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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客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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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2018年是人类最幸福的一年,社会欣欣向荣,世界无灾无难,明和却觉得未必。
玻璃门被从外拉开,带进室外的冷风和屋檐下清脆的风铃声响,他从柜台后抬起头,看清来人后又一秒放下嘴角。
“诶。”严洋不满道,“有你这样对客人的吗?这么不欢迎我啊?”
“欢迎光临。”明和还是丧着张脸,问他,“请问几位?”
“你们坐你们坐,要喝什么自己拿。”严洋招呼身后那群女孩落座,热络的架势仿佛他才是这家餐厅的老板。
明和已经对他动不动就把这儿当自家客厅的行为见怪不怪了,严洋现在在经营一家攀岩馆,带来的客人很多都是他俱乐部的vip客户,反正年轻女孩占大多数。
一晚上了就来了三桌客人,估计也不会再有人来了,这个点本来就该打烊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交待严洋说:“你们玩吧,锁门前记得拉闸啊。”
“诶明和。”严洋拉住他不让他走,“这么早回家干嘛?过来陪我玩一会儿。”
“九点了都,我累了。”明和刚算完帐,这会儿正当烦心呢,年初干劲十足地在武康路上开了这家被他取名叫作“&(AND)”的bistro餐厅,所有人都告诉明和餐饮业头两年不赚钱,却没人告诉他在不赚钱的情况下要怎么捱过这糟心的前两年。
他本来是想逃避上班才开店自己当老板,现在好了,算算还不如回格子间坐牢呢,起码领导会给他发五险一金,而不是每天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房租、水电和人工费如流水一般逝去。
“那你帮我去搞两盘下酒菜。”严洋推他,“不能让姐妹们干喝吧。”
明和拿起围裙系在腰间,任劳任怨地去了厨房,这个月一半营业额都是从严洋这儿出的,他再累也得把这位vvvvvip大客户服务好。
主厨已经下班了,明和给他们炸了一锅薯条和德式香肠。
桌上一片笑闹声,他放下手中的餐盘,严洋输了游戏正在接受惩罚,杯中的烧啤被他一口闷,明和看着都觉得烧心。
“请问现在有饭吗?”
锅里还煎着牛肉脆饼,明和着急回去,侧过身告诉对方:“你要吃饭啊?那得等等,酒水饮料都在冰柜里,随便拿。”
“啊,好,谢谢。”
严洋今晚跟中了什么debuff似的,玩什么都输,也彻底把那群女孩哄高兴了。
看他这架势估计得醉,明和也没敢把店留给他们,不然明天早上一来这儿指不定成什么样。
他站回柜台后,手撑着桌面想菜单怎么改能削减成本。
“你好,结账。”
以前也有严洋的大方朋友想请客,明和没抬头,熟练地搬出那套说辞:“不用付,严洋在这儿办了卡的,直接从他卡里扣。”
“啊?”
明和直起身,女人个子很高,穿着条纹衬衫和麂皮外套,昏暗光线下,那是一张让人说不出哪里好看但就是好看的脸,有人把这类长相抽象又精准地概括为“故事感”。
那双圆而深邃平直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眼神疑惑。
“你不是严洋的…...”
她摇头,微笑着说:“不是啊。”
明和这才意识到她是他今晚左等右等千呼万盼来的客人。
“啊,那个。”他舌头打结,慌慌张张地道歉,“不好意思啊,今天怠慢了,我以为你也是他的朋友,就直接给你上了。”
“没有没有,饭很好吃,我本来还在纠结点什么。”她取出手机,“我还拿了一瓶啤酒,一共多少钱?”
“不用给了,算我请你的。”明和都不好意思说那烩饭是他拿冰箱里的剩菜剩饭一锅炖出来的,都不在菜单上,哪还敢收她的钱。
对方坚持说:“我还是付吧,多少?”
“真不用,觉得好吃你就下次再来。”
“那好吧。”
明和悄悄呼了口气,心里实在惭愧。
“对了。”
他抬眸,女人指指旁边的冰柜,对他说:“门有点关不紧,可能是胶条老化,你可以去买那种专门的冰箱闭合器,就几块钱一个,不然这样开着很耗电的。”
“哦。”明和看了眼冰柜门,点点头说,“谢谢啊,我还真没注意。”
她回以一笑,转身离开了餐厅。
明和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落过去,跟住她,连严洋什么时候站到他旁边的都不知道。
“你看什么呢?”严洋满身酒气,把胳膊往他肩膀上一搭。
明和嫌弃地推开他,质问说:“有客人来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有吗?”严洋抓抓耳朵,“我没注意。”
明和叹了声气,没眼看他。
“她们想转场,你一起去不?”
“不去,我要洗盘子。”
严洋伸长脖子往门口看,还是好奇:“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天使。”明和边走边说,“我看到天使了。”
“你也喝多了啊?”严洋觉得他说话有意思,傻笑着问,“还是得癔症了啊?”
