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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仇 2023.11.14
  北地的冬天总是来得早,我把手缩在袖子里,百无聊赖的靠在客堂的台子上。也许明天该生个火盆了,这风吹的想看个话本连手都拿不出来。
  一个月前,爹娘带着小妹去远州探望伯伯了。这远州说不近不近,说不远不远,来回怎么也得有两三个月,所以总得留一个靠点谱的在客栈看家。这样一来,小客栈里便只剩了我,小川和烧饭的张婆。这段日子非年非节,天气也一天天冷了起来,客栈的生意简直凄凄惨惨戚戚。不过我倒是乐意清闲,每天翻翻话本志异,胡思乱想,晚上还可以给自己打一壶酒,没人能管的上我,惬意!
  眼看着天要暗下来了,我估摸这个点也不会有什么客人来了,打算使唤在后堂打盹的小川出去把门插上。刚扯着嗓子喊了两声,门外竟传来了几声马的嘶鸣,紧接着虚掩的大门被一把推开,干燥又凛冽的风直拍我的面门,这破柜台真是该换个地方。不过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我努力拿出没有几分的专业素养道:“客官里面请,您是住店还是打尖?小川,把马牵到马厩里去。”
  来人身形瘦削,一顶蓑帽,一件行囊,再加上背后负着一柄布包着的重剑,看来是一位千里行走的江湖客。
  “住店。”这人的声音有点暗暗的嘶哑,仿佛也浸满了寒风似的。他拉开条椅子坐了下来,随手把蓑帽扣在桌子上,又从怀里掏出了个钱袋扔在了柜台上。
  “这。。”这钱袋子砸在桌面上沉闷闷的动静我不看都知道已经远超方圆百里最好的客栈上房的房钱了。砸场子?封口费?我一瞬间心念百转。看这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总不能是要在这个小破地停留久住吧?
  那人解下了背后负着的剑,立在桌旁:“多住几日,不够了再与我说。”
  “自然自然。”我暗自松了口气,心想最近真是话本看多了,人家说不定就是恰巧来这里有事呢,倒了一杯热茶端了过去。
  这一细瞧才发现,这位江湖客竟是名女子,只是身材高挑,身着劲装,再加上先入为主才叫我认错。她也抬眼打量了过来,那双眼睛狭而长,直勾勾的像是徘徊在长空下的鹰隼,目光刚一交汇我便下意识偏开了视线。哈哈,男女授受不亲,盯着人家姑娘看多不礼貌。
  “还没问您贵姓。”
  “姓邵,邵游。”
  “我姓陆,陆仁。不知道邵小姐晚上想吃点什么?”
  邵游眉头微蹙,似乎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鱼。”
  ?鱼?喂,北地本就干燥少水,再加上入冬的天气,仅有的几条河都快给冻上了。就算有人真的还能捞上来鱼,眼看着天都黑了我从哪里去买呢?看着靠在桌子旁的那把重剑我又开始有点满头大汗了,救命啊,真要她不满意闹起来十个我也不够砍的啊。
  不能慌不能慌,先来一招缓兵之计,我面上丝毫不显地继续使唤刚从马厩里出来的小川:“哎呀,您瞧瞧多不巧,正赶上店里没鱼。川啊,出去买条鱼回来。后面张姨应该已经在烧饭了,您要是不嫌弃可以先垫点别的。唉,小地方小客栈,最近人手也少,招待不周之处您多担待啊,哈哈。”
  没错,先拖一会时间,等她吃饱喝足了鱼这茬自然就过去了。
  “啊?”可恶的小川!就知道他这榆木脑袋指望不了一点,“就这天儿,您让我上哪儿给您买鱼去啊?”
