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了报复我》媚时

1、[已完结]

　　1

　　王府内张灯结彩，王府外锣鼓喧天。

　　我虚弱的躺在床上，即便这破落的屋子离前院很远，我还是无法充耳不闻外面的热闹。

　　“敏儿，是王爷又纳了妾室吧。这是第几个了？”

　　大概是听出了我话里笃定，敏儿虽神态闪躲，眼里却充满了不忿。

　　“罢了。你且告诉我，这次是哪家的高门贵女还是又是外出行军时带回来的？”

　　敏儿眼底的不忿更加浓烈，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跟我说道，“王妃，是四姨娘的女儿，您的姐姐，陆昭雪。”

　　我用力抓紧衣襟，还是止不住的颤抖。远处的喧闹不绝于耳。

　　“敏儿，替我梳洗，扶我去前院。”

　　自我被发配至这破屋后，我厌倦了讨好，任他带回一个又一个的女子，从不过问。到前院一路上高挂的红绸，衬得我和敏儿更加的不体面。

　　我站在前厅的角落看着喜服加身的两位新人，叩拜了天地。

　　周廷焱俊朗如旧，即便隔着红盖头，陆昭雪娇羞的模样也若隐若现，两人即将送入洞房。

　　周廷焱，你真的纳陆昭雪入府！你明知道我的母亲是被她的姨娘害死，明知道我从小被她们苛待折磨，而你还是要了她。

　　“王妃，您怎么出来了？”

　　下人的一声惊叫，引得满堂的目光都落在我了我身上。

　　周廷焱随即走过来掐着我的脖颈，满眼阴郁，毫不掩饰地怒吼，“谁允许你这种人出来给王府丢人现眼的？在我大喜的日子给我晦气？”

　　我不做求饶，不顾周围奚落鄙夷的眼神，使得周廷烨怒意加剧，我甚至觉得，或许下一刻，我就要死在他的手中。

　　“王爷，不要...”陆昭雪掀开盖头一脸担忧地跑过来，“王爷，毕竟是雪儿的妹妹，求您看在雪儿对您的情分上，饶了妹妹吧。”

　　我厌恶的暼了一眼陆昭雪，“本王妃无需一个妾室假惺惺。”

　　“周廷焱，你当真恨我如此地步吗？”

　　不带任何求饶任何感情的话，彻底激怒了周廷焱。他将我甩至一边，看我被撞倒在地嘴角溢出鲜血，眸色有一瞬间的转变，说出来的话，却更是不堪入耳。

　　“你觉得你也配本王恨？一个捧高踩低的贱货，本王没废了你不过是因为父皇赐婚，你现在连条狗都不如，也配跟本王谈恨？”

　　说完不顾是否符合礼仪，当着众人拥吻了陆昭雪，再对着众人说道，“谁也不准帮这个贱人，让她自己爬回后院去。伺候的丫鬟看顾不周，带下去，重责四十大板。”

　　不容我求情他便抱着陆昭雪离身而去，

　　一个王妃连自己的丫鬟都护不住，被府里的下人视若无睹。

　　周遭的嗤笑不绝于耳，都在笑我活该。

　　大家都知道，这个空有王妃头衔的女人，当年跟王爷情投意合，从小就定了亲。可在王爷的生母惠贵妃失宠后，当时如日中天的陆府便急急请旨退婚。

　　不顾往日情谊，曾经高高在上的三王爷在陆府外痴等七天七夜，只为求见一面陆昭玥，终于等来陆昭玥出府，却是现在大门前的台阶上，告诉他，今时不同往日，我需要更高的地位，而他给不了。

　　2

　　全城的人都骂我无情无义，捧高踩低。

　　而周廷焱大病一场之后，便自请领兵边关，收复临国，带着赫赫战功归来，查清当年母妃为遭人构陷，用军功换回母妃的尊位。

　　更震惊整个京城的是，他又求自己的父皇赐婚，再次求娶已经衰落了的陆家嫡女，陆昭玥。

　　我还记得那是开朝以来最盛大的婚礼，人人都道三王爷对我情深义重，竟不计前嫌依然三书六礼四书五聘娶我为正妃。

　　我也曾以为他会明白，他了解我，府门前的伤人话语非我所愿。

　　我听闻他守在府外，为了见他，被陆昭雪带着下人拳打脚踢，锁在柴房三天粒米未进。当年父亲宠妾灭妻，母亲病重，而我若是不说出那番话，四姨娘与陆昭雪便更是禁止为母亲请大夫。

