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经年》莳野

39、第 39 章

　　从睡梦中惊醒，闹钟已经在响第三遍。

　　九点五十分，周星野迷蒙的眼盯着指针，迟钝几秒后，一个鲤鱼打挺。

　　手机放在洗漱台上，她一边匆忙刷牙，一边盯着微信对话页，两小时前的信息：我先走了。

　　周星野愤愤不平吐掉嘴里泡沫。

　　这个家伙，又不等她！

　　图书馆，自测的理综试卷翻到最后一面，耳机里的钢琴曲，也循环播放一遍歌单。

　　对照完答案，周星野长长地舒一口气，虽然结果还是差强人意，但至少，脱离了“离谱”的梯队。

　　对面书本久久摊开，却不见人。

　　又抽出一张语文试卷，在开始动笔之前，周星野熟练翻页，恨不能一口吃掉胖子的习惯，偶然瞥见底下的作文题目——《写给未来自己的一封信》。

　　视线转至窗外，放松一会眼睛，蓦地被阴云覆盖的天空，仿佛随时会下雨的天气。

　　脑海突然又闪过昨日，沈亦安低声说话的眉眼。

　　有人轻轻敲了敲桌面，周星野回神转头，对上陌生女孩恬静的微笑，摘下耳机，听见她好心提醒，“同学，你手机亮了。”

　　奇怪地掏出兜里安安静静的手机，周星野才发现她手指向的，是搁置书桌对面的那台。

　　她摇摇头，说：“那不是我的。”

　　女孩不好意思笑了笑，“我看锁屏是你，还以为……”

　　在周星野听到话后怔愣的眼神中，女孩已经抱着书本离开。

　　-

　　沈亦安卷着英语书回到座位，坐在对面的女孩，仿佛化身《思想者》的雕塑状，一动不动。

　　不施粉黛却清艳的眉头时而拧起，看不穿在想些什么，椅子拖拽的动静，才使得她灵魂归位，转瞬，却一言不发盯上他。

　　沈亦安神态自若地翻开书页，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鸡皮疙瘩上涌的感觉——

　　“说吧，你想干嘛？”

　　接近晌午的时间，即使四下无人，他声音还是自觉放得很低。

　　周星野却神色不对劲地，反过来问他，“你最近是不是在躲我？”

　　不是想象中难缠的问题，沈亦安淡定抓起钢笔，开始翻书，“没有。”

　　对面静默须臾，清甜的嗓音似乎妥协，“那好吧。”

　　以为她就此放弃，谁料周星野双手环胸，靠前贴着桌沿，眉眼奕奕，更加肆无忌惮地紧盯他，“那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突然发问，不给人片刻喘息的空间。

　　呼吸慢停一拍，沈亦安若无其事微垂下头，“为什么这么问？”

　　她说：“因为我等了你很久。”

　　“...等我做什么？”

　　“想问你最近是不是在躲我。”

　　他轻轻扬眉，“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等……”

　　意识自己被逗耍，周星野眯起眼睛，故作愤懑地强调，“禁止套娃。”

　　沈亦安捧着书本无声轻笑。

　　傻子才看不出，他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故意引导，周星野想了想，索性如其所愿，更换了问话方向。

　　“喂，守望先锋很好玩吗？”

　　话题始料未及拐弯，笔尖短暂停留纸面，沈亦安猜不透她的意图，“还行。”

　　女孩又问：“海贼王大结局了没有？”

　　他微微敛起眼睛，“还在连载。”

　　周星野努嘴，点晃着脑袋继续，“喜欢猫还是狗？”

　　“差不多。”

　　“如果非要选呢？”

　　“狗。”

　　“那萨摩和金毛，喜欢哪个更多一点？”

　　当然，“萨摩。”

　　“那萨摩和我呢？”

　　“你……”

　　音节一半断在嗓子眼里，沈亦安瞬间抬眸，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你……看过我手机？”

　　还真是衔接的天衣无缝。

　　但周星野已然得逞，笑的像只偷腥的猫。

　　丝毫不讶异他这么快猜测出来，经历过昨天，那段令人在意的对话，又从方才偶然得知的事情里，周星野终于认清一个事实。

　　也许孙悦悦说的对。

　　或许太早也太过习惯，沈亦安的忍让和示好，即使她多次不承认，却已经在心里理所当然，将他贴上专属自己的标签。

　　以至于周星野时常忽略了，沈亦安心中真正所想，以及，他是同样如何骄傲的一个人。

　　才发现，他们其实有很多共同之处，就像互为表里的镜子，彼此争锋相对，彼此龇牙咧嘴，又彼此不断拉扯和映照着。

　　她狂傲，他内敛，她幼稚，他成熟，她迷乱，他清醒，她放纵，他克制。

　　可那些都不是完整的，他们各自隐藏起来，或不为外人所见的，或还未深刻自知的，却刚好，就是属于对方的那一部分。

　　比如，辜负成绩的害怕，未来方向的迷茫，鄙夷又不安的吃醋，幼稚而喜欢的锁屏……

　　这些沈亦安极度不愿被揭晓的，却还是，被她一一发现了。

　　“不是故意看的，只是有些好奇，你喜…这些屏保排列，有没有情感上的先后顺序——”

　　“比如，是从多到少，还是从少到多？”

　　周星野换了个坐姿，笑容越发冶艳，如同享受猎物的猫舔舐爪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那种。

　　那些被她挠过的地方，重了，撕心裂肺的伤，轻了，五脏六腑的痒。

　　所以沈亦安偶尔不喜欢猫。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抵抗住一时窘迫，他的心理建设，迅速而清醒。

　　“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次要求，”周星野狡黠眨眼，又欠欠地抬起手指，“你该不会……是心虚了？”