  “那算了,不用麻烦了,”邵游淡淡开口,我算是发现了,这人怎么总是先用不合常理的行为把我搞到汗流浃背,再轻飘飘地告诉我无事发生,“你们吃什么多烧一些便是了。”
  “那怎么行,我看后厨有牛羊肉。。”
  “不必了,我本就不重口欲。”
  我家一向没什么讲究,小川把邵游地那份菜端到客堂后就和我跟张姨一起挤在后堂的炉火旁狼吞虎咽起来。我穿过走廊望着客堂零落的灯光下和我们吃着一样的菜的邵游,心里有点别扭,但请人到后堂来怎么看怎么不合适,也只能作罢继续扒饭。
  在听张姨讲完第10086个八卦,我检查了大门的门闩,各火炉的炉火,均无误,又嘱咐了小川记得烧水送上去一桶给邵游后,美滋滋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翻开我心爱的志异话本享受美好夜生活。
  接下来的几日,邵游都是一大清早就没了踪影,然后下午天黑前,背着她那柄布裹着的重剑回来。若说差别,那便是自从一日小川这个缺心眼说了一句不如一起吃,邵游就每天和我们一起在后堂吃晚饭了。相处了几天,我对邵游的警惕心放下了大半。她不似普遍江湖草莽那般粗鲁暴躁,也不像寻常黄花闺女那般扭捏拘谨,相处起来竟是意外的舒适。她不健谈,但也不是高傲冷漠的性子,总是用那一贯平平的语气讲出些新奇有趣的事情看法。她与我谈鲈鱼莼菜,才子佳人,我同她讲八百里炙,大漠孤烟。我都没发现,我的睡前娱乐活动竟从沉迷志异话本变为和邵游对坐在炉火两侧,一边温酒,一边笑谈。
  这一日,邵游照常的在快到晚饭的点里推开了驿站的门,可我却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在四人满嘴油光的吃着张姨做的红烧肉时,我突然一拍大腿,惹得除了埋头苦吃的小川外剩下二人齐齐望向我。
  “剑,你的剑呢?”我大惊失色。
  “是的呦,邵姑娘的剑怎么没拿着啊?”张姨大惊失色。
  “噢,”邵游又吃了两口,“送人了。”
  我的姑奶奶诶!话本上不是说习剑之人剑不离身,视剑如命的吗?你这回答,你这语气是什么情况?
  “送人了?”
  “嗯,”不知道她是不欲多言还是根本没觉得有什么问题,邵游又吃了几口,“这周围,有没有靠谱的铁铺?”
  第二天我这个懒鬼照样在日上三竿时才从床上爬起来。伸着懒腰走进前堂,差点被飞速闪过的寒光吓破了胆。邵游居然坐在前堂,左手支在桌子上撑着头,右手漫不经心地拿着一柄剑挽着剑花。看到我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邵游刷的一下把剑还鞘,像对待从前那柄重剑一样把它靠在桌旁。
  “不好意思啊,我看屋里没人就甩了两下。”
  “。。。没事没事”说实话我们老百姓看到开过刃的刀剑放在那里都够吓人的了,何况我还刚从床上起来,真真怪不得我。“今天回来这么早?”
  邵游右手在桌子上无意义的轻敲了几下:“等人。”
  等人?等什么人?
  虽说邵游在这里已经住了有小十天了,但是她每天白天干什么,见什么人我可以说是一概不知。本是萍水相逢,能聊的投机已经是难得的缘分了,若是还要没眼力的多管闲事,恐怕是酒友也做不成了。这种事好奇归好奇,我可不会问出口。
  “怎么也不让李师傅给你专门打一把?这种成品剑用的顺手吗?”
  邵游又拎起了剑捻了捻,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好在她没有拔剑:“还成吧,我挺满意的。”
  我一边趴在柜台上懒洋洋的核对整理着账本,一边跟邵游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邵游说要等的人,其实我心里多少也有点数。北地一带江湖势力不算复杂,就分为兴门会,和兴门会以外的臭鱼烂虾。再加上这几天闲聊北地大大小小的奇闻轶事,唯独讲到兴门会一把手仇任时,邵游一反常态的打断了我,岔开了话题。说起仇任与兴门会,我还是有颇多的感慨的。虽说这种拉帮结派的江湖联盟里难免会混进些胡作非为仗势欺人的烂东西,但是仇任手下的这个兴门会可以算得上是正派作风了。别看现在有些狗仗人势的玩意靠着兴门会作威作福,要是哪天兴门会倒了,各路的邪魔外道得势,那才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残忍!听说他们最近在筹划要把东边山里的山匪一锅端了,真是比官府都管用。
  难道仇任要联手邵游一起打山匪?那我岂不是可以借个光,亲眼看看志异里的江湖?
