀鸣数日,都死去了...
      现在皇上到没有什么特别喜爱的鸟,但因爱闻鸟语,所以寝宫内养了好多八哥鹦鹉,画眉百灵,都能说能叫。”
      “那还得是公子养得巧。”
      “谬赞了。宫里活也轻松,其他娘娘、嫔妃没什么特殊要求,子翩送什么鸟她们便养什么,也不亦乐乎。偏偏太子喜欢白孔雀,极其难寻,又难养活,子翩十年前只身一人,独闯岭南,好不容易寻得了十只,带到宫中,好生驯养。后来太子过东海游学去了,白孔雀养着养着,如今也只剩了两只。”
      十年前赵子翩就独挡一面了?缪陨好像记得他是属龙的,比自己大不足一旬,十年前不过是自己今日的年纪...
      “那...长公主喜欢什么鸟?”
      “问她作甚?...她喜欢凤凰,喜欢权力,她喜欢只能虚构,不能真正拥有的东西,倒也好伺候...”

      缪陨倒有些奇怪,赵子翩不是长公主幕下之客么?怎么听起来赵子翩竟似对她有几分不屑,两人关系似乎并不和谐...

      “如此说来,公子到底喜欢什么鸟?”
      赵子翩有半刻的沉吟。
      “仙鹤愚忠,为一个已逝之人白白献出自己高贵的性命;孔雀娇贵矫情,教人烹金馔玉来喂养,不过为了它尾巴上转瞬一逝的画屏。至于鹦哥画眉之流,不过是痴傻的玩物,只会嘶叫声声,养久了连飞翔都会忘记。凤凰更不用说,从来纸上跃然,谁人闻其振翅?...
      种种拙鸟,都不如梁间燕子,随春而来,送春而归,从不为任何人的心情而停留。你不必望着它留下的空巢而睹物生思,因为纵是来年飞燕还乡,也并不一定是你等待的那一只...又有谁人养过燕子呢?它翻飞起来身形俊美绝伦,注定灵动的生命,谁忍心在手上把玩?”
      缪陨痴痴地听着,第一次觉得这世上真的有绕梁之音,能如声声滴漏,浸入人心里。
      眼前的赵子翩,身影和言语都美得不真实,就像一个收敛了羽翼的鸟,随时都可能振翅飞去...
      三个照面,第一次,他狡猾的笑,她羞怯的惊心...

      第二次,他澄净而大胆,她第一次输了意志,添了情殇...
      这一次,他褪尽繁华,不染纤尘,却在她的心上,蒙上了密密的一层思虑...
      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丢盔卸甲,却还带着面纱?

      “快看烟花!”
      赵子翩声音兴奋得像个孩子,缪陨凑到窗前,果然火光映天,流光靥里,道不尽多少缱绻...
      赵子翩望了一眼缪陨被夜光镀上光芒的脸庞,伸手轻轻揽过佳人臂膀...

      一时心上多少思绪翻飞,难描难叙。
      端见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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