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桥》杨秋涵

4、不同的选择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很适合用花来装点人们的心情。方芸妙在她家的花店里帮忙。她哼着轻快的小曲，为每一只娇绽的鲜花喷上一层水雾，这样看上去，那些花儿就像是在舞台灯光下摆弄造型的模特。不过如果这些花真有思想的话，或许也不会在这个女孩面前卖弄它们的姿态了。
　　方家的花店处在一个较繁忙的路上，平时的来客不多也不少，花店经营的还挺顺利，每次有闲的时候，方芸妙都会来店里帮忙。有时候她在前台接客，一些年轻的男客人还会找她搭搭话，她就总是脸红起来，但心里是永远不动的。
　　这天方芸妙的妈妈看着前台，幸好是这样——一位客人又来打听方芸妙的消息，她赶紧躲进了后房里，直到那位客人离开。
　　“好啦，他走啦！”母亲对着后房叫道。
　　方芸妙先是在门框后偷瞄了一眼，确认没人才出来。
　　“唉，老是这样，我都不想来了。”
　　“这不正说明咱家妙妙长的可爱嘛。”母亲一边计算着账单，一边忍不住笑。
　　“妈！”方芸妙的脸都气红了，像一颗娇羞的小太阳。
　　这时，店门上的玻璃窗帘又发出噼啪的响声。
　　“欢迎光临！要些什么花？”
　　母亲刚说完，方芸妙就一头窜进了后房里，跟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
　　“唉，看你吓得……只是个小女孩儿。”
　　那确实是个小女孩，而且只有十三四岁，穿的很简单，见方芸妙从后方里慢慢出来，女孩昏暗的眼神变了。
　　“刚才真不好意思，你想买什么花呢？”方芸妙对她微笑着。
　　小女孩并不在意刚才的事，心情反而愉悦起来，说她想先看看。于是方芸妙跟着她后面，回答着女孩提出的关于花的问题。
　　“姐姐，你喜欢猫吗？”女孩突然停在了一朵粉色的山茶面前，问道。
　　“猫，喜欢啊，原来你是想给猫送花吗？”方芸妙对这个女孩的新奇问题很感兴趣。
　　“嗯，那要送什么花呢？”
　　“就送……你面前这种粉山茶好了。花语是可爱迷人，很适合猫的。”
　　女孩儿很开心，买了一朵小跑着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母女俩隐约听见外面有细细的猫叫声。走出来一看，他们家花店的台阶上正放着一只纸箱，里面有一只漂亮的狸花猫和一朵粉色的山茶……
　　这一觉是谷雨桐至今睡得最为满意的一个。他今天睡到了自然醒，没有梦的降临，睁开眼时，周围是覆盖着灰的过去的美好，让他找回了曾经安心的感觉。
　　他今天决定出去走走。
　　他来到了公园附近。这里是他以前最喜欢的地方，他决定今天要把以前喜欢做的事情都尝试一遍，于是他趴在池边的栏杆上朝塘里的鱼扔面包屑，过一会儿后他又看着旁边大理石板上有两个小孩斗陀螺。当然还有踢毽子的，跳绳的。他只爱看这些，而对于那些无人机、船模等新式的玩具，他一点也没有兴趣。
　　他继续在公园附近逛着。一个老大爷的摊位吸引了他。那是一个小型的充气水池，里面有十几条金鱼，周围有几个孩子正拿着从大爷那里租的小网舀鱼。谷雨桐小时候也玩过这个，而且他还挺喜欢玩，每次停留都会带走几条鱼。今天他想再试一次，于是他找大爷租了个网，对着池里的鱼一阵围追堵截后，他心满意足地抓到了三条鱼。不觉中，他又买了一个小水箱来装鱼，那三条鱼快活的游着，金鳞把阳光折射出不同的颜色，它们就像是水里的彩虹。
　　他哼着曲子在街上散步，突然停住了，看向水箱里的那三条鱼。他意识到他在以前从不养鱼，如果就这样带回去，对鱼来说也不是一个好结果，所以他决定把它们放生。
　　宛城最美的地方就是穿过北城区的那条河，如果从上空俯视来看的话，整座城就像是缆车一样挂在了缆绳上。谷雨桐现在在南城，他要走过整个城市，才能到达河边，但好在城市并不算太大，他决定慢慢走过去。
　　然而不远处，他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央晓冉正专神地看着那街墙上的历史画，突然听到了谷雨桐打招呼。
　　“央晓冉，嘿！”
