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夕岚之间》烟已

47、虚无缥缈

　　市中心医院，高级病房内。

　　床上躺着的男人昏迷不醒，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压根没几处好地方。

　　经过医院鉴定表明属于轻伤，但坐在床边的邱母在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不停喊着“我儿这是造了什么孽”“命好苦啊……”

　　而邱父正带着律师和警方据理力争，要为他那个儿子讨公道。

　　但没想到，一份法院传票先一步送到了他的手上，看清楚上面的字后，他面上一片死灰。

　　警察局内，得知情况的纪箐尤赶来后又了解了下具体原因，听完后他拧眉冷着一张俊脸，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骨。

　　目光一转，就看见自家弟弟慢悠悠的从里面出来。

　　纪彧伦微垂着眸迈步子，而后眼皮轻抬，见到纪箐尤站在不远处面无变情的看着他。

　　他停下脚步懒懒的将视线移向别处。
　　这眼神他熟，要踹人了。

　　果不其然，纪箐尤正有气没处撒，大步走过去嘴里难得骂了句脏话。

　　“你他妈疯了。”

　　边骂边抬脚踹过去，被提前预判的纪彧伦侧身躲开。

　　纪箐尤气笑了，“你还敢躲？”
　　“你当我三岁小孩？”

　　纪彧伦眉宇间烦躁得很，眼底的抑郁说不清道不明，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根，低着颈一手擦嚓响打火机一手拢火，深吸一口后吐出烟雾。

　　纪箐尤侧头，一眼看出来自家弟弟的不对劲，嘴边要教训的话没说出口，跟他要了一根烟，陪他静默的抽着。

　　纪彧伦睨他轻挑了下眉，哂笑，“不怕嫂子知道？”

　　“这两个月的第一根，她能理解。”纪箐尤勾唇笑，“要理解不了……我再哄。”

　　偏头和他对视，两人开始一阵低笑。

　　凌晨三点钟，兄弟俩就站在警局门口，一口一口的抽着烟，烟雾迷蒙了视线，纪彧伦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一幕幕。

　　那年他八岁，正值哥哥纪箐尤高考毕业，他只记得哥哥的高考成绩优异，位处顶尖，父亲那张威严的脸终于有了肯定的神色。
　　那天，一家人专门设宴邀请各种有名气威望的朋友庆祝。

　　正当全场尽兴宴会即将开始，纪父纪母突发意外双双身亡的消息传来，犹如晴天霹雳，两个男孩一夜之间失去至亲。

　　整个纪家都处于慌乱之中，八岁纪彧伦被纪箐尤抱在怀里低声安慰，即使是炎热的夏季，但那股冰凉透骨的恨意直穿身心。

　　等父母的追悼会结束后，纪箐尤把他交给了舅舅，只说自己要去一个地方，要他乖乖听话，离开之前纪箐尤问他，“相信哥哥吗？”

　　纪彧伦心里跟明镜一样。

　　他冲着哥哥点头，眼神坚定。

　　后来，他在舅舅家住了下来，可他们很忙，这么大的房子大部分时间只有纪彧伦，司机和阿姨在。

　　一直到隔壁搬来了呈则他们一家，他才有了第一个朋友。那个暑假过得很快，两个月后哥哥带回来好消息，一切真相大白。

　　紧接着，纪箐尤开始上大学，拼命赶课程掌管大公司。

　　纪彧伦体谅哥哥作为长子的艰辛，从不给他惹事，就算惹了自己也能解决从不会闹到他面前，但司机总是多嘴，所以有好几次他都免不了被一顿训。

　　但纪箐尤到底也是个心疼弟弟的，没舍得训太狠也不会揍，刚才那一脚是例外。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自家弟弟还有这么不理智的一面。

　　“医院那边的鉴定结果是轻伤，”纪箐尤缓缓吐烟，侧头看他，“你倒是挺会揍。”
　　“跟你学的。”

　　纪箐尤低嗤一声，没问他揍人的理由，继续抽烟。

　　“哥。”纪彧伦突然出声。
　　“嗯。”
　　“我分手了。”

　　纪箐尤抽烟的手一顿，又听见他说，“你们说想在今年见见她……见不了了。”

　　气氛沉寂了数十秒后，纪箐尤抬手搭上他一边肩膀，“明年呢？”

　　纪彧伦没立马回答，垂眸看着地面。

　　……明年？也见不到吧。

　　对她说了这么狠的话，那小混蛋不恨他一辈子才怪。

　　想到这，心脏瞬间抽疼得无以复加，失去的感觉仿佛从八岁那年重新追溯回到了现在，他再度尝试到了什么叫痛心入骨。

　　原来当年在高中校门短暂的一眼，暗恋的种子竟在他心底扎根这么深，但那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叫暗恋。