　　母亲病逝后，陆昭玥跟四姨娘对我更是百般苛待，陆府日渐败落，我这陆府嫡女的身份更是毫无用处，可是再困难的日子，我依旧挂念着他，称为母守孝拒绝了大王爷的救助。

　　大婚当天，我满心雀跃，我也当他当真对我情深义重，跟他说，“廷焱，以后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人，携手到老，再也不用分开了。”

　　入府后才知道，他放弃相府嫡女求娶我，只是为了对我百般折磨报复。

　　宾客散尽，王府内恢复了些许安静。

　　我忍着胸腔内火辣辣的疼痛，想将敏儿搀扶回去，可敏儿已随着凄喊声的落下晕厥了过去。

　　我背起敏儿一步一步地走着，敏儿这些年跟着我，也早已瘦弱不堪，体重还不如十二三岁的孩子。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如负千斤，走的十分艰难。

　　终于在一半的时候，撑不住与敏儿一起摔倒在地。敏儿醒来刚好看到我吐出几口献血，也是想到了我被王爷甩到地上的时候脏腑受了内伤。

　　“王爷怎就如此狠心，他常年习武，怎么不知您受不住...”敏儿哭着说道，“王妃您别哭，您别伤心，敏儿不说了，不说王爷了。您身份贵重，敏儿不配。”

　　我擦了擦脸，竟然真的有泪水。已经忘了多久没为他掉过眼泪了。

　　“真是晦气，还要我们费事打扫。”路过的下人随手将我刚才吐出的血擦拭，便嫌弃的离去，“真是不知道王爷怎么就不废了这个贱人。”

　　“敏儿，我们一起回去。”

　　我不可以死在这里，死在这里敏儿肯定也难逃一死。我已时日无多，断不可拖累她。从陆府到王府，敏儿跟着我从未过过舒坦日子。

　　“好，王妃，我们自己回去。”

　　待我们终于撑到自己的小屋前，管家带着两个执行家法的下人堵住了门口。

　　“王妃，真是对不住，王爷说您今儿个冲撞了雪夫人，需得执行二十鞭家法。王妃，您就跟王爷认个错吧。”

　　见我无动于衷，他使了个眼色，打晕了敏儿，鞭子开始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本就衣着单薄，鞭子瞬间在我的身上开出一朵朵鲜红的花。打到十八的时候，我终于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

　　“王爷，王妃受不住家法，打了十八鞭，晕了过去。”管家回到书房，看着王爷一个人，竟有些落寞的感觉。实在看不过去，王爷明明每次带回来的女子都从未宠幸过她们，只是为了气王妃，为何又要这般伤害王妃。

　　“她认错了吗？”可能连周廷焱自己都未察觉到自己的这句话，隐隐带着期待。

　　眼看未得到管家的回答，周廷焱便知道了答案。“什么时候我的命令可以不执行完了？去给我打完为止。传令下去，任何人不许给她请大夫，不许帮她。”

　　真的伤的很重的话，总会来求他了吧？

　　3

　　敏儿醒来时就看到下人对着昏迷的我又打了两鞭子便走了。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别走，救救王妃，王妃真的快不行了。”敏儿哭喊着想爬去求他们帮忙，奈何自己刚受了重伤，还未怎么动，他们就已经走了。

　　“来人啊，快叫大夫，快传大夫！！！”

　　却得不到任何回应，这座破落的小屋好似与世隔绝了一般。

　　敏儿艰难的将我扶到自己背上，背不动便也不顾自己的伤口，奋力地往屋内爬去。

　　平常嫌小的破屋，今天却觉得格外的遥远。明明床铺就近在咫尺，敏儿却觉得用尽所有力气依然那么困难。

　　再次醒来时已是三天后的深夜，瞬间又是喉咙一热，侧身往床下吐出一口血。

　　趴在床边睡着的敏儿被动静惊醒，脸上透着担忧与心疼。“王妃，您醒了。您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好多了，你呢？好点了吗？”

　　“王妃，敏儿是皮外伤，不碍事的。”这些年主仆俩受够了冷暖伤痛，敏儿却也觉得自己仿若杂草般顽强。

　　“王妃您饿了吧，敏儿去给您弄点吃的...”

