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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四大皆空·四·琉璃树 ...


  •   出了蓬莱,神君也顾不得强行突破闭念锥引发的气血倒流了,赶紧朝西方而去。
      此行却并不顺利。
      灵山脚下,玄商君遇到了怒目而视的金刚罗汉拦阻。
      “来者何人?可知灵山不得使用法术?”他们还记得之前就是这位不顾他们的阻拦,直接闯到佛前了。
      自然不会对玄商君有什么好脸色了。

      “请恕有琴无礼。”
      玄商君赶紧致歉。
      见娘子心切,他忍不住到山门前才下云头。

      “烦请尊神前去通禀一声。”少典有琴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些金珠。
      和夜昙混久了,该有的人情世故总是有的。

      “等着。”看在金珠的面子上,金刚们转成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没一会儿,金刚便回转了。
      “玄商君,世尊正在讲法,无暇见你,请回吧。”

      “……”
      上次就是直接闯的灵山,这次再闯……总归不太合适吧。
      少典有琴到底没有夜昙这份厚脸皮。
      “有琴此来,是公务。”他也不能直接说是因为私情吧?
      好歹还能用玄商神庙中有人招摇撞骗当个理由。
      “我可以等世尊讲法结束。”虽说灵山的法会要持续很久,但晚上佛祖也总归是要休息的吧?
      总能见缝插针。

      “那就请便吧。”
      金刚收了钱,便也无视了他。

      “世尊”,法会结束后,迦叶像往常一般,进来内殿侍奉如来。
      “怎么?”

      “玄商君还等在外面”,倒也不是迦叶好心求情,他单纯觉得这么一人一直杵在那,有点碍眼。

      “……一切有情皆孽。”
      如来闭上眼。
      “罢了,叫他进来吧。”
      “是。”

      “佛祖。”玄商君向莲座上的人恭敬施礼。
      “玄商君,你此来,是为公务,还是为私情?”

      “……”如来一眼看破,少典有琴便也不再迂回,“世尊,我……有苦,请世尊成全。”

      “玄商君,我佛门看上了离光夜昙的资质,所以才会破例帮她。”
      “不然,仅仅是现在这些代价,还远远不够消弭此次灭世之灾。”

      “……”少典有琴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
      的确,灭世之灾,何其重乎。

      “现离光夜昙已摒弃前缘,本应归于我佛门。”
      “玄商神君还是请回吧。”

      “世尊等等!”听了这拒绝的话,少典有琴着急起来,眉头皱得更紧了。
      好消息是四界救了,无人出事。
      坏消息是因果断了,娘子被滞留在西方,说是做了佛门弟子。
      怎么会这样……
      他们肯放人吗?
      他们要怎么样才肯放人呢?
      自己究竟要如何在不与佛界撕破脸的情况下把娘子救回来呢?
      “若世尊能把夜昙还给有琴,有琴愿付出代价。”
      他对她有责任,怎能将她滞留在此。

      “哎……”如来看了看座下人,长叹一声。
      “离光夜昙现正于弥勒处修行。至于你,若是无法忆起前尘,找她又有何益?”

      “这……”这好像还是有道理的。
      少典有琴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的春秋山佩。
      这佩的来历,他也不记得。
      那么,便很有可能与娘子有关。
      ……
      的确,恢复记忆是当务之急。
      春秋代序,日月淹留,有多少情呢?
      听了众人诉说的,他二人的过往,自己到底是……没法坐视一江春水东去不回。
      “请世尊赐教,有琴究竟该如何取得记忆呢?”对方是大日如来,闭念锥之事,就算不说,自也明白。

      “十二因缘相续,无有穷尽。”
      如今,二星相博的天象已解,在他所见的未来,暂不会引发灭世之灾。
      不过,因缘际会,就算是他,也不敢下定论。
      如来微微一笑。
      “莫向外求。”
      “一切交予未来。”

      一切交予未来……这意思是……
      “多谢世尊开解。”少典有琴双手合十,行礼而退。

      待到出了佛殿,便又直奔弥勒佛处而去。

      “见过未来佛。”
      “你来了”,对方依旧一副笑颜,没什么架子,“可是为离光夜昙而来?”

      “正是。”少典有琴冲人点点头。
      “不知您是否能允我与她见上一面?”也许,见了面,自己就能想起来了呢?