　　“嘿！”
　　“在看什么？”谷雨桐说着，站在了她旁边，一起欣赏着那一幅历史画。
　　“这是关于烟雨节的画，你看过吗？”
　　“没有，你也喜欢以前的东西吗？”
　　“喜欢。如果能把一切都静止在那个年代就好了。”
　　“同感啊，哦，我刚刚在那边捉金鱼，结果玩的太高兴，就把捉到的鱼买下来了。我不养鱼，本打算拿去放生的，没想到遇上你了，你要金鱼吗？”
　　谷雨桐说着把手里那个小水箱托了起来，里面的三条金鱼还游着，只是没有先前活跃了。央晓冉看着那三条小鱼，眼里生出了一丝怜悯，但她拒绝了。
　　“这，我也不养鱼，以前就不会养，现在……也不想养。”
　　“好吧，那我只能把它们放生了。”
　　“等等，你去哪儿放生？”
　　“北城的河边，那里环境好。”
　　“北城啊……有点远。”
　　“还好吧，我打算走过去。那个，你现在有时间吗？可以的话，我想邀你一起。”
　　“我、不好意思，我还有别的事，谢谢你。”央晓冉回避了谷雨桐的目光，今天凌晨病痛的折磨让她记忆犹新，为了谷雨桐，她知道自己必须拒绝邀请。
　　“好吧。那、我先走了。”他头也不回走过央晓冉，没让她看见自己失落的样子。
　　不过央晓冉却感觉到了，她紧紧抓住自己心脏附近的衣衫，低音哽咽道：“心里明明不是这样想的……你能不能再回头看我一眼，给我一次反悔的机会啊……”然而谷雨桐直到转角处都没有回头。两人就这样背对着，互相远去了。
　　花店里方芸妙正打扫卫生，虽然这是方妈要求的，但她全无厌弃之情。或许她刚刚还在想今天早上天空的云，下一秒又去听着昨天的演唱会了。
　　不过今早那只猫出现的时候，场面却截然相反。
　　“我就是想养猫，钱我自己出，也不需要你们照顾。”
　　“那也不行。它要是乱来，这些花经得起糟塌吗？”
　　“我会好好看着它的。”
　　“不行，你连自己都看不好。”
　　方妈抬眼看了一眼女儿，她委屈得快哭了。
　　“哎呀，那你先把箱子搬进来吧。”
　　方芸妙以为母亲同意了，三秒不到就把箱子搬了进来，欣慰地看着小猫。那只猫不停的叫唤着，从箱子里探出头来，胆怯地望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上回王姨跟我说她想养猫，我看送给她就好，她家有钱，还有时间。你要是那么喜欢它，去王姨家就行了。”
　　猫怜悯地叫了一声，是为她眼前这个人，那女孩儿的表情变化而叫的。
　　“那我去问爸爸。”说完，她冲去后房打电话。
　　“你爸还在进货呢，要是打扰了他，他还会同意吗？”母亲低眼看了看那只箱子里的小猫，叹了一口气。
　　后房里是方芸妙打电话的声音，没一会，她惊叫起来，举着手机喊道：“他说养！”
　　“什么？”
　　那只猫就这样留了下来，不过方芸妙要打扫一天的卫生，这是她母亲的要求。然而，却有一件幸运的事——养猫的费用全由方爸承担，这为方芸妙省了不少钱。她心情很好，觉得要为这一新成员取个名字，而因为粉山茶与这只小猫有着特殊的缘分，她决定取名为小茶。
　　离开纸箱以后，小茶有了很大的活动空间，但它从不乱来，是个安分的好孩子，不过现在没人陪它玩，它觉得有些寂寞，便小心跃下柜台，蹭着方芸妙的腿。
　　那软柔的毛很自然地贴在了方芸妙白细如偶的腿上，她一点儿也没被吓到，即便她之前一直是一个胆小的人。方芸妙放下手中的拖把，轻轻扶着它小小的头，小茶满足地叫着，它突然有活跃起来的冲动，轻快地跳向了门帘边，让帘子发出沙沙的声响。门外的世界是暂且不适合它这只小猫的，方芸妙追了出来，好在小茶并不打算跑太远，它就静静的躺在台阶上，等着方芸妙抚摸它的肚子。
　　然而，方芸妙并没有满足它的愿望，她停在了门边，远处的人引吸引了她的目光。那个人影也注意到了她，加快了步伐。
　　“谷雨桐！”
　　对面那个人也笑着打了个招呼。
　　“这是你家的花店吗？”
　　“啊、是啊。之前没跟你说过吗？”
　　“不知道，我不记得了。这只猫也是你家的吗？”他说着指向了方芸妙腿边正撒娇的小茶。
　　方芸妙点了点头。他很想跟谷雨桐分享今早这一喜事。但刚准备说出口时，谷雨桐抢在了她前面。
　　“真是不巧，我还想你会不会要下这些金鱼呢？”