　　“哟，你这贱人还想着吃？”两个粗使婆子打断了敏儿的话，肥硕的身体一扭一扭走进来，嫌恶地捏了捏鼻子。

　　“你这贱人竟敢嘲讽雪夫人不受宠信，奉王爷之命，带你去静苑。”说着就上手将我从床上往外拖拽，任凭敏儿哭着解释我这才刚醒，不曾嘲讽过陆昭雪。

　　刚到静苑门外，里面就传来男女欢好的声音，陆昭雪从一开始的娇羞低吟逐渐变为放声呐喊，无需言语，便告诉了我他们此刻的欢愉。

　　嘲讽是欲加之罪。静苑是我们当年大婚洞房花烛的地方，他也曾在这里折磨我到天明。

　　我们初识之初，年纪尚小，母亲常年缠绵病榻，姨娘和陆昭雪动不动对我责骂殴打，那时，他总会假意端着王爷身份让我伺候，再以嘉奖为由叫来御医给母亲看病。

　　他知道我曾受的委屈和欺辱，他曾告诉我，“玥玥，嫁给我，在王府中，必不会让你再受任何委屈。”

　　可是如今，偏偏是在静苑，偏偏是陆昭雪。不知道等了多久，陆昭雪的欢叫终于停止，随即停止的，还有我多年坚持的念想。

　　喉咙又是一热，我强忍着没有吐出，对开门出来的陆昭雪说道，“姐姐，别急，新人笑旧人哭的戏码，在这个王府，是最不缺了。”

　　陆昭雪故意扯了下衣裳，露出恩爱留下的痕迹，低头浅笑，“妹妹放心吧，王爷知道我是你的仇人，所以待我自然是不同于以前那些女人的。”

　　“你看都是姐姐不是，净顾着跟你说话，忘了跟你说件重要的事，王爷方才告诉我，休书已然备下，这王妃之位，恐怕妹妹也要守不住了。”

　　我终于忍不住呕了一口鲜血，对着陆昭雪洋洋得意的嘴脸，“那姐姐可要守住了，千万别步我的后尘。”

　　“雪儿自是比你这贱货更配本王。”周廷焱一脸餍足，走出来将陆昭雪揽进怀中，看向我的眼神依旧嫌恶，“你刚才也听到了我与雪儿恩爱非常，如果你再出言顶撞，我不介意把你送去敌军军营里给他们玩玩。”

　　原以为心死了不再伤心了也就罢了，听到周廷焱如此残忍的话，我真的觉得这么多年来的坚持，可笑至极。

　　“周廷焱，休书给我吧。”

　　“怎么，刚才听的你也很想要？别以为我会碰你这种令人作呕的女人，如果你现在想要可以告诉我，京城的街上，不乏乞丐可以陪你。”

　　字字诛心。

　　曾以为他再恨也仅只是自己折磨我，没忍住又是一口猩红，我真的累了。

　　“敏儿，我们回去。”

　　“慢着，我允许你走了吗？”周廷焱眸底满是怒意，陆昭雪，如此地步你都不肯求我一句吗？压制住心疼，“来人，王妃以下犯上，冒犯了本王和本王的爱妾，十鞭家法。打完给本王像狗一样爬着回去。”

　　敏儿赶忙上前跪下，泣不成声，“王爷，求您放过王妃吧。王妃爱了您这么多年，当年跟你说的话都是被雪夫人和四姨娘逼迫的。您就当可怜可怜她...”

