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调查 ...
-
“枫云小姐，下面人拿来一个物件，说是您的追求者送来的礼物，要求一定要由您亲自过目。”
女子披散着锦缎一般的秀发，端坐在餐桌前面，阖着瑞凤眼，白玉一样的面颊上染上熬夜工作留下的青黛，神色怏怏。
昨天沈老离开后，沈明依就闭门不出，既不吃晚饭也不见人，最后想起她还在主宅，让管家收拾出一边的厢房任她自由活动，罕见地没派发任何任务。
看来现在家主和首席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师兄复职之后一如既往保持着沉默，没和家里的长老院及时汇报，要不是汇英堂的科学院成员写了报告，恐怕都没人能知道他是严格按照明文规定、一直到深夜监视期满才主动切入的工作终端。
这一个个的可真不让人省心。她拿着骨瓷勺子搅了搅原本专供家主的血燕，在汁液里混进晶莹的气泡。
“麻烦您把它放在吧台上，待会儿我看完再回复。”沈枫云仿佛刚睡醒似的，朝端庄谨严、世代侍奉于此的长者温和点点头，“毕竟外事不能拿到餐桌上，这是家里的老传统。”
对方略一欠身，无声离开餐厅。
原本还在用餐的小姐却并未按照自己的承诺行事。她慢悠悠起身走到吧台前，几下把精致的包装扯得粉碎，
这份礼物明显是用了不少心思的，刻着各式生动花鸟的紫檀木盒颇有分量，里面用柔软细腻的丝绸做底，托着一柄乳白温和的和田玉如意；旁边的厚纸卡片带着一股古龙香水的幽香，彰显不同寻常的存在感。
“愿你万事如意，不久后见。”
字迹苍劲有力，对方似乎很笃定自己还会和他见面，倒是出乎意料的强势，和那副小绵羊似的温良外表倒是并不十分相符。
她将这份有生以来收到的可以称得上是最昂贵的礼物握在手心，感觉出恒久的暖意，不由得微微瞪大了双眼。在当下的年代，乳白成色的无暇和田暖玉都被视作有价无市的传家宝，平日里根本无从一见，更别说随手送给一面之缘的人，简直是不知所谓。
“管家先生，”她将礼物和已经凉透了的燕窝端到自己的房间里，“请你回复对方吧，我对他的礼物很满意。”
沈明依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这对她而言实在不算寻常——按惯例而言，家主应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做自然节律的最后坚守者。在过去神秘学盛行的时期，家主的作息往往被赋予神圣的意义：象征并预示着家族未来的发展趋势，稍有行差踏错，都会影响整体步调。
时至今日，沈家家主所受的对“圣人”的约束大部分被转嫁，但仍然被明里暗里无数只眼睛盯着，因而往往还是按各样的规矩行动。
但昨天沈老递来的那份文书内容实在过于庞杂、令人震撼。书房的灯光亮了一夜，她内心翻云覆海，面上也还不能带出半点变化。
听闻沈承庭昨夜已经恢复工作，饶是一向和他不太对眼的家主也不得不说，沈老确实是会培养人的，这位师弟把身上的责任看得极重，又不会将权力看的过重，竟然真是一朵奇葩。
原来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身子骨比自己还不济，居然还在这里忙前忙后，也不吱一声，每天苦大仇深，显得大家都不好过活。
“我不方便去科学院，但他们不能再管沈承庭回家吧？跟我们首席说一声，让他尽快回来一次，我得好好和他谈谈。”
一边的管家俯身称是，同时追问如何处理沈二小姐的追求者，暗中留意着家主的神色，发现一向沉肃的年轻上位者居然展露出和实际年龄相符的笑颜。
“那很好啊，我们枫云这么好，当然会有人欣赏啦——是谁这么有眼光？”
对方一副从来不知情的样子，让管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毕竟是那个张家的孩子，他的父亲一众人等一向和沈家不合。
“是张家的幺子。”
出乎意料的，沈明依还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她侍弄着新鲜空运来的香槟色玫瑰，仿佛一点也没往心里去。
“哦，那也不错，无非还是让枫云自己决定，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该保留。”
但家主盘转着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心下盘算着，是时候试探一下内部的状况了，上次让下面人调查ZAF消息走漏的原因，直至今日都没个结果，邪乎到家必有鬼，就是难说这内鬼是谁。
