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地僧》通灵大师

2、Chapter 2

　　华烨悟性颇高，巽风每天扫完地没事干就指导他修炼。

　　华烨问题很多，比如会指着自己的脑袋问：“为什么你们都没有头发，我有头发，为什么我和你们不一样？”

　　巽风说：“你只是暂时寄养在大音寺，以后你的家人会来找你。”

　　“胡说！我爹娘都死了，没有一个人来寻他们，更没有人来寻我，我没有家人！我只有义父。”

　　巽风从来就没瞒着华烨他的身世。“没有人寻你，你长大了也可以出去寻他们，你不想看看你父族母族的亲人吗？”

　　“他们不要我，我为什么要去寻他们？”

　　巽风神情淡淡，“寻不寻都是你的事，我和你只是缘分一场。待你成年，我不会再管你，是去是留，任凭你心意。”

　　“那义父，你要一辈子留在大音寺扫地吗？”

　　“是。”

　　“要留在大音寺，就得把头发剃光，永远不能出去？”

　　“是。”

　　“那义父，大音寺外面的世界不好吗？你为什么讨厌外面？”

　　“义父不喜欢——今日的心法再练十遍。”

　　“……”

　　巽风杵着个长扫帚，风雨不停歇地在千层阶上扫着落叶，大音寺此时如人间般落入深秋，两旁深红的枫叶林高耸繁密，衬得他渺小一粒沙。风声肃肃，林声哗哗，脚边的落叶声沙沙——

　　他忘了吗？

　　他分明内心已平静如水，再掀不起一丝波澜。

　　可他忘了吗？

　　一千年的扫地僧，扫了一千年的地，他已经远离了曾经的身份，曾经的一切的一切。千年过去，过去的早该过去了，不是吗？

　　可他忘了吗？

　　他还是没忘。他是不是应该彻底忘了，才算放下。否则为什么哪怕华烨只是提起一句大音寺外，他仿佛又记起了一切。

　　他根本就没有忘。

　　他扔下扫帚，仰天轻轻笑着，寒冷的雨水打湿他的面上，他浑然不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亦或是笑谁。

　　可能，在笑他自己，轩辕镜吧。

　　他——轩辕镜，出身轩辕帝族，祖爷是天帝，父亲是天界二殿下。他是二殿下的次子，天帝的天孙轩辕镜。

　　在轩辕帝族，谁都可以欺负轩辕镜。在轩辕帝族，轩辕镜就是个笑话。

　　雨水和深红的枫叶林混为一体，眼前一片血红。他看到自己被扒仙髓抽仙根，他看到自己被捆仙索绑住，被换上艳红的女人衣服，被压在一群魑魅魍魉身下侵犯折辱，他看到自己浑身破败逃回去，天宫家宴上，他的父亲母亲和兄长坐在席间与众人一同言笑晏晏……

　　天地一片血红。他看到自己五感俱失时，被堂兄从九十九层塔的最高处推下，摔得五脏六腑移位，浑身是伤，只换来一句“嬉闹而已”；他看到堂兄拉着年幼的他，说要告诉他一个秘密，而秘密就是，“我父亲恨你的父亲。”他看到自己试图融入大家的谈兴游乐时，自己的亲兄长含沙射影道“融不进来就不要强融，如同小丑。”他看到祖爷夸奖他有出息，可以替父亲争口气，却在他和堂兄双双重伤时，丹朱草毫不怜惜地往堂兄嘴里送，转而愧疚对他说丹朱草不多了。他看到自己的修为越来越高时，父亲拉着他四处炫耀，而在他窘困破败之时，看他如俯视蝼蚁……

　　他对轩辕帝族仁至义尽。是了，他对轩辕帝族仁至义尽——

　　谁来告诉他，他为什么要生在轩辕帝族，为什么成了轩辕镜！这痛苦不公的命运为什么降临在他身上！

　　“义父！你怎么了义父！”

　　“喂老和尚！你快来看看我义父，他魔怔了！”

　　“巽风，何苦来哉？你还不放过你自己吗？”

　　脚步声由远及近，巽风跪在地上，倚着华烨，垂着头闻声抬起，看到熟悉的红色袈裟。他眼中的红色渐渐褪下去，“师傅……扫地好像没用了……您还有别的修行之道吗？”

　　老衲看着他，目露悲悯。

　　巽风忽然心头火起，“你不要这么看我！显得我很可怜一样！”

　　“巽风，你不可怜，你只是心太善了。宁愿伤自己，也不愿伤了旁人一分。殊不知，这善念，本是不错。可若是丧失反击的力量，便会反噬自身。三界五行中，各色人等不足为奇。你怎得还是想不开呢！”