这个荒谬的猜测在他看到明和对着一只吃空的餐盘露出诡异笑容后突然变得可信起来。
“你笑什么呢?”严洋从他背后探出脑袋,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餐盘。
“她都吃完了。”明和说。
“So?”严洋不解,“所以呢?”
大桌上的几样小吃基本没怎么动过,酒瓶却七零八落,桌上地上甚至沙发上都有,明和把桌上的盘子堆到一摞捧去厨房,嘴里嘀咕:“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你真不来?”严洋喊他。
“不去。”多年前在酒吧打工的时候被醉酒的客人吐了一身后,明和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足那个地方了,“我对C2H5OH过敏。”
时隔一个周末,“天使女士”又光临了这家门头被树挡了大半的餐厅。
明和一开始还没认出来,听到她问“怎么菜单上没有那个烩饭啊?是下架了吗?”才反应过来是她。
“对,那个不在菜单上。”明和看她一眼,问,“你刚下班啊?”
“嗯。”
“上次看你也是这么晚才吃饭。”
“我们这行就这样,下班时间不固定。”
明和点点头,为她介绍说:“想吃烩饭的话你可以试试看海鲜烩饭,是我们主厨的招牌菜。”
她翻了翻菜单,讪讪一笑:“可我就想吃那个怎么办?”
明和下意识收紧呼吸,点头应好。
“你等我一会儿。”
“行。”她合上菜单,笑着对他说,“看来我开到隐藏款了。”
明和一愣,也笑了:“对,隐藏款。”
“老板,这锅东西是你做的啊?”
“对,你别动啊。”
“哦。”
那半个月最“畅销”的一道菜品,明和却迟迟没有加到菜单上。
“你在干什么?”
明和偏过头,回答她:“贴窗花啊。”
马上就是万圣节,隔壁店门口早在一个月前就摆了个巨大无比的南瓜灯吸引客人,他也买了点稀奇古怪的装饰品来,努力融入节日氛围。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用双面胶啊?这种都是静电吸附的,你沾点水就能贴牢了,用胶之后多难清理啊。”
“是吗?”明和想他当时的表情一定看上去很傻。
“是啊。”她笑起来,“你买的时候店家没跟你说使用方法吗?”
“可能说了,但我没注意看。”
“给我吧。”她伸出手,素净的手指匀称而修长,“我帮你好了。”
“谢谢。”明和落目看着她的侧脸,说,“你不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
“不客气,贴这个我是专业的。”她动作娴熟,几下就贴好了那一排小幽灵。
“看,一点气泡都没吧。”她晃晃手,得意地展示自己的作品。
“嗯。”明和弯腰凑近玻璃窗,上面倒影模糊,他点头说,“好可爱。”
一夜之间气温骤跌,深秋萧瑟,悬铃木的叶干枯掉落,只留球状的果实悬挂在枝头,远远看去像一颗颗的铃铛,风吹时满树哗啦啦地响。
街道空荡无人,明和倚着门框发呆,告诉自己她会来的,连续来了那么多天的她今天也会来的。
严洋前段时间又坠入爱河了,是他俱乐部的客户,听说比他大了四五岁,在附近的证券公司上班。
姐姐优秀漂亮,事业有成,看不上他这种类型的大男孩,对他一直冷冷淡淡,这下更把严洋迷得不行。
连续一周都是阴沉沉的雾霾天,他也有好一阵子没出来了,一进门就看见明和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咋了啊这是,我失恋你也失恋啊?”
明和没理他,把擦好的玻璃杯放到架子上。
“你爸那儿有没有那种摇椅啊?就放阳台躺在上面看看书喝喝咖啡那种。”
公司破产后明方锐改行投身家具行业,这两年慢慢有了起色,也在线下开了门店,明和说:“应该有。”
“那你帮我挑一个呗。”严洋拍拍他,“我相信你的眼光。”
明和看他一眼,质疑说:“你要买?你一不看书二不喝咖啡的。”
“姐姐搬新家了。”严洋打开冰柜拿了瓶啤酒,“我送个小礼物。”
“还惦记呢?”明和把开瓶器抛给他。
“人家看不上我,那我单纯崇拜她,我维护客户感情不行啊?”严洋撬开瓶盖,直接对嘴喝了一口。
“维护客户感情,你给人送躺椅?”明和哼了声,“那我倒要看看明年生日你打算送我什么好维护这段二十六年的感情。”
他今天说话夹枪带棒的,严洋拿下嘴边的酒瓶,问他说:“怎么回事啊?谁惹你了?”
“她一个礼拜没来了。”明和把最后一只高脚杯放好摆齐。
“天使?”
“嗯。”
“可能吃腻了吧,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严洋手搭着他的肩,压低声线故作深沉道,“做我们这行的,最忌讳的就是爱上客人。”
“…...滚。”
明和曾以为那就是故事的结尾了。
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在十月的某个夜晚意外到访,又消失于瑟冷的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