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祭》秋天QAT

16、重逢边陲波澜又起3

　　二人移步客栈小院。

　　“客官里边请！”店伙计见来客了，忙笑着迎上来。

　　这家客栈的店伙计再不像上次在鬼城那家一样，劝曹栎只开一间客房，而是二话不说就为二人备好了两间。毕竟，赚钱的生意，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慢着。”这次，曹栎却制止了店伙计，“开一间便好，有两张床榻即可。”

　　店伙计忙解释道：“客官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只有一张床榻的。睡得下两位客官，倒也暖和。”

　　李希胤心里清楚，疏州城如今生出诡事，恐入夜后又出祸端，确实该二人同住。

　　于是他毫无顾忌地上前应道：“唯一张床榻的，也可以，屋子里不漏风就好。”

　　李希胤说着，漏下了曹栎一瞬诧异神情。

　　“好好……”店伙计说罢，就将他二人领上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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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伙计离开后，屋内只剩下他二人。

　　许是周遭摆设有些熟悉，竟让曹栎“触景生情”起来，走到窗边，透过被油纸糊住的窗棂看那一片晕散的暮色，久久不知回头。

　　还是李希胤先打断了他的思绪，道：“欲仁，你不说说方才追劫匪而去时，发生了什么吗？”

　　曹栎回首，见李希胤整个人十分闲适地倚于交椅中。

　　二人一路走来，时至今日他竟有些好奇，李希胤为何总能摆出一副自在神情，去应对诸事。

　　先前随他入曹府，李希胤就毫无局促之感。

　　在旖玉阁也是，踏入大漠的前夜，他还有心醉酒。

　　如今他大病初愈，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好似流血的从来不是他。

　　见曹栎只是看着自己，并不说话，李希胤索性将手边带血的长刀拍在案上，提醒他回神。

　　“咳咳。”曹栎咳嗽两声，忙解释起方才经历之事，将御剑追上劫匪，劈伤对方，转眼却跑来一官吏向他讨了一堆银子才肯放人等等奇观，一五一十道出。

　　“嗯。”李希胤听着，平静道，“官匪勾结，我下回当街劈死他们也不为过。”

　　曹栎：“城内生出乱象，如今李家主和陈将军不在疏州城，我们还是拟信给他们……”

　　李希胤点头，起身为曹栎寻来纸笔，放于他面前的桌上：“你写吧。今日我们经历了什么，就写什么。”

　　“好。”曹栎应道，坐下提笔。

　　李希胤站于一旁看着，却忽而话锋一转，道：“但城内所生之事，他们并非不知情。”

　　曹栎顿了顿笔，答道：“我知道。”

　　李希胤：“欲仁知道就好。”

　　“接下来，便是整顿当地官府，重新分羹……我知道。”曹栎边写边说道。

　　李希胤轻笑一声：“所以你因此迫不及待答应李家主？为了不得罪任何一方，才留着我？”

　　“……可是你在鬼城忽然失踪的时候，我是真的担心。”曹栎辩解道，猛地一抬头，忽而与李希胤的距离近到鼻息相接。

　　李希胤俯身，一双明眸晏然自若地盯着他的眼瞳，丝毫没有闪避之意，好似已然望穿曹栎心下一切。

　　曹栎坐于椅子上，无处可避，只能眼见李希胤一点点欺压上来。

　　他能感觉到李希胤身上少有的温热，渐渐扑在他的鼻尖……

　　却在下一刹，李希胤瞬时起身，轻掸衣袖，仿若什么都未发生。

　　“亭序……”曹栎想说什么，可是握着笔的那只手止不住颤抖，写的字都不再工整。

　　“欲仁想要什么？”李希胤问道。

　　可有了方才的对话，他此刻所问像是多此一举。

　　曹栎蹙眉：“为何又问这个？”

　　李希胤提醒道：“为何又答不上来？按你所言，分羹、得权势，不正是最想要的。”

　　曹栎轻叹一口气，同时将那没写好的信纸揉为一团，如同陷入沉思一般起身收好纸笔，再不言语。

　　李希胤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平静道：“不说便不说，贪恋权势不是错，错在日后所用之手段。我会一直问的，问到你哪一天亲口告诉我为……”

　　“——权势只是我需要，不是我想要。”

　　曹栎忽而答道，眉目间竟也试着流露出些许真情。

　　“等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会告诉你的，亭序。”

　　“正好，我还没去过你们先前所言的白骨坑，陪我走一趟吧，若是遇见什么，也可直接抓了送到陈子昱面前。”

　　李希胤说着，负手从曹栎身旁走过，悄然带过一阵风。

　　曹栎心下忽而一愣，回过神来时暗骂道：店伙计净说瞎话，这间客房果然漏风！

　　-

　　二人出城时已然入夜。

　　按《大熙御剑律》第十条律令规定，夜间不得超速御剑。

　　此项律令其实相当随意，如何算超速、超速多少，往往都看任上官吏心情。

　　一般抓到就是罚到。

　　但曹栎还不慎违反了第十八条律令：不得在县级城镇内御剑。

　　况且他今日被百姓们的视线团团包围，大家眼见他踏剑去追劫匪，这一点确实无法推脱。于是，曹栎只得打开钱袋任由那官吏收缴罚金。

　　眼下夜色弥漫，曹李二人御剑往荒漠深处去，稍微缓一些，无人会管。倒是这官吏，往后要想想自己今日捞了曹栎大半个钱袋，是不是不慎漏了马脚。

　　二人御剑抵达后，曹栎十分娴熟地以法术解了洞穴的封印，举着火把便带着李希胤往里去。

　　“这儿，还有鬼文的痕迹，但风蚀后辨别不出什么内容。”曹栎抬手照亮岩壁上残存的文字痕迹，边说边介绍道，“我们在鬼城走一遭出来，此处白骨倒像是那些鬼民的尸骸了。”