　　巽风面色沉思，似悟非悟，“师傅，你可否说得再明白些？”

　　“我的意思是，你是你，他是他，不能强求的便不强求，早该认清的就不要反复。这世间任何一种关系，都是如此。凡所有相，接受——便能放下。”

　　巽风扶着华烨慢慢站起来，双手合十，恭敬对老衲一礼，转身离去。

　　而后，他的话更少了。他更专心投入地当着大音寺的扫地僧，扫着那一方地，至于教习华烨，他也只是偶有指点，心思已经全然不在他的身上。

　　华烨很无奈。他也听不太懂那天义父和老衲的对话，神神叨叨的，只大概明白义父心中有着放不下的事。而义父自顾自走后，老衲在原地还继续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接受自己放不下，又何妨呢。那也是一条出路。”
　　他懵懵懂懂觉得这话大约也是极重要的，可他找不到机会同义父说。

　　义父沉迷于扫地不可自拔。

　　于是华烨非常无聊。于是后果很严重——

　　他偷偷溜出去了，溜出大音寺外。这件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生三。他发现大音寺外的世界很大，人也很多很厉害。就是有点乱糟糟的，秩序没有大音寺好，没有大音寺中太平。但还在不管是大音寺里头，还是大音寺外头，大家对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孩包容度都很高。

　　甚至还有腾云驾鹤的仙人碰到他，还会凑上来捏捏他的小脸，打听“谁家的小郎君跑出来玩了？”
　　华烨倒也不敢说自己是大音寺的，只好装哑巴。
　　那仙人也不为难他，只道：“快家去吧！别让你父君母君在家担心。小心那大黑龙把你抓回去吃了！”

　　是啊，大音寺外似乎是不太太平。华烨道听途闻，这仙界最近和龙族干上了。而龙族又和凤族联手了，一时三界无有敢与他们争锋者。

　　尤其是他们口中的那条大黑龙，据说他被锁在天宫的天牢里，被镇压在天牢的最深处五百年之久。结果一着不慎让那大黑龙跑了出来，怨气之深直把那天宫搅了个天翻地覆，将那轩辕天帝直接从圣元宝殿冲撞到九华山下。

　　就是说，一整个日天日地。

　　完了回了自己的老家龙族，当了龙族的王，又降服了凤族，正式与仙界下了战书，就这么对立了起来。

　　拖拖拉拉至今，众人脑子中只有一个认识，那就是，大黑龙牛逼，千万别惹他。

　　华烨对这个大黑龙很好奇，“那大黑龙长什么模样啊？”

　　三两聚众八卦的神仙散人瞥了眼不知打哪冒出的小萝卜丁，“你想看他真身？忒不知天高地厚了！据说此龙极擅变幻形容，除了那轩辕帝族的人当日见过他真龙的模样，此后无人真的见过他，更别说他人形真身。”

　　“或许见过他真身的人都死了。”另有散人耸肩补充道。

　　“小豆丁，快别在外面贪玩了，那大黑龙极厌恶仙族的人，你身上仙家气息这么浓，小心撞到他被一口吞喽！龙最喜欢吃小孩了！”

　　“……”

　　华烨恋恋不舍地回了大音寺。

　　外面真好玩，嗯。可惜有吃小孩的大黑龙。

　　于是他又开始没话找话地烦爱扫地的义父，“义父，大黑龙是不是爱吃小孩啊？”

　　华烨坐在老树桠上，无聊地晃荡着小腿。他没指望义父有反应，因为他现在这个年纪就是话多得没完没了的时候，义父已经习惯左耳进右耳出浑当听不见。

　　可没想到，义父停了手里的扫帚，微微直起身来，神思有些飘荡：“黑龙……我曾经养过一条小黑龙，过了这么多年……不知……”

　　“什么？！义父，你说你养过黑龙？！”华烨怀疑自己耳朵听错，哗地一下从树上跳下来。

　　巽风否认：“没有，你听错了。”

　　“不我没听错！义父，你刚刚说你养过小黑龙！”

　　“……你哪里听来的黑龙？你怎么突然问起黑龙？”

　　义父智商不掉线的时候，华烨就开始怂。“啊，什么，义父你说你没养过黑龙，哦哦是的啊是的啊，义父你当然没养过黑龙！是我刚做梦梦到一条大黑龙，啊呜一口把我吞肚子里了，我好害怕啊义父！”他顺势抱上巽风的大腿。

　　巽风狐疑地看了看他，然后毫不迟疑地把他扯开，“那你接着睡，把大黑龙吃了就不怕了。”
　　“……”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么对他，他只是个小孩。还是个没爹妈的小孩，嘤嘤嘤。

　　没想到，他这边刚伤感完自己的身世，那边很快就有自称他的家人来寻上大音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