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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 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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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安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与厉琛的争吵和脚踝处隐隐的刺痛,让他感到一阵身心俱疲。
但他心里最不安的,还是那个始终沉寂的对话框。
按照历云谏的习惯,即便行程有变,也总会提前知会他一声。
这种打破常规的沉默,像根看不见的线,勒得他的心阵阵发紧。
就在这时,司机的手机响了一声。他看了一眼信息,随即在下一个路口转动方向盘,将车停在了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下。
“安先生,”司机回过头,语气平稳而恭敬,“主办方那边出了点状况,好像是有媒体收到了风声。为了安全,我们得在这里等一下,他们会安排别的车过来接您。”
安宴睁开眼,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车里,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等待着未知的安排。
没过多久,一辆线条优雅的黑色宾利无声地滑到他们车旁停下,车身在路灯下反射着如黑曜石般深沉的光泽。
车门被推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走了下来。安宴的目光,最先被他的一双手所吸引。那双手极为漂亮,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皮肤是近乎冷感的白。
他没有立刻走向车门,而是抬起手,极其自然地看了一眼腕间的腕表,指尖在表盘上轻轻一点,像是在确认某个早已预知的时间点。
随着这个动作,安宴的视线才缓缓上移,落在了他的穿着上。他身上穿着一件改良过的中式长衫,面料是极有质感的墨绿色盘金丝绒,在夜色中泛着内敛而深沉的光泽。
立领的设计,衬得他脖颈修长,气质清冷禁欲。
这种带着浓重东方风骨的打扮,与周围现代的都市夜景格格不入,却又因他本人强大的气场而显得无比和谐,仿佛他自成一个世界。
他这才迈开长腿,不急不缓地走到安宴所在的车旁,屈起那双透着书卷气的手指,在车窗上轻轻叩了两下。
司机连忙降下车窗。
安宴愣了一下,隔着车窗,他觉得男人的面容似乎有几分模糊的熟悉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但对方既然是主办方安排的人,他没有抗拒的理由。他忍着脚踝的痛,礼貌地点了点头,推门下车。
当他站稳,真正看清那个男人的瞬间,安宴的呼吸不由得停滞了一瞬。
男人极有风度地为他拉开宾利的车门,一股清冽又沉静的香气扑面而来。那不是单纯的木质香,更像是一支上好的冷檀,在幽静的古刹里燃尽后,余下的那一缕若有似无的的余韵。
可在这慈悲之下,又藏着一丝乌木的沉郁,像是被镇在佛龛之下的野兽,温顺只是表象,那股不动声色的侵略感,正悄无声息侵占着你的所有感官。
安宴坐进去后,下意识地往车门边靠了靠,与这个陌生又极具存在感的Alpha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车子重新启动,平稳得让人感觉不到任何颠簸。
“你还好吗?”男人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安宴以为对方是看到了他下车时那有些不自然的姿态,便轻声解释道:“不小心扭了一下,没什么大碍,谢谢您的关心。”
男人看了他一会儿,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伪装。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问的,不是这个。”
安宴彻底愣住了。可当对方说出这句话时,安宴的视线,才不受控制地,真正落在了他的脸上。
这是一张很难用“英俊”来简单形容的脸。
他的五官轮廓并不像西方人那般立体锋利,而是带着东方独有的温润与留白,眉骨修长,鼻梁高挺,如同出自名家之手的山水画。
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眼型是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风流多情的模样,偏偏瞳色是极深的墨色,看人时沉静如古井,那份多情便被压了下去,化作了一种悲悯的、近乎神性的疏离感。
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将所有锋芒与情绪都遮掩得恰到好处。
男人轻易便捕捉到了他眼神里的那片茫然。
“很多年前见过一面,”柏燃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你记不清我,也正常。”
很多年前……见过一面?