      弥勒却未正面回答。
      “你过来。”他朝人招招手。

      “???”玄商君一脸懵。
      尤其是对方居然示意自己将头低下去。

      虽然疑惑,但想着对方或许另有深意,便也照做了。
      “好了”,弥勒在少典有琴脖子上摸了几下,又拍了拍。
      “回去吧。”

      “???”直起腰来的玄商君更懵了。
      “您这是?”什么玄机呀?

      他当然没看到弥勒的手掌上吸出的那缕金光。

      “回去就知道了。”弥勒笑得一脸慈祥。

      ————————

      昙花神庙中。
      玄商君依旧默默参着所谓的机锋。

      莫向外求。
      如来的意思,他只听明白一半——就是答案在他自己身上。
      如此说来,记忆,也该是在他身上才是。
      可究竟在哪里呢?

      答案难不成会是弥勒佛摸自己脖子的那几下?
      有道是“祖以杖击碓三下而去。惠能即会祖意。三鼓入室”,可这摸脖子……

      自己这脖子上到底有什么?
      少典有琴摸了摸自己脖子,还是于昙花神庙的蒲团下盘腿而坐。
      他闭眸入定。
      也许,答案的确是在自己身上。

      就在玄商君入至清心境时,突然感觉到——脖子处传来阵阵的灼烧感。
      这是……什么?
      隐隐竟还有一丝浊气。

      少典有琴当即蓄力,试图将身体中那格格不入的浊气给逼出来。
      但那紫色的光芒摇摇曳曳,反反复复,就是不肯轻易被驱离,当真粘人得很。

      直到玄商君的额头都沁出了薄薄一层汗珠。
      这才有一块浓紫色的结晶渐渐浮于空中。
      少典有琴心念一动,那结晶便已落在手里。

      睁眼一看,是个“昙”字。

      正是夜昙当时耍的小心思。
      没错,早在灵山,双星融合之际,她就在那仙骨上留下了一些小印记。
      离光夜昙甚至还为此沾沾自喜。
      那总归不是学弥勒的么~

      闭念锥被取下后,玄商君还是没法记起来,是因为当时弥勒曾于他脖颈处的仙骨之上印下一佛印,以区隔两星,以及两个时空。
      纵然没有闭念锥,因白衣神君身上因果、记忆均被取下,自然想不起任何前尘。
      直到这次见过弥勒,他抽走了仙骨上的佛光。
      蓝衣神君那仙骨上曾被夜昙刻过名字——这是个提示。
      对于至清之体来说,是相当明显的。
      她就有意提醒一下他,问题出在哪里。
      待他发现浊气阻隔,并取下后,完全融合本属于蓝衣神君的那根仙骨,便能重新获得蓝衣神君的所有记忆——毕竟他只是贡献了一些仙骨,从未失去记忆。

      当然,刻的字也是夜昙的恶趣味。
      以她之名,刻他之骨。

      那一点小心机……便是在他体内留下一点小小的痕迹。从此,他生命的每一个时刻,自己都将与他同在。

      正当玄商君望着手上的昙字紫晶发愣时,又觉脖颈处再度炙热起来。
      有蓝色星光漂浮出来,于眼前汇聚。他看不分明,那轮廓倒是依旧熟悉。

      “你是……我?”
      “是。”光影微动,以作示意。
      “稍候,这便助你恢复记忆。”

      蓝光若绸缎,虹桥般划过,再度融入少典有琴脖颈处。
      玄商君被那突如其来的记忆激得闭上了眼。

      “……对不起。”良久,他才适应了那汹涌如潮,浓烈奔涌的七情六欲。
      “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什么也没做。”

      “不必。我就是你啊……”余下的蓝光一闪一闪,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还好,自己完完整整地保留了所有记忆,如今,也能将这些记忆原原本本传递过去。

      “那时,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昙儿她……”

      “她无碍,你我亦无碍,四界安泰。”
      这是最好的结局。
      蓝光依旧闪烁着。
      他在进行最后的融合。

      “好叫你知道,海山,还有昙华他们的事情,我已有所安排。”
      “多谢。你是怎么……”他是什么时候办的,又是怎么办到的?

      “这个,等我们完全融合后,你自会明白。”蓝衣神君道,“至于昆仑那个孩子的事……”

      “你是说……孩子……怎么样?”
      孩子……
      单是想起,便觉心痛。

      “你说……孩子他究竟如何了?”见人不答,少典有琴复又追问道。

      “没什么,我用最后一丝力量干预了一些因果,就当是临别赠礼吧。”
      “?”玄商君本想再问,却住了口。
      “你……会怎么样?会消失吗?”