　　“本王只相信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如果是被逼迫的，她为何不曾解释一二，一定都是这丫头巧言令色之词。

　　“你若再开口替她求情，本王马上将你发卖青楼。愣着干嘛，上家法。”

　　敏儿不再开口，她知道，她还得留下来，不忍我孤身一人留在王府。

　　直到十鞭结束，我不再开口说任何话。如他所愿，拖着残躯，一步一步地爬回自己的小破屋，一路上下人嫌弃留下的血痕，我充耳不闻。

　　“小姐，我帮您梳洗。”

　　看着她强忍着泪水，认真又小心的给我擦洗。不再喊我王妃，她心里也跟我一样，都不要这王妃之位了，现在，我只是她的小姐。

　　“敏儿，如今我这般模样，是不是很难看？”

　　“不，小姐是整个京城一顶一的美人。”

　　我已经无谓自己身上的伤痛，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用心疼我，帮我拿我娘给我缝制的那件吧，我想穿着它走。还有你给我做的那件披风，还需得给我上妆，我不想泉下见了母亲，说我气色不好。”

　　“小姐，敏儿伺候您更衣。”

　　她脸上止不住的眼泪，也不知道这干瘦的身躯哪来这么多的泪水。可是看着她虽然伤心，愤怒，却还带着义无反顾的眼神，我知道，这丫头想陪我。

　　“敏儿，你该为我开心。但是你要答应我，你好好活下去，别做傻事。如今这世上，你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人。我还等着你每年给我烧点纸钱呢。去帮我把埋在门外的酒取来吧。”

　　而敏儿刚把酒搬进屋内，管家又来了。

　　果然，周廷焱对于我的一言不发，又恼火了。

　　“王妃，王爷让您去一趟前厅。”管家一刹那以为自己看错了人，虽然瘦弱，但是眼前的王妃回到了刚进府时的风采，跟刚才受惩罚的完全是两个人。王爷终是第一次亲眼看着王妃受家法，于心不忍传来了御医，又不肯拉下脸来亲自看一眼。如果王爷见到王妃这般打扮，兴许心情就会好了。

　　“你跟敏儿先去告诉王爷，我随后就到。”

　　“是，王妃。”

　　不知为何，管家觉得王妃的神态，变了。只是到了周廷焱跟前，还是有些担心王爷又对王妃没立即动身发怒。

　　“王爷，王妃稍后就到。”

　　周廷焱将手中的茶杯掷向一旁，脸色沉郁，正要发怒，却叫府中小斯匆匆而来。

　　“王爷，不好了，王妃的破...院落，走水了。”

　　周廷焱心下一惊，一种不好的强烈预感让他无暇追问，疯魔一般飞奔向后院。

　　此刻他才知道，原来前厅到我的住所，这么远。

　　府中的人包括他的暗卫，看到他如此着急，便也都跟随着赶来。

　　“王妃呢，救出来了吗？”

　　看到眼前的熊熊烈火，扫视一圈周围，见众人低头，周廷焱双眼猩红，不顾属下的阻拦，不假思索便往火海里冲，却被暗卫从身后袭击脖颈晕了过去。

　　4

　　周廷焱醒来的时候，火势已灭。

　　眼前只剩一片废墟，瞬间像只被激怒的野兽，剑指身边的属下，眼神透着浓郁的杀意，“谁允许你们擅自做主？”

　　几人一齐跪下。

　　“属下甘愿受罚。护您周全是属下职责所在。”

　　周廷焱的目光落在废墟旁，一张草席上的白布微微隆起，印出一个瘦小的身形。

　　周廷焱第一次体会到步履维艰，明明近在眼前，却甚至没勇气走过去。

　　颤抖着喊了一声，“陆昭玥，给我起来。”

　　周廷焱想掀开白布看看，可这轻薄的白布仿佛比他的兵器还重，手抖得抓不住。

　　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他猛然用力扯开白布，眼前这具瘦小的身躯已经烧的面目全非。

　　他想不承认这具残躯的主人，可是在看到焦黑的手指关节处，周廷焱心里仿若被猛然的击中，这个指环是我母亲的遗物，一直未曾机身。

　　“陆昭玥，我命令你马上给我起来。否则，我就毁了你母亲这遗物。”