　　走至坑洞旁，李希胤径直走到黄土边沿，探身往下望。

　　曹栎担心他会不慎摔下去，还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当心些。”

　　“尸骸皆穿着统一的粗布，肢解后特意分类摆放，确实与鬼城内有出入，这中间他们还做了很多事……”李希胤看完那片骇人景象，便后撤半步，站回曹栎身边，平静道，“你在大漠中救下我的那日，见到鬼城内屠城惨象了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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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曹栎带着昏迷不醒的李希胤住进客栈，为他擦拭身子、换好衣裳。

　　二人明明一并卧于床榻上入眠。

　　却在夜深时分，“乌粉丝”叫卖声回荡满城，伴随敲锅震响，将曹栎惊醒。

　　那时他就发现，站于窗牖旁的李希胤，不为任何事所动。在他伸手想触碰的一刹，一只手径直透过了对方的肩膀。

　　他身前的李希胤只是一道幻影。

　　瞬而，在下一声叫卖声响起之时，曹栎仿若被自阁楼拽下，再睁眼，乌粉丝小铺溘然出现在他眼前。

　　众鬼贪婪分食，还想请他吃上一碗。

　　有一瞬，曹栎当真庆幸自己早些时候没因为嘴馋去光临这家铺子。

　　在一片食人肉的混乱中，曹栎慌忙脱身，赶在血雾弥散之前回到了他二人去过的赌场。

　　却见里头，只剩下残肢断臂。

　　鬼火幽幽，再似明光，曹栎也无法从中寻见李希胤。

　　就算他挨个头颅望过去，也找不到那个人。

　　等他出来，重回长街尽头时。

　　便见鬼火冲天，不断焚烧着城墙下堆满的尸骨。

　　空气中弥散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刺鼻味，曹栎知晓此地不可久留。

　　但他更在乎与自己一道入城的李希胤如今身在何处。

　　直到，他看见了街边一滩血泊中的花间剑。

　　和大轿子在黄土上压出的痕迹……

　　曹栎拾起花间剑，急忙向城外追去。

　　许是曹栎扮成新娘入大漠时，是从北岭往鬼城去。

　　这次，他又直奔北岭的方向。

　　果真寻见了被隐于黄沙中，如一叶扁舟般摇晃前行的大轿。

　　而后……

　　曹栎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落珠剑。

　　正当他沉浸于思绪中时，李希胤忽而提醒道：“失序后的鬼城，于我们而言虽是幻境，但并非空穴来风。”

　　曹栎补充道：“所以这些白骨坑，很可能是鬼族人屠杀他们后，将他们埋于此地，再一把鬼火焚烧而成。”

　　李希胤：“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曹栎：“什么？”

　　“祭坑。”

　　见曹栎诧异的神情，李希胤继续道：“史料对此鲜有记载，许是太过残暴，流传下来的便只有鬼族异动，而不知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但，还是能从世家大族对鬼族的寥寥记载中，寻到蛛丝马迹，不知欲仁是否知晓。早年，鬼族时常通过这种手段屠戮生民，将冤魂纠集，充实壮大自己的部族。”

　　“不过……他们如今内乱，只有抓鬼域内同胞自相屠戮的本事了。”

　　据史书记载，前朝末年天下大乱，鬼族入侵中原，以鬼术屠戮百姓，手段之残暴，所到之处哀鸿遍野。

　　直至三大世家李氏、曹氏、陈氏挺身而出，合力将鬼族逐出中原，护拥罗氏入主汴京，建立大熙朝，百姓才得以安生……

　　有人亲眼目睹了鬼族的残暴行径，前尘枉死之人的尸骸更是这一点的有力证明，证实了这些行径是鬼族人所为。

　　“先帝时期，前陈氏勾结鬼族，致使关内恶鬼横行。曹氏、李氏协助皇族平定这场灾乱后，陈氏满门抄斩……而今，竟还是陈氏遗孤在守边关。”

　　虽然他知道，这个陈氏遗孤能活下来，是因为她背叛了家族，亲自举刀砍了族人的脑袋。

　　“但至少，陈扶岚元帅带着陈子昱他们，守住了。”李希胤道。

　　曹栎沉吟良久，又问道：“亭序，三大世家只剩两家，真的更有利于世家大族么？”

　　李希胤摇摇头，没有作答。

　　二人各揣心事，各有算盘，谁也不言说。

　　一片死寂间，唯隆隆风声震响，袭扰洞穴内外。

　　待许久之后，他们举着火从洞穴内出来。

　　一并往夜色中一片迷蒙望去——

　　竟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被狂风裹挟，摇摇晃晃地走着，随时要被无边晦暝隐去踪迹。

　　是一个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