      “我的那颗命星消失了,便不会再以独立的形态现世。”亦无力再干预他们的命运。
      “从此之后,你就是我……”
      都说佛有三身——法身、应身、报身,他们道家也不遑多让。
      “……我就是你。”

      少典有琴猛得睁开眼睛。
      他的神识还停留在于心念空间中听到的话语上。

      尽管背上被抽了仙骨的地方一直传来刺痛……少典有琴站起来时,却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出了昙花神庙,依旧岩岩清峙,壁立干仞。

      “神君!”在外等候的飞池大喜过望。
      他家神君终于出来了!再不出来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在庙里出了点什么岔子。
      “您感觉如何?”
      毕竟才伤筋动骨了,不知道有没有痊愈,他家神君又向来报喜不报忧,怎能让人放心呢?
      “飞池这就吩咐清平去泡清气茶。”

      “不必了。”少典有琴哪里还能有闲心坐着喝茶,“我去找昙儿。”

      “神君!”飞池终于鼓起勇气拉住他袖子。
      “西方路途遥远,释家也不知会不会同意将公主放回,不如飞池陪您去吧?”按他估计,这事没那么好解决。自家神君又是个直肠子,若是带上他,也能照顾一些。

      “……也好。”

      ————————

      膳堂中。

      夜昙咬着筷子。
      做得好像真的肉啊!
      吃起来已经有七八分相像了。
      青莲的手艺真不是盖的欸!
      只是……
      她无聊啊!
      这里比天界那还要无聊好多倍!

      都过了好几个月了……一点新鲜事都没有!
      哎,自己这苦修生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嘛!

      夜昙不由想到自己和弥勒打的那个赌。

      “你要是能潜心修炼,不再见他。那我同意加快进程,最多……”弥勒摇了摇手中蒲扇,“按你的资质,差不多就三年吧。”

      “什么!?三年!”夜昙感觉自己下巴都要掉下来。

      “怎么?嫌慢?”弥勒摇摇头,“你可知我那黄眉徒儿修行历经几何?”
      “多少?”夜昙挑眉,“三十年?三百年?”
      见人依旧笑得一脸神秘,她不由大喊道,“总不会是三千年吧?”

      “正是。三千年能得道,也算天份奇绝了。”

      “……”夜昙目瞪口呆。
      完了!这不完了么!
      不过……想想自家夫君也要进个位才能凑够三千年的道行。
      而且他还是神族不世出的天才。这么看来,三年好像真的不算太久哦?
      不过,可不能让弥勒老头看出来自己对这年限很满意。
      哼!

      不过……夜昙转念一想,小脸又垮了。
      三年欸!都不能见她有琴了!

      想到这里,她便满腔悲愤……开始往自己嘴里狂塞素菜。
      哎,三年!

      这三年也不知道究竟会出什么幺蛾子!
      前些日子,她于玄商神庙扮道士给人算卦时,碰到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当然是要拉过来问个清楚了!

      有关于玄商君是灭世源头的谣言,因灶神和城隍的努力,已经渐渐止息了。
      这点,青葵的信里也说了。
      但她还是不放心,亦绝忍不了他被人这样诽谤,所以决定找个路人确认一下最新情况。

      得到的回答却不怎么美好。
      简而言之,东君那帮子家伙仍然在暗戳戳地搞事情。
      她就知道,这老家伙不会轻易放弃曾享受过的权柄。

      自己……
      哎呀自己还必须在这里打扫卫生和种萝卜!然后晚上才有时间钻研一下弥勒的独门法术。
      这都叫什么事儿嘛!

      这三年自己要被迫吃苦不算,她有琴……能挨得过么?
      当初,就连半日见不到自己,就急得和什么一样。
      不过,还好自己英明,提前准备了闭念锥~
      到时候他还不得夸奖自己几句智慧无双,欸嘿嘿~

      离光夜昙自我感觉相当良好。
      还在那美呢。

      “昙儿!!!”
      夜昙才刚吃了一半,门外突然响起了令她无比熟悉的喊声。
      差点没让她把筷子给掉地上。
      筷子上夹着的——青莲特制的辣丸子却滚走了。
      这加的那点子辣还是为了调和一下她淡出鸟的嘴巴。

      夜昙的目光随着滚动的丸子移动着。
      她的辣丸子啊……不对!
      丸辣!