　　可是谁又不明白，草席上这具早已烧的焦黑的身体，又如何再站起来？

　　周廷焱手轻轻的握住已经烧的蜷曲的手，将手放在抬起放在自己的脸颊，心里终是明白，不管做何威胁，再也不可能有人绝望的问他，“周廷焱，你当真如此恨我吗？”

　　敏儿第一次看到仿佛整个人被掏空随时崩溃的王爷，泪水潺潺而下，“小姐，你看到了吗？当初把您害得遍体鳞伤，迟来的深情，又有什么意义？”

　　她拢了拢自己怀里的小布包，默然地退出人群。

　　“小姐，敏儿带您跟夫人团聚。”

　　...

　　“王爷，您已经一天滴水未进，您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王妃也需得入土为安。”

　　管家老泪纵横，看着王爷从小长大，实在是心疼他。

　　下人有些已经开始传言王爷疯了，抱着烧焦的王妃一天一夜了不肯放手。

　　陆昭雪听闻自家傻妹妹葬身火海后，亲自备下韭菜，可等了一天也未见王爷。

　　听得下人的传言，只觉荒唐。

　　可待赶到现场，一向高高在上的王爷坐在地上，紧紧抱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陆昭雪只觉被刺痛了双眼。

　　低下头攥紧手帕，“真是晦气，不等被废了再死”。

　　再抬起头时，却已然是梨花带雨，哽咽着说道，“王爷，妹妹这是...”

　　周廷焱突然听到一声女声，猛然抬头，却见不是自己念想的人，低下头对怀里的人轻声呢喃，“你最不喜欢陆昭雪了，我知道的。”

　　再抬眸时已是森然的眼色。

　　陆昭雪被现在的周廷焱吓了一跳，“王爷，您怎么了，雪儿...”

　　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呜咽声。

　　有些胆小的婢女甚至被吓得尖叫，完全不敢置信，前两天还备受宠爱的雪夫人刚才被王爷用剑挑了舌头。

　　“若不是你出的主意让玥玥亲耳听到我同你行房，她不会离开我。”

　　周廷焱转头吩咐，“把这贱人丢入死牢里，警告他们，好好享用，不准停下。”

　　陆昭雪疯狂叫喊，却再也发不出一句话。

　　还记得曾经她就嫉妒自己的妹妹，可以得到丰神俊朗的三王爷青睐。在得知自己也可以进王府时，多年夙愿得以达成，满心欢喜。

　　姨娘还在陆府等着她风风光光回家，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周廷焱使了个眼色，陆昭雪便被击晕，周遭只剩下些许下人的低声呓语。

　　他将指环握在掌心，只觉冰凉的触感直达心底，说好一辈子都要折磨下去，怎么可以就先死了呢？

　　周廷焱重新走到草席旁边，声音有些嘶哑，“多少个午夜梦回，我都被你在陆府门前决绝的声音惊醒。明明是你欠我的，可从今往后的日日夜夜，你又要怎么折磨我呢？”

　　太阳再一次爬到头顶的时候，空气中已经开始弥漫着异样的臭味。

　　周廷焱依旧牵着焦黑的手。

　　“王爷，陛下派了公公来传话，王妃该入土为安了。”管家出言提醒，真怕再这样下去，王爷自己身体先垮了。

　　周廷焱轻轻的将白布重新盖上，“不必入土，将她火化了，骨灰收起来。我要她，生生世世都只能在我身边。”

　　后来，王府内流传着这样的话，“我那天第一次觉得王爷邋遢又渗人，他是带着笑容说要把王妃的骨灰带在身边的...”