　　而是在那一眼以后，他总是习惯性的寻找校门对面那道身影、放学路上找机会擦肩而过、偷看她在他家楼下给流浪猫喂食、还有在异国他乡的伦敦桥意外重逢时，不敢上前只敢隔着人群与她仅0.1秒的对视……

　　但那一刻桥上的大本钟似乎读懂了他，利用整点的钟声敲碎脆弱的表壳，他终于明白，这叫暗恋。

　　他体验过家庭的温暖只存在了八年，从八岁以后他觉得整个周围事物都虚无缥缈，只剩他踽踽独行，而十八岁那年她的出现让一切有了实感。

　　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他二十六岁这年，他亲耳听到她说喜欢他。那一刻，心动像疯了一样再度演变升华。

　　之后，爱存在了。

　　他拼尽全力想要抓紧，可现实又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直接把那股死也不放手的劲通通打散。

　　“呵……”

　　纪彧伦低头呵笑一声，见烟燃到了尽头，两指捻灭就迈步往车子那走，像是随意般的留下一句话。

　　“管他今年明年，无所谓了。”

　　爱这个东西，谁他妈能把握谁就去爱。

　　他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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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恨，总会逼人做出反差于自身的行为。

　　出了老宅，蓝妩清坐上副驾驶没立马开车离开，而是缓了一下，拨出一通电话。
　　嘟嘟声响了有半分钟才接起。
　　那头先出声，“喂？怎么了清清姐？”

　　“向宇，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好，你说。”

　　她那双美眸很冷，静下心仔细回想了那天事情的经过。

　　那是她刚好大学毕业回国的时候，伦敦飞回北扬的国际航班在下午两点降落，她下了飞机之后先去了一趟卫生间。

　　在她前脚进去隔间不久，后脚一阵踩着高跟鞋的脚步声走了进来，举着手机在通电话。

　　“快三个月不见了想我吗？”那女人娇娇的笑了一声，“我当然也想你。你来接我的司机呢？怎么还不到呀，做了三个小时飞机好累，想快点抱到你……”

　　女人嘟囔着跟对方撒娇。

　　洗手间空间不大还没其他人，蓝妩清想听不到都不行，以为是情侣之间的调情，她听后没什么反应。

　　过了一会儿女人惊呼一声，声音听着是开心的，“真吗？你要亲自来接我？已经快到了？我就知道你最爱我～”

　　“嗯……好，我去那儿等着你！拜拜～”

　　她挂断电话后，蓝妩清刚好走了出去，女人似乎被吓了一跳，从镜子里看她，休闲的穿搭，但配上那张惊艳的脸怎么看怎么青春。

　　蓝妩清抬眸随意扫了她一眼，紧身连衣裙配高跟，胸腔饱满，波浪卷发，很有成熟女人的韵味，就是脸不太自然。

　　两人淡淡对视了两秒便移开视线，她低头洗手，女人则对着镜子整理妆容和头发，先走了出去。

　　起初，她只是把这当作一场正常不过的陌生对视，但到了出机场的时候，她见到了有趣的一幕。

　　人烟稀少的路段，还是那个女人，她小跑着扑向了那个男人的怀里。

　　蓝妩清皱眉看着那道身影，再也熟悉不过，她那位表面成熟内敛，实则虚伪的父亲，那女人的身份也不用多说了。

　　她没当场撕破他的脸皮，也没冲过去质问，只是平静的抬起手机拍下了这一幕，在那两人察觉过来之前她直接上了车。

　　现在派上用场了。

　　有了当初的经历，风莉痛恨起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

　　她记得那个除夕夜格外冷，窗外的烟花炸开时，门铃响了。

　　站在门口的女人穿着米色羊绒大衣，手里捏着B超单，说孩子已经两个月了。

　　风莉当场摔碎了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玻璃渣溅到那女人的高跟鞋上。

　　她拖着行李箱要走时，蓝成军冲着在玄关抱着她哭。

　　他说那晚同学聚会喝多了，把白月光当成了年轻时的风莉。

　　第二天他带她去码头，指着那艘白色游艇说："以后每个周末都陪你出海。"

　　后来那个女人再也没出现，听说孩子也打了，流产报告蓝成军亲自交到风莉手上。

　　而游艇至今停在码头，发动机都没启动过。

　　这件事的消息被封死，一点也不外露，两人再大众眼中还是一对相爱的夫妻。

　　只有蓝妩清知道，这颗表皮完好的苹果，核心早就烂透了。

　　但总有藏不住的时候。

　　她打开相册翻出两年前的那张照片，给向宇发了过去，说，“你在商圈的交际范围广，认识的人多，如果能接触到这个男人……”