      这这这……他怎么来了!
      啊啊啊……怎么办?自己要去见他们么?
      “……”夜昙摸摸头,摸摸身子……
      哎,算了,反正只有袈裟,头花都没得一朵。

      夫君还在外头敲着门。
      看样子今日是躲不过了。
      她镇定了心神,扑棱了一下金玉袈裟,终于站起来开了门。
      “……”先不开口,等对方开口。

      果然,神君急吼吼地抓住人手臂。
      “昙儿,对不起,我来得有点晚。”颇有些恐草木之零落兮的味道。
      毕竟,佛门的无趣程度……比天界更甚。
      他很担心,夜昙会吃苦。

      “……我求了弥勒好久。”他对未来佛又是一通真诚恳求之后,好容易才说通让他们见上一面。
      “他答应我们见上一面。”
      麻利地供了好多金子后,玄商君自然心急火燎地就想见自家娘子。没成想却在云窦道场迷了路。
      要说他堂堂一介神君,怎么会这么轻易迷路……心情太激动当然是原因之一。
      这不是,这里也用不来法术么!
      “昙儿,弥勒说……是你自愿留在这里的?”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你……能原谅我吗?”

      “……不能。”
      被吓得小心肝扑通扑通的夜昙当即决定回敬——也吓一吓夫君。
      “施主来找贫尼,不知究竟所为何事?若不说是缘何而来,贫尼怎敢作答?”

      “昙儿我……你怎么……”

      “施主说错了”,还没等少典有琴将话说完,夜昙便打断了人,“贫尼不是昙儿。这里没有昙儿。要说优昙……莲花什么的,倒是很多。”

      “呃……”神君小心翼翼地观察夜昙的脸色。
      显然,不像是打算轻易绕过自己的样子。
      “那……师太?”少典有琴思忖片刻,只能改了改称呼,“我就是来这找……师太你的。”

      “贫尼法号……空了。”夜昙装模作样地合十双手,揖了一礼。她还无中生有,现编了一个法号。
      其实她就是从桌边空了的餐盘上得到的灵感。
      “这么说施主是来找贫尼……论法的?”
      不然嘛,没事找尼姑就很可疑啊!

      “正……正是。”为了不被赶出去,神君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欲论何法?”夜昙装腔作势。

      “我……我想请教……空了师太,何为……‘情’?”

      “阿弥陀佛~”夜昙称诵佛号时当然也没忘记摇头晃脑。
      “有道是——世事幻如蕉鹿梦,浮华空比镜花缘。心如止水鉴常明,见尽人间万物情。”
      “施主为何还要执着于凡俗之情呢?”

      “空了师太……既见众生之情,为何,却要摒弃尘缘呢?”
      “因为……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

      “师太岂不闻‘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六道轮转,如江帆日夜乘潮,乘潮未有栖泊。”
      “一证菩提,若海艘须臾登岸,登岸岂复漂流。”
      “贫尼……不敢懈怠。”
      夜昙将神君的每句辩词都给堵死了。

      若是正经论法,玄商君尚能应付。
      可夜昙这字字句句,都让他后背发凉。

      “昙儿,你明知道,众生本來是佛。”神君摸不准夜昙的真实想法,便有些伤神。
      “若是诚心,灵山就在脚下。为何……”
      还要为难他呢?

      “施主此言差矣,众生一直在追寻着佛的踪迹,却不能真正成为佛。”
      夜昙故作高深地竖起一根手指,冲着自家夫君摇了摇。
      “凡业已圆满者,皆为向死。”
      大概就是因为自己说了什么圆满,才会迎来那样的急转直下吧?
      “成佛乃终生之追求,怎能回头?”

      “……这……”
      “施主,前世莫追。”

      “昙儿……”听到“前世莫追”几字,玄商君多少是有些急了。
      莫不是她真的信了这套?!
      “你怎么了啊?昙儿你……”他们谁都没有死,怎么就前世了呢?!

      “都跟你说了我这里没有……昙儿,只有昙花”,夜昙眼珠一转,顾左右而言他。
      她现在无聊得很,基本将弥勒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都啃了一遍,还学夫君的习惯,根据美味程度分了类,打了分。
      颇有些神农尝百草之意。
      “而这昙花嘛,也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什……什么啊?”
      “施主该是知晓,优昙钵华并非人们熟知的月下美人。”

      “这……可是……”可是大家都是将错就错了呀。
      “我……我不明白……为何突然说这个?”