　　堂堂三王妃的丧事，办的无声无息。

　　京城里的人只知道，时常大张旗鼓纳妾的三王爷，他的府邸，已经很久没热闹了。但是娶了陆府的两个女儿，却亲手治了陆府犯上作乱的罪责，满门下狱。

　　王府里的人再也没听过王爷提起王妃，但却眼看着王爷把纳的妾室全部送走，也遣散了大部分的下人。

　　边境作乱，周廷焱又一次挂帅出征。

　　战场上，士兵们都觉得主帅比以往更加不顾一切，多次深入敌军，最终虽得胜回朝，周廷焱的身体还是因长期疲累征战倒下了。

　　御医都说，王爷这是新伤旧病，加上内心郁结，这才病倒。

　　诊病的御医还说，王爷昏沉时，一直念叨着三王妃的名字。

　　5

　　周廷焱病愈时已经入冬。

　　不顾管家的劝阻，来到了数月不曾没有勇气踏足的静苑。

　　屋外红梅盛开，压着白雪皑皑，当年两个人初见时，也是在这样的冬天。

　　那年，父皇刚赐下府邸，两个懵懂少年，便是在这样的雪景中，约定终身。

　　尽管不合礼数，却是最真挚的情感。

　　周廷焱拭去眼角的冰凉，一直不肯面对的悲恸终是战胜了理智，胸口仿若被浸了水的海绵堵着，占据整个胸腔，疼的呼吸都觉得困难。

　　拿出黑色陶罐，像是曾经抚触过的少女脸颊。

　　爱也罢恨也罢，占据了他青春年少的年龄女孩，给了他满腔恨意的三王妃，都切切实实的离开了。

　　不会再有那么一个人，让他偏执的恨着却又期待被爱。

　　“陆昭玥，玥玥...”一遍遍的喊着，想问问，可否能回来看看他，却是说不出口。

　　直到府中的灯都点亮，周廷焱才抖了抖披风上的积雪。

　　“准备马车，我要进宫。”

　　三王爷请旨镇守北城的消息震惊了所有人。

　　皇帝虽对这个皇子没有太多的感情，可北城环境凄苦，终究有些不舍。

　　百姓们则感念三王爷忧国忧民。

　　北城位于本朝与北厉的交界，两国千百年来都不合，北厉一有机会就作恶，其他皇子则希望周廷焱无命回来。

　　管家愁容满面，因为只有他知道，曾经王妃跟王爷说过，希望有生之年，护北城人民安康，因为陆夫人，就是来自北城。

　　可是他劝不住，只有在王爷走时，“王爷，您保重，我定帮您守好三王府。”

　　周廷焱到北城时，命将士们安顿好，便独自来了陆府曾经的宅院，此处宅院是陆夫人刚嫁入陆府还受宠时，为父母而建。

　　他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敏儿。

　　敏儿自是不愿让周廷焱进入扰夫人清净，却挡不住七尺男儿的他。

　　周廷焱记得他来过的那次，这个宅院里还有一些人的，便开口问道，“这里的人呢？”

　　“三个月前这里遭遇动乱，走的走，死的死，自然没人了。”敏儿声音冷冷的，“三王爷出生好贵，来这里何事，这里可没有您的那些小妾作陪。”

　　“我要去她以前房间看看。”

　　“不必了王爷，想来小姐也是不愿意被打扰的，这里也无需您上演深情虐恋的戏码。”敏儿拦住周廷焱不让他继续往前。

　　“我念你以前对王妃衷心不与你计较。”周廷焱沉下脸色，声音带着浓郁的怒意，“但是你给我记着，她永远是三王府的王妃。”

　　他绕开敏儿，走到印象中的卧室。

　　房间陈设简单，一张小床，一张梳妆台，一张书桌。

　　他能想象得到，坐在梳妆台前弄妆梳洗的人儿有多好看，在写字台前执笔的样子有多温婉。

　　在书桌的抽屉里，周廷焱发现了一些书信，都是“廷焱亲启”。

　　他手哆嗦了一下，鼻头微酸，竟有些不敢打开。

　　他生怕心里执着了几年的恨被撼动，生怕真是自己误会了而生生错过两人本该美好幸福的时光。

　　最终，周廷焱还是拿起信封，打开了最早的一封，是写于他当年从陆府离开染病的那几天。

　　“廷焱，虽然想着，你是会懂我并非真心出言伤你。但是听敏儿说，你生了重病，玥玥属实难受万分。母亲病重，如今你也这样，而我却被送到这迢迢千里，无法照顾一二。于母不孝，于你无情...”