现在看来，沈承庭那个小蠢蛋是没有动机了，难道自己非要往另一个方向怀疑吗？
她抿了一口手磨咖啡，轻咳一声，真是在其位谋其政，自己简直比老妈子还能操心。
与此同时，科学院里。
沈承庭坐在椅子上勉强伸了个懒腰，各类针剂打下来、尤其是里面大剂量的松弛剂让他暂时还不能独立行走乃至动手写字，索性坐在位子上歇着，检验一下眼部肌肉控制的交互成果。
总体还算满意，至少能满足他所有的基本生理需求。沈首席只需要张开嘴，就能由机器手臂将早餐精准送入口中，就连喂食频率能够个性化定制，优化用户体验。
科学院的食堂最近没换厨子、也没增发过经费啊，怎么菜式多出这么多种、连他之前在D国留学时常吃的地道的巴伐利亚香肠都有——
脑子突然一抽，沈承庭终于想起陈施为那天出现时问的第一句话是，那份可颂早餐好不好吃，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复杂。
尽管两人如今的关系变得十分微妙，但他依然惦记着自己的这种琐事，只是在大事方向上避而不谈，甚至不愿意出来和自己见面，也真是有一种奇怪的倔强。
他轻笑出声，也不外乎是一种自嘲：别说对方了，难道自己不是如此么？总在一些“不该倔强”的时候硬撑着坚持，也难怪他们之间会有共同语言。
“首席，”忧心忡忡的助理看到上司大体上平安无事，总算能长出一口气，“这完全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您为什么还要配合他们审查？我看是那些人狗急跳墙了，竟然撺掇着生物研究部门污蔑您，也不知道他们拿着您批下来的资金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自己理亏而羞愧过。”
如今首席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已经从不染凡尘的仙人沦落成了夹在无理取闹的恶婆婆和只顾自己的儿媳妇之间两头难做的儿子，真是自讨苦吃——对方明明只做自己原本的研究，按他的才华和师承简直可以“横行霸道”，哪里还用操心这些俗事杂务？这简直就是人类文明的损失。
“好大儿”依旧面色冷淡，只是回答道：
“我的职责就是促进科学进步，把其他所有会影响到这方面的事情都拦下，尽可能为你们提供一个稳定开放的研究环境。说到这个，让你参与的智械制造进展如何了？今天下午我要听你的汇报，不妨和同僚们多多合作，对你没有坏处。”
副手一下变成个苦瓜脸——这个项目可谓是“学科交叉”的产物，既要和那帮见风使舵的生物神经分院的家伙合作，又要和一群自诩阳春白雪的数字科学所的怪胎们沟通，没有直接的领导和固定配备的研究人员和设施，只能东拼西凑，很是不成体统。
自己这几天忙着担心首席被调查的事，还没来得及操心这方面，从哪里给他“空手套白狼”、凭空造个数据库出来啊？
他正纠结如何回应，就听到首席突然发话：
“行了，你熟悉几天再给我说明吧，家里还有点事，今天估计听不上了。”
这突如其来的赦免真是让人喜出望外，助理赶紧三步并作一步离开办公室，给自己的领导留出私下沟通的空间。
沈承庭没心思揣度下属的滑头想法，看着终端里沈明依突然转性的软化示好——对方流露出要商讨进一步解决陈施为问题的意愿，轻轻敲打着冰凉冷硬的扶手。
陈施为，这几个音节在他舌尖上起舞，给我一点希望，看看我们能不能把你的事处理清楚，也算是尽责到底。
这样之后，你是否可以把那些你避而不谈的隐秘，在我离开之前彻底说明。
“我的意见是，将ZAF的意识载入定制的机械化躯体，实现真正的信息隔绝——我们可以采用生物迭代技术，给他从青年到老年完整的一生，同时避免对信息网络造成的威胁和冲击。”
沈院长以前那些年迈入主宅的次数加起来都不如这几天多，总算恢复自主行动能力的他看不出不久前遭遇过那么多的变故，让沈明依生出莫名的火气。
真拿他没办法。
“看来你已经开始实施计划了，不过，没问题，这次我就将所有能用的资源都向你开放，你可以任意调配或倾斜。”
“铁公鸡”葛朗台突然打开金库说随意挑的冲击力还是不小，沈承庭微微一顿，等着对方解释。沈明依坐直身子向前探着，双手交叉。
“我们需要一次技术上的胜利，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而言都是如此，必须成功。”
得到授权，沈首席点头就走，也不管是不是饭点、要不要留下吃饭。
“我会尽快。”
“诶？我还没和你说枫云的好消息呢——”
“如果她想，她会直接告诉我。”
真是个愣头青啊，沈家主一声暗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