　　通话长达半个小时，最后挂断。

　　她开车离开了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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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已悄然而至，树枝萌新的嫩芽预兆着来年新的开始，往年种种都一晃而过。

　　这几天，蓝妩清都泡在轻樘工作室内，把一切重要的东西先一步完成，接下来就是进行工作交接。

　　可米支着头看着里头忙着的人，神情充满不舍，“我的老板，你这一走要走多久？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啊？”

　　蓝妩清低头整理着需要带走的东西，抬眼看她不禁失笑，“我只是去当林老师的徒弟，又不是不回来了。不出意外的话……两年之内？”

　　去参加那次的摄影展之后，她见到了林老，说实话，她自己也没想到能被他老人家在众多优秀的人中选中当徒弟，她是真的开心。

　　但这份开心……她没来得及和重要的人分享。

　　刚好走过来的林环听到了这句话，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搭在可米的肩上轻轻叹气，“两年？我的清清老板，别说两年了，你就是一天时间不在我们都没安全感，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没关系，之前新来的那位摄影师资历很高，绝对不比我差，有他和你们在我相信在我回来之前影楼会做得更好。”

　　说完她继续埋头整理，林环和可米只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仔细想了想，林环察觉出不对劲，撞了撞可米小声说，“哎，你不觉得……清清这几天有些奇怪吗？不要命一样的工作，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没休息过，以前忙的时候也没这样啊。”

　　可米啧一声，放低音量，“前几天纪少因为清清姐…不过具体原因不清楚。我只知道那天晚上纪少朝邱氏的太子爷发了好大的火，动静还不小，没几天邱绅父亲就因为公司以前的那些黑历史接受调查，邱绅自己也自身难保。”

　　林环瞪大眼睛，“那纪少和清清……”
　　“嘘……别说了。”

　　两人对视一眼，叹出一口气。

　　拿好东西后，蓝妩清朝几个人打了声招呼便走了出去，上车发动车子先回了一趟老宅。

　　诺大的房子，除了外公和司机何叔，还有阿姨会来打扫卫生之外，就没有一个人能陪他聊天解闷了。

　　这两天她陪着外公下象棋、喝茶聊天，偶尔去看看之前她种在院子里的花长得怎么样了。

　　机场出发这天，季棠抽出时间来送她，安检之前，蓝妩清抱了抱外公，又抱了抱季棠，心中有着浓浓的不舍。

　　她听见季棠在耳边说，“清，去到那边了也记得要联系我啊，不然等你回来我找你算账。”
　　“嗯，会的。”

　　拥抱几秒两人便分开，季棠目光看着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真不打算告诉他吗？”

　　她顿了几秒，“不了，这样对两个人都好。”

　　况且，他也不会想见到她。

　　“好，希望两年之后，你会让我看到一个不一样的蓝妩清。”

　　蓝妩清失笑，推着行李车一步三回头，冲着他们摆手，走向了安检口。

　　等待登记的时间里，她拿出手机解锁往下翻着消息，有外公的，有季棠的，有林老的，还有工作室的那群人……

　　她一一回复，最后视线停留在那个熟悉的头像上。

　　平静的目光在这几天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翻过手机，看着静静躺在透明手机壳里的照片，眼眶开始热了。

　　但眼泪被她生生忍住。

　　她拆开手机壳把照片取了下来，随后在包包里找出了一个丝绒方形盒子，一打开，里面躺着那条蓝色钻石项链。

　　把照片放进去和重新盖住上后，视线下意识瞥向了右手中指，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而那枚戒指被她用一根细细的银色链子串住，戴在了脖子上，她手摸了上去，指腹摩擦，任凭着它把她的回忆带回那个跨年夜。

　　或许那晚烟花落尽后，风替她传达了心愿，他好像真的事事长安，那晚的狠心也真的像不会留恋过去……和她。

　　正犹豫着要不要摘下时，耳边响起了广播播报。

　　“前往黎港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MK0611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黎港，距离北扬两千多公里，两年之内的一切未知都将在那里开启。

　　她放下手，收拾东西起身登机，找到位置坐下静等半个小时后，飞机开始驶入跑道极速滑行。

　　而马路上，一辆黑色布加迪速度疯狂，车子低沉的轰鸣声像是野兽般热烈叫嚣，驾驶座上的男人骨感的手握着方向盘，不久后往右打，开始进入机场路段。

　　这时车上来电显示亮起，他接通。

　　“纪少，蓝小姐的飞机已经起飞了……”

　　呲——

　　车辆寥寥无几的路边，他猛地踩下刹车，轮胎与地面激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挡风玻璃下，男人抬眸，眼睁睁的看着那架飞机冲上云霄，一双凌厉无比的黑眸中，细碎流光坍塌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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