　　末尾字边晕开一个圆形痕迹，周廷焱仿佛看到当时泪水滴在这纸上。

　　接连看了几封，字字句句都是在担忧母亲，担忧他战场上是否受伤，每个篇幅都是无助和思念，还有母亲病逝后的绝望。

　　每个字好似都化作银针利器，扎在他的心上，连呼吸都觉得难受。

　　最后一封，是赐婚圣旨后所写。

　　“廷焱，千言万语一时不知如何言表。我就知道，当年你是信我的，你是懂我的，所以得胜归来才会请旨赐婚。以前你总告诉我说，上天是公平的，所以我也愿意相信，之前所受的任何，都会在我们婚后加倍的幸福。多年未见，不知道你是胖了还是瘦了。廷焱，我真的很想你...”

　　敏儿进来时，正好瞧见周廷焱鼻尖的泪滴落在小姐的信上。

　　周廷焱突然想起敏儿说过，王妃是被逼的，“当年，她...过的很艰难吗？”

　　“这些信，小姐写在北城，写在陆府，写在柴房，她带到王府，不止一次的鼓起勇气想给您看，想跟你说，可是你总是一声声辱骂扼杀了小姐的勇气。”敏儿冷笑一声，“所以现在王爷是何必呢？你可知，你现在的心伤不及小姐万分之一，小姐也不可能回来了...”

　　看着周廷焱的神情，敏儿突然觉得好受一些了，原来痛苦真的是需要分享的。

　　“我从小照顾小姐，我只知自你与小姐相识相知起，小姐就盼着嫁你。就算夫人病逝的时候，小姐也不曾自甘堕落，她告诉我，她还愿意相信世间美好，还可以爱与被爱。”

　　“王爷你可知道小姐嫁给你的那天，是怀着怎么的期许？她在花轿上，笑颜如花的告诉我，苦难都过去了。”敏儿含着泪水质问周廷焱，“可是你给她的呢？她怎么也没想到，王府的几年会比她之前所受的任何苦楚都要折磨百倍。因为之前伤小姐的非她所爱之人。”

　　听到这里，周廷焱只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千万跟丝线拉扯般疼痛。

　　“玥玥她，肯定很恨我，对吗？”周廷焱颤抖着询问。

　　“小姐早就不恨了。”

　　因为爱过，因为不爱了。

　　周廷焱自是明白，可依旧不甘心，“那天，她走之前，可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

　　敏儿摇头，泪水肆意滑落，却拼命笑着告诉周廷焱，“没有，她对你无话可说。她告诉我，只想去见自己的母亲。现在的小姐肯定是有夫人的疼爱，不需要其他无关的人。”

　　刀剑刺入胸膛命悬一线他不曾掉一滴眼泪，而今，泪水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滴到信纸上，他又急忙用袖子小心翼翼的擦干，像个做错事的孩童一般。

　　当晚，周廷焱躺在这张床上，仿佛在这个房里，伊人犹在。

　　屋顶传来稀碎的脚步声，房内被吹入了迷烟。

　　周廷焱猛的睁眼，迅速割下衣袍绑住口鼻。

　　他今天刚到北城，来这里并未任何人知晓，除了...敏儿。

　　难道敏儿是为了帮她报仇？

　　未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几个黑衣人破门而入。

　　周廷焱将信件塞入怀中，因吸入了部分迷烟，他不敢大意，发出了求救信号。

　　长剑划过最后一个刺客喉咙时，周廷焱腹中也中剑体力不支单膝跪地。

　　当将士们破门而入时，透过人群火光，周廷焱目睹敏儿上了一辆马车。

　　而车帘拉开时，还见到了那张他日思夜念的小脸。

　　6

　　马车停在了一座老式的院落门口。

　　车夫推开大门，领着两个女子走到已出房门前，轻轻扣响门扉，“主子，任务失败。”

　　“知道了，退下吧。”里面传来低沉清冷的男子声音。

　　裹着大氅的女子推门而入，手里还捂着一个精致的暖手炉，走到男子身边，“周大哥，您的声音别这么严肃，让人误会不好亲近。”