　　看着方芸妙疑惑的表情，他就把今早的事一一向方芸妙讲述。她很认真听着，因为在以前做同桌的时候，谷雨桐也有这样，他的口中能滔滔不绝地讲以前的故事，但是高考失利以来，他像是死了一样沉默寡言，直到昨天他才像活着的人。方芸妙不希望打断谷雨桐有活力的样子，而她脚边传来的猫叫声打断了这些。
　　“看来这些金鱼还是得放生。”
　　“不不，不用放生，我家还可以养鱼。”
　　“但是、有猫啊！”
　　“它？没事，不会的，它很乖巧，不会吃鱼的。”
　　当然，关于乖巧的猫不会吃鱼的说法是毫无根据的，真实的情况却是有哪只小猫会讨厌吃鱼呢？不过谷雨桐居然真的相信了，或许是因为他觉得比起放生，被人养着成活的机遇更大，即便放生能让它们获得更多的自由。
　　然后他就真的把水箱给了方芸妙，那三条鱼经过了如此长途跋涉，终于有了着落，他们可以安心休息了。
　　方芸妙在花店里找到了一个透明的小型鱼缸，里面装点些水草，底下放几块石头，正好容纳那三条金色的绫罗绸缎。它们沉在水底，安心养老。
　　谷雨桐道了别，很快出去了，虽然花店里处处都是沁人心脾的花香，但他更喜欢自己的家。
　　“你等一下，”方芸妙急急忙忙从那百花中抽出一朵月季花来追了出去，“这是月季，送给你的。”
　　那朵月季的香气牵绕在她的手中，一眼斑驳刚好照亮了紫色的花瓣。然而他拒绝了。
　　“我不会养花，你把它送给我，会枯死的。”
　　她默默收回了手，但心里突然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那、记得看今晚的月亮，今天是农历十五。”
　　谷雨桐怔了一下，两人之间只有阵阵蝉鸣。
　　“嗯，好，再见。”
　　方芸妙呆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这或许是她一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了，虽然说出来也是晦涩的秘密，但她明白，那些蛰伏于花与月海之间的心声，定能被人听见。
　　小茶已经盯着那缸里的三条鱼有一会儿了，它还没吃午饭，被眼前的食物不停地诱惑着。就一条，一条就够了！它或许这样想。终于，它像猎手一样悄悄接近鱼缸，待其中一条金鱼浮上水面吐泡泡时，它的爪子像幽灵一样掐住了鱼，鱼缸里水浪的巨变让其他两条鱼慌忙地逃窜，而这只猫猎手早已离开了它捕猎的森林，叼着那条鱼离开了。它最终决定在店前的台阶上享用午餐，吧唧几口就吃的只剩下一块肚皮了。方芸妙终于意识到打扫还没完成，她转身走进店里，下意识的瞄了鱼缸一眼。一条、两条......两条？！还有一条呢？她急了神，四处找不着小茶，最终在店门口发现了它，以及它身边的那块小鱼皮。
　　“你，你把它吃了！”
　　小茶的小舌头在它嘴巴周围转了一圈，回韵着美味，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
　　“你怎么这样？我那么信任你。”
　　方芸妙轻拍了两下它的头，小茶这猫像是通了人性一样，知道自己错了，可怜巴巴地望着方芸妙。
　　“唉，算了，再不许这样了！”
　　说罢，她转身回到花店，看着缸里那两条金鱼，它们似乎更活跃了些，不停在水里嬉戏，就像是一对青梅竹马。
　　她看入了迷，又突然高兴起来，想着：这或许，是天意。天意......
　　方妈终于上完厕所，从后房里出来，坐在了前台。这里的布局好像不一样了。然后她发现了那个多出来的东西。
　　“这鱼又是哪来的？”
　　晚上的夜空很清澈，星星和月亮都极力表现着它们的美。谷雨桐躺在床上，房间里漆黑一片，唯有那从窗帘的缝隙中钻进来的月光。他起床拉开窗帘，靠在了窗边，静沐着月光。回忆着今天方芸妙对他说过的话。久后，他自言自语道：
　　“月亮确实很美，但我喜欢星星。对不起，方芸妙，这样我就不得不伤害你了。”
　　这世上只有一个月亮，因此它被无数人寄予了情感，只要在一片夜空下，即使那人不在身边，也可以看到同样的月亮。这样的想法已经在方芸妙的脑海里徘徊很久了，今天她终于说了出来，所以她绝对不会浪费这样好的机会。
　　今夜她没关窗帘，今夜她梦到了月亮上的月季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