  胡思乱想中,客栈的门被推开了。一左一右两个相貌相似的男人和一位气宇不凡的男人走进了前堂。中间那人手里捧着一柄重剑,看剑柄正是邵游送出去的那一把。但令我大吃一惊的是,这把剑的剑身竟是通体血红,仿佛是在人血里浸泡了成百上千年,不祥之气扑面而来。三人都挎着明晃晃的刀剑,我赶忙站直了,一时犹豫,那句“住店还是打尖”终是没有出口。
  果然是兴门会的人。
  中间那人看到我有点无措的样子,居然还挺有礼貌的向我微微颔首:“这位老板实在对不住,兴门会叨扰片刻,还望海涵。”
  “哪里哪里,您请。”
  邵游还保持着那副姿势与这三个人隔桌相望,没有开口。
  “仇会长说邵小姐的心他领了,但这柄剑是小姐的父亲留下的东西,他不能收。”那人把重剑放到了邵游面前的桌子上,“时间既是邵小姐定的,那地点理应由仇会长定。后天巳时,西山半山腰处的玄松亭,仇会长会如期赴约。”
  “邵某也会如约而至。”
  那三人走后客栈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到了正常状态。晚上四人吃完晚饭后,我和邵游照例对坐小酌。今天我有心事,喝的急,反倒是邵游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四平八稳。所谓酒壮怂人胆,我在酒意上头时竟然脱口而出:“我能看看你那柄重剑吗?”
  此话一出倒是把我自己给吓到酒醒了,好在邵游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直接爽快地答应了,从前堂取来了那把剑。我战战兢兢地接过了这把罕见的红色重剑,结果没想到此剑重量远超我的想象,我双手居然没能承住。好在邵游眼疾手快,不然我可能会成为第一个因为拿不住剑把自己的腿砍伤的弱智。
  “此剑名为恩仇。”邵游干脆把剑架在桌子上,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临近剑柄处“恩仇”两个篆体的小字。过去的几天里,我从未想到过这柄剑竟然会是红色的,可是这诡异的红在这柄剑上又是如此不违和。是的,它本就该是血红色的,没有更与它相配的颜色了。
  “恩仇。”我情不自禁的将手指贴上了它宽厚的剑身,不同于普通的铁剑,恩仇的剑身莹润顺滑,仿佛真的是由带着生命的血液滋养而成的。“好剑。”
  “嗯。”比起肯定,我觉得邵游的意思是不置可否。
  我抬眼才发现,刚不到一天,邵游放在身边不离手的剑居然从恩仇变成了那把王师傅店里的成品铁剑:“什么情况?放着这么好的剑不用,用大街货?”
  “太重了,我用不起。”邵游果然又伸手去握住了靠着桌子立在右手边的铁剑,“大街货倒是更顺手些。”
  邵游似乎被我的用词逗笑了。此时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跳动的火光映在她疏朗的眉目上。我第一次发觉她笑起来的时候很美,所有碎光都落入她奕奕的眼眸中,意气风发又肆意潇洒。
  但她不笑时又好像离我那么远,明明就在咫尺之间,却仿佛隔了天涯。
  我喝醉了,醉的连自己是什么时候醉的都搞不清楚了。我一会看到邵游一边对着我笑一边一杯接着一杯的给自己灌酒,一会看到她倒在地上胸口没着宽厚血红的剑刃,蜿蜒着流向四周的血迹仿佛是恩仇的根系。我惊慌失措的跪在她身边,脑子里混混沌沌,不知为何只有要把这剑拔出来这一个念头。可是恩仇太重,再加上它在地上生了根,我不管用多大的力气都不能撼动它分毫。
  忽然之间,邵游睁开了双眼,胸口的恩仇也不知所踪,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洞,仿佛在死死的盯着我。紧接着利刃出鞘,铁剑的寒光和她淡淡的眼神都让我如坠冰窖。
  我猛的坐了起来,才发现已然天色大亮。
  这天邵游没有在饭点前回到客栈,我们仨等了半个时辰,仍是没有人影,只能先把饭吃了。直到快到了亥时,邵游才握着她那把铁剑踏入门中。我刚想告诉她张姨给她留了饭菜,就见她一言不发的径直上了楼,只好把所有话咽回肚子里。