安宴的心猛地一跳。
眼前这个男人的气场太过强势,让他有种只会是自己出错的认知。
他努力在记忆中搜索,却是一片模糊,只能诚实地道歉:“非常抱歉,请问您是……”
像眼前这样出众的男人,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应该是让人过目不忘的。
可自己这个普通到会被所有人轻易忘记的人,却偏偏忘记了他。
“没关系。”柏燃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如果你不记得了,我就重新向你介绍一下,我姓柏——柏燃。”
柏燃。
安宴轻轻在口中过了这两个字,几乎是瞬间,他就回忆起这个名字背后的那段过往。
十二年前那沉闷到粘稠的阴雨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羞耻感,瞬间就撞回了眼前。
那是十八岁的安宴。他像一件待售的商品,在经历了一系列严苛的“打磨”后,被安家送到了S市,去见一位“重要的贵人”。
当时的安宴,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具体要去做什么。他只是懵懵懂懂地猜测,或许是因为安家家道中落,要把他送给有钱人家做佣人,又或者,是去做个永远见不得光的继子。
他问过,但没有人回答他。他就这样,带着一丝好奇与忐忑,被送到了那栋传统风格的庄园里。
他被要求站在客厅中央,不能说话,不能有多余的动作,等待着那位柏先生的审视。
他不敢抬头,目光所及,只有脚下那光可鉴人的黑胡桃木地板,每一寸都泛着昂贵的油光。他能听见墙上古董挂钟沉稳的滴答声,每一次摆动,都像是在敲打他紧张的神经。
一双擦得锃亮的、手工定制的皮鞋,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来了多久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一股清冽又沉静的冷檀香气,随着男人的靠近而弥漫开来。那是长在小地方的安宴从未闻过的味道,干净、高级,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让他紧张得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安宴紧紧抿着唇,没敢抬头,也没敢说话。
那个人似乎是叹了口气。
“这么小,成年了吗?”
“上、上个月已经过完十八岁生日了。”安宴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像是在尽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不知哪来发勇气,他猛地抬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愣住了。那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一个这样好看、这样有气质的Alpha。对方的眼中没有轻蔑,只有一种复杂的、类似审视和惋惜的情绪。
他想起了自己对“有钱人”的粗鄙想象,一阵热意涌上脸颊,也许在对方眼里,自己才是那个来自小地方的。
可笑又难堪的“土小子”。他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慌忙地、狼狈地垂下了头。
“虎毒不食子,安家真是……”那人的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安宴忽然想起了家人千叮万嘱的话,他脱口而出,像是在为自己辩解,又像是在推销自己。他紧张地攥紧了衣角,指节都有些发白:“我是Beta,您、您不用担心其他的。”
柏燃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情绪翻涌,最终只化为一声更沉的叹息。
“谁教你这些的?”
“是……是我、我自己想的”
“太小了,”柏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安宴当时无法理解的疲惫和怜悯,“让你家人把你接走吧。”
他转身离开了。
留下安宴一个人,在那个空旷华丽的客厅里,像一个被当场宣告了不合格的、被退回的次品,无地自容。
也正是在那之后,当他被家族的人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不争气”、“没用的东西”时,他才第一次,真正明白了自己被送来S市的“用途”。
不是佣人,也不是继子,而是一件用来讨好贵人、换取利益的、有生命的“礼物”。
那扇名为天真的门,在他十八岁那年,被柏燃亲手关上,又被安家人用最残忍的方式,钉上了封条。
回忆的潮水退去,车内静谧如初,可安宴中的海面始终无法平静。
原来是他。
就是当年那个,把他“退货”的Alpha。是那个,在他还懵懂无知时,第一个审视他并最终定义了他“不合格”命运的Alpha……
可他依旧是个,不清不楚的,低端卑微的存在,甚至可能随时就被替代。
强烈羞耻感袭来,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血液的流速都在加快,四肢却冰冷得像是失去了知觉。
就在这时,另一段更为尖锐的的记忆,突然从脑海中浮现而出。
是周筝。是他那张美艳又刻薄的脸,和那句含着笑意又满是残忍的话语——
“历先生打算把你送给柏燃,你知道吗?”
那么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所有安宴觉得不合理的地方,都能找到最根源的原因。
历云谏反常的沉默。
司机接到的那个神秘电话。
主办方口中那“为了安全”的换车安排。
以及柏燃“恰到好处”的出现。
所有看似偶然的碎片,在这一刻,被周筝那句恶毒的提醒,串联成了一个完整又可怖的真相。
这次见面,并非是偶然的重逢。
而是一场精心安排的……交接。
安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金丝眼镜后的那双深邃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