　　周廷森泯然一笑，眼中却带着歉意，“玥儿，没办成，你会不会怪我的人办事不利？”

　　“当然不会。”我轻轻摇头，搓了搓手里的暖手炉，“他也受了伤，能不能活下去，全凭他自己造化。”

　　转头看向哭成泪人儿的小丫头，“敏儿，拿到了吗？”

　　哭了一路的敏儿将一直攥在手心里的指环递给我，抽抽噎噎，“小姐，给。”

　　“小姐，敏儿不是在做梦吧，您真的还活着。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大家都还穿着单薄，小姐却还需要用手炉。

　　我抬手揉了揉这又哭又笑的小丫头，将事情告诉了她。

　　在火海的时候，我也以为就这么了结此生了。未曾想弥留之际，被四姨娘派来的两个杀手为了拿到钱证明是他们杀的，将我在被大火吞噬之前劫出，又随手抓了个身形相似的丫头伪装成我死在了大火里。

　　拿到钱后见我病重昏迷，便丢在了乱葬岗。

　　不曾想到被大王爷救下。

　　人人都知道大王爷周廷森不喜争权夺势，做个闲散王爷，却不知实则医术超群，也有自己的杀手组织。之所以能救下我，就是在接单名单里看到我的名字后，追问之下才得知被丢弃在了乱葬岗。

　　否则，就算没葬生火海，也病死在外。

　　冷风吹过，沁入肺腑，我忍不住咳了起来。敏儿随手拿出手帕，却见我掌心不似从前，没有鲜血。

　　我看着周廷森起身关上窗，莞尔一笑，“你们无需如此小心待我。敏儿，大王爷帮我治好了，不再咳血了，只是毕竟亏空太久，格外畏寒一些。”

　　敏儿猛然想起什么，张开双手挡在我的身前。

　　周廷森看出敏儿的意思，眸底透着赞赏。

　　“你放心，我自幼被教导，皇家没有亲兄弟。”

　　我明白敏儿担忧大王爷去救了周廷焱，担心他再来折磨我。也明白大王爷此话，无异于是承诺了他的立场。

　　只是怕是此生，我都无以为报他的恩德。

　　“周大哥，我想带敏儿离开这里。”

　　敏儿得了承诺，自幼跟着我，听此便知我有话说，退至门外。

　　“易容术我已学会，您叫我的医术也足够我与敏儿谋生。我冷了太久了，我母亲曾经说过，南方有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我想去看看。”

　　平静却坚决的声音，周廷森知道我是已然有了决定。

　　“玥儿，我想知道，你跟周廷焱，当初相识，是否是因为上元灯节那天，他救了落水的你？”

　　我讶然，“您怎知...”

　　这件事应是无外人知道，当年为了保全女儿家的名声，就连府中的人，都不曾知晓。

　　“因为，当年救你的是我。”周廷森眼里满含期待。

　　至此我明白了他的话外之意，却还是开口说道，“周大哥，当年，我是真心爱过周廷焱，并非以身相许报恩。”

　　所以，当年以及现在，我都不会以身相许去报恩。

　　周廷森眼神暗了下来。

　　“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今晚，您也知道，周廷焱不是善罢甘休之人。”

　　周廷焱醒来时已是次日午时。

　　“召集全部人马，封锁城门，全城搜查王妃下落。”

　　尽管疑惑，得令之人还是立即按周廷焱吩咐，只是搜遍全城，也未见王妃踪影。

　　大家都觉得三王爷是因思念王妃，产生了错觉，北城怎么会有已故之人。

　　周廷焱摩挲着书信，他知道，自己不是错觉，指环随着敏儿不见了，自己再糊涂，也不会看错，那天那车上就是自己心心念念之人。

　　镇压北厉后的很多很多年，举国上下，都流传着一件事，三王爷拿着一张女子画像，到处询问：

　　“你见过我的王妃吗？画上之人，便是本王王妃。”

　　......

　　小城的药铺走入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脸上布满胡茬，手里拿着年轻女子画像。

　　“你见过本王的王妃吗？”

　　我轻声回答，“王爷，小的未曾见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