  我一夜辗转反侧。一人定时间,一人定地点,还是在西山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算我再怎么否认自己也心下明了了。邵游和仇任,在约战。仇任是好人,邵游虽然认识的时间不久,但我确信她也是很好的人。好人为什么要和好人拼个你死我活?我一会梦到仇任死,一会梦到邵游死,睁开眼睛再无睡意时,天居然还是彻底的黑色。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去西山亲眼看看。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起的比邵游还早,但是家里的两匹马都用来拉车去远州,等我徒步登上西山时,已是天光大亮了。我喘着粗气靠在旁边的石头上,从这里可以穿过几棵寥落的枯木看到玄松亭,还有一段的距离。可是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就在此时,山下的钟声突然响起,竟然已经巳时了。我心下大惊,目光一瞬也不敢再离开远处的那个亭子。
  隐约能看到一个瘦削一个高大的两个人影,两人对峙了一段时间,互相行了礼,然后拉开距离,摆开了架势。鬓发和衣袂无风自动,地上的沙尘也被什么卷起。邵游不急不徐地拔出铁剑,把剑鞘往旁边随意一掷,然后快如疾风般直攻向仇任的面门。仇任也没有留手,一对双刀舞出了残影,战吼声令天地都暗了几分颜色。飞沙走石,刀光剑影,我呆楞在原地。刀剑相交的锵锵之声如龙鸣不绝于耳,直到山下的钟声再次响起,我才恍如隔世地缓过神来。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胜负已分。邵游撑着剑勉强立直了身体,垂头望着倒在血泊中的仇任。没有什么大仇得报的欣喜若狂,也没有什么身不由己的沉郁悔恨,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淡淡的,仿佛万物都不要妄想在她心里留下痕迹。
  再次抬眼,邵游已经没了踪影。闻讯而来的兴门会众人和仇任的家眷围满了玄松亭。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跪在地上,抱着仇任的双刀失声痛哭,一旁的妇人紧紧地搂着他的肩膀,不住颤抖。
  等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客栈时,天已经黑了。张姨担忧的问这问那,怕我是撞了邪,就连小川都感觉到我不对劲。但我实在没精力应付他们了,只能一言不发的上了楼去。
  三日后,仇任发丧,平日里受过兴门会恩惠的百姓纷纷系上条白布,无言的送这位侠士最后一程。说起来我父母曾提起过,从前山匪闹得凶,这间客栈能开到现在也多亏了兴门会出手相助。张姨剪了一块白布分与我们系在额间。
  这几日小客栈回到了邵游来之前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每天睡懒觉,记账,看话本,偶尔招待一下零零星星的客人。邵游的行李一直没有拿走,但反正现在也不缺房间,清理之事也无人再提。
  一晃天又黑了,张姨做好了晚饭喊我和小川去吃。我刚合上话本,客栈的门被推开了。来者背后背着一柄铁剑,手里提着两壶酒,脸色有些苍白,正是失踪三日的邵游。
  看到我额头上系的白布,邵游脚步一顿,终是没有迈进客栈的前堂:“仇任,是我杀的。”
  “我知道。”我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要进来就快点把门关上,冻死我了。”
  闻言邵游愣怔了一下,随后跨过门槛转身合上了门,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我打了听风阁的好酒,上次没有听你说完,今天继续给我讲讲仇任的故事吧。”
  “我也想听听邵游的故事。”这话过界了,我知道。但是一想到她来去如风,下一次见面就不知是何时了,我就不甘心只做一个装聋作哑的酒友。
  好在这家伙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邵游的故事没有什么新奇的,不过你想听,我会讲。”
  一壶花雕酒见底,我讲完了仇任的义薄云天,铁血柔肠。邵游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沉默不语。
  “你现在,是后悔你杀错人了吗?”