　　也不是真的好奇结果，只是乐在挑破，沈亦安无动于衷面具的这刻。

　　她得意忘形，却忘了世间，自有“一物降一物”的准则。

　　“想知道答案可以，”沈亦安慢条斯理回击，“但我只接受等价交换，而你，确定准备好了？”

　　周星野的防线被一句话击溃，果不其然，还是怂了。

　　她眼睛直视，身体却不由自主后撤，小声呢喃着，“切，真是小气。”

　　沈亦安闻声毫不吝啬嘲笑，过会儿，也不再同她争辩了，他突然合上书页站起来，看样子，又打算离开。

　　“你去哪？”周星野着急之下喊，“就不能再等等我吗？”

　　一语双关，有意或无意，也许连她自己都还不清楚。

　　长腿迈开，沈亦安有些微微惊讶回头，清透的瞳孔里，藏着鸵鸟一样小小的她。

　　他既无奈又好笑，“你以为，我不会等你吗？”

　　只是答应等待她的时间，比想象中要难熬。

　　他说：“去吃饭，你不饿吗？”

　　尴尬是真的尴尬，但被他这么一提醒，饥饿战胜理智，周星野还是故作自然地，推开椅凳，“饿啊，一起去。”

　　快速小跑几步，走到他身边，风吹动发丝，拂过他的衣袖。

　　突然不想远离，而是想靠近他一点。

　　只是还不太明白，为什么想要靠近他一点。

　　-

　　墙上挂钟走至下午五点。

　　摆脱了理综科目的烦扰，周星野做题效率变快，将杂乱试卷折起，乐得清闲一阵。

　　对面座位又不见了人影，伸个懒腰上到三楼，没有什么发现，周星野又顺着楼梯爬上四楼。

　　似乎有些过分安静，一眼望去，整层都没什么人影，她正要再往里走，耳朵率先捕捉丝许，黏腻模糊的声音。

　　循声往前几步，周星野奇怪地踮脚，余光在不经意触到右前书架中央，地板上大刺刺接吻的两个人时，瞬间石化。

　　反应过来，她仓皇转身，却猛然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

　　撞出一鼻腔木质和雪松的冷冽。

　　温度会传递，血液急速流向心脏的同时，导致大脑缺氧有些发晕，否则怎么会在对方张口欲问时，她毫无顾忌地上手。

　　右手心沾染一点微湿的热度，周星野恍然惊醒，触电般移开。

　　猝不及防见沈亦安抿了下唇，那点余温，便像要灼烧穿整块皮肤。

　　细微的动静传来，大脑未反应，身体已经条件反射，拉着人往书架里层去，等意识回笼，周星野松开沈亦安的胳膊，后悔莫及。

　　疯了吗！她为什么要躲？居然还带着沈亦安！即使真的撞见，尴尬的也不该是他们吧。

　　对比她埋头的窘迫，沈亦安就显得异常淡定，背靠墙壁，沉默不语。

　　依他的身高，方才匆匆一瞥，足以看清事态。

　　暧昧的声音并没有停止，又持续了大概…一两分钟，或者几十秒？

　　他不知道。

　　只觉微妙空气里，那些黏腻的末音，像是丝线钻入身体，微麻微痒，触到心口的温度，遇火则焚。

　　不知多久过去，热切的一对终于起身下楼，他们丝毫没注意到，这边方寸之地，心渐生乱的两个人。

　　周星野如释重负，不敢抬头一眼，只想赶紧离开这地方，然而刚迈开一步——

　　“现在下去会被发现。”沈亦安声音略微喑哑，不似往常。

　　这话听着有点奇怪。

　　周星野觉得不对，却一时反驳不出哪里不对，只能后背贴回书架，“这两人是情侣？”

　　“应该吧。”

　　周星野咬唇，“就算是这样，也太猖狂了吧。”

　　只是缓解尴尬的随口吐槽，她没想到，沈亦安会说：“也不是第一次了。”

　　“？”

　　周星野眉毛一跳，直冲冲地向他：“那你还上来？！”

　　顿了一下，沈亦安竟然理所当然回答，“我跟着你上来的。”

　　“......”

　　难得她无话反驳，他便得寸进尺，“你刚刚在找什么？”

　　周星野慌忙抬起下巴，怼向他，“我哪有，只是随便转转，放松放松。”

　　沈亦安竟然笑了，看穿她，表情自是不信。

　　傍晚暖金色的余阳，自他身后投射，少年纤长的影子，投映在背后书架和她身上，浓密的长睫顺浅笑的目光滑动，渐次闪烁，如淬火的霜花。

　　那些曾经反复观阅的浪漫电影情节，在此刻同时溶缩成，缱绻在舌尖的一个英文——Butterflies。

　　快要零度的天气，居然还会觉得热。

　　周星野悄无声息向侧窗移动。

　　目光随之一转，沈亦安饶有探究意味地，打量她，“你躲什么？”

　　周星野匆忙撇开脸，“有点闷不行啊。”

　　然后自觉镇定去开窗。

　　可偏偏像同她作对，头顶方格玻璃卡的死紧。

　　几秒无声的奋战，一只修长的臂膀从背后越过她，掌心抵在窗面，隐约可见净白手背上的蓝色脉络，用力向外推出了玻璃窗。

　　周星野侧头，在相隔不到五厘米的距离，放大的瞳孔，倒映出沈亦安清俊如水的眉眼，和蔚蓝天光。

　　“那现在呢？”他问。

　　一阵凌乱的风吹过，长枝摇曳，树影婆娑，周星野呼吸骤紧。

　　原来这个冬天，是满满云杉木和雪松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