  “我没杀错。”她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可是到了嘴边只剩了这几个字。
  “可他是个好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是个好人,”邵游抬眼望着我,“但也是我的仇人。”
  另一壶花雕酒也见了底,邵游讲完了邵游不新奇的故事。上一代或者再往前追溯,上上代,祖宗十八代的恩恩怨怨,总之邵游年幼时,父亲死在了仇任的刀下。邵游的师父是她父亲的挚友,从小把她带大。前几个月旧疾复发,驾鹤西归,临终前将恩仇剑和仇任的名字交予了她。
  “我杀他不是为了我,甚至也可以说不是为了我爹,”她这样说,“小时候的事谁还记得请?但是师父于我有栽培养育之恩,他说的,我不能不照做。”
  我混沌的脑子里浮现出了那日玄松亭前痛泣的小男孩,待有一日,他长大成人,他的师父将仇任的双刀与邵游的名字交付于他。。。我大概是又醉了,说话也大胆了起来:“你爹杀了他爹,所以他杀了你爹;你杀了他,那他的儿子日后会再来寻你。你们江湖中人就喜欢在这里杀来杀去的玩套娃是吧?”
  “那就让他来寻。”邵游爽朗的笑了,把酒壶倾倒到最大角度也再也倒不出来一滴了,“我不收徒,不结婚,就让恩仇了断在我这里吧。”
  第二日我带着宿醉的头痛悠悠转醒,又猝不及防被刺鼻的血腥味吓了个激灵。只见桌子上一团血乎啦啦的玩意,定睛一看才发现,居然是三条鱼被一根削过的木棍插在一起,旁边还放着一张信,被鱼血洇出了点暗红。
  我强忍着头痛展开了信,上面寥寥行字,倒是同她本人一般随意潇洒。
  “我本漂泊无根客,却又最怕说别离。思来想去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几条鱼就算是赔罪。这几日与陆兄举杯畅饮,是我从未感受过的畅快。而今一别,后会无期,山高水远,各自保重。”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昨天喝酒时好像提了一嘴南方的黄酒应配些鱼来才够有味,不禁粲然发笑,真不知道河都冻住了邵游大半夜是从哪里插到的鱼。笑着笑着,手指摩挲到“后会无期”上的血渍,又怔然而立,久久不能回神。
  鱼被我们三人一人一条吃掉了,信被我展平夹在了我最厚的话本中。小客栈的日子还是一天一天过的很快,转眼父母的归期也将至了。若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只有一日比一日更冷的天气和不知不觉中我替代了话本来消磨时光的发呆。
  这一日,我领着小川去城里的盐铺买盐,特意起了个大早。路上莫名的热闹非凡,叽叽喳喳中我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山匪兴门会血剑。于是我不管不顾的在早上拥挤的街道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奔围观群众的中心。
  仇任一死兴门会内部动荡激烈,虽说明面上还在维系,估计内里已经完的差不多了。在原来帮会的主堂门前,一柄血红的重剑串着三颗头颅,插在门旁的墙壁之中。我像是被凝固在了原地,周围推推搡搡的人群和烂七八糟的惊叫声仿佛都离我远去。
  恩仇剑上这三颗头颅,应该就是最近在东山猖獗的三个山匪头目。北地温度低,他们脖颈处的断口结满了浅红的冰碴子,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鲜血染红了恩仇剑,还是恩仇剑染红了他们的血。
  “这剑我见过,一个月前有个女娃子来到了这边,背的就是这把剑。”
  “好像就是她杀的仇会长欸。”
  “那她杀山匪,又把剑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挑衅?”
  “恐怕是明白自己错杀了好人,在积德补救吧。”
  她会是怎么想的呢?大概是为一个好人完成遗愿?至于恩仇剑的话,大概是她单纯嫌它太重,干脆就在此做一个了断吧。
  我又突然冲出了人群,无视所有横眼辱骂,如有所感的一路狂奔到北地城的北关。北地东西南皆是山,唯有北边是一片辽阔的大漠。我站在关内向北远眺,那边居然下起了纷纷白雪。而在目力所及的尽头,我好像看到了邵游,一人一骑,在漫天飞雪中奔向可望不可及的天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