      “所以你的昙儿,究竟是谁呢?”每日听弥勒讲经,夜昙多少也学了点神神叨叨的机锋,在玄商神庙里招摇撞骗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有道是,月满一江水,聚散皆是缘。”夜昙相当不客气地将这话原封不动地奉还了。
      要知道浊花可是相当记仇小心眼的哦~
      “请问施主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是吧?”
      “那我走了。”夜昙转眼就看见了自己剩的素斋。
      欸?不对啊,这里是她的地盘啊!要走也该是他走呀!
      “你走!”她的态度当即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等一下。”少典有琴试图抵挡夜昙伸过来的手。

      “施主自重。”
      迎接他的是大大的闭门羹。

      “神君”,站在不远处等候的飞池结束了眼观鼻,鼻观心状态,挪近了玄商君,试图阻拦自家神君继续敲门的动作。
      “……飞池……为何拦我?”
      “神君,你说公主她……该不会是……也失去记忆了吧?”站在一旁看戏看了这么久,他忍不住多起嘴来。

      “你说什么?!”毫无疑问,飞池说出了少典有琴心中的担忧。
      “不,不会的……”他忍不住摇头,“她一定是有苦衷的。”
      可是……自己并不知道,她来到弥勒处后又发生了什么,毋宁说,从灵山回来后,他就一直待在蓬莱。
      昙儿她……是真的忘了自己么?
      或者……是她又付了什么代价,才换得……弥勒出手,帮忙保留自己的记忆?
      “她……不会的……”
      可是,若她真的还记得,怎会甘愿留在此处,说些古井无波的话?
      毕竟,依夜昙的性子,怕是连佛祖的金身她也敢去捅个窟窿眼儿,然后再挠着头冲人无辜地嘿嘿笑几声,继而开始贼喊捉贼。
      莫非,就如那压于五行山下的孙悟空,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

      那厢,伴随“哐——”的一声,夜昙从窗口跳了出去。

      ——————————

      “青莲姐姐~”想了半日,夜昙还是放不下。
      毕竟直到天擦黑,人也一直没走啊。
      就在她们那寝寮门前等着。

      “什么事?”青莲睨她一眼。
      之前她就飞速地从膳堂跑回来关上门,还不停地朝自己比着“嘘”,又在房里从东走到西,碾了一下午青石砖。
      现在调子又如此谄媚,总归是没好事的。

      “你得帮我。”一副笃定语气。
      “什么?”青莲似笑非笑。
      这是打算老实交代外头的男人是谁了对吧?

      “其实是,我跟师父打了个赌。”
      夜昙凑到青莲的耳边窸窸窣窣地说了一阵。

      “这……真的是未来佛的意思?”
      “当然。”夜昙相当笃定地点头。
      假传圣旨她熟练得很。
      “青莲姐姐你不是会易容术么,你就帮帮我吧!”

      夜昙也是无意中发现青莲这项技能的。
      她们俩个第一次下山去耍时,后半夜回来,夜昙本是想拉着人故技重施,翻个墙走个壁的,不料却被青莲一把拉住。

      最后就是青莲将她俩个化妆成佛寮管事的,又用了高明的变声术模仿声音,堂而皇之地回去了。
      毕竟这雪窦山没法用法术,无人有这火眼金睛。

      “哎呀,我给你钱~”见人不置可否,夜昙又加了点码。
      “那……行吧。”来了雪窦山不多久,青莲也被金钱腐蚀了。

      “你是什么人?等在此处作甚?”
      换了一身男装,易完容的青莲走了出来,旁边挽着的是一脸乖巧的夜昙。
      只是,她的话却并不乖巧。
      “夫君,你看怎么办嘛,他一直缠着人家,你要帮人家把他赶走!”

      “没事,别怕。”青莲淡定拍怕夜昙的手。
      “这位公子,你找我夫人究竟何事?”她本就长得高,气质、声音也偏清冷,此时……看起来就像世家里养出来的小白脸。

      “你说什么?!”也不顾礼仪什么的了,玄商君惊讶到喊出了声。
      这里不是寺庙吗?!
      怎么就能平白无故出了个什么夫君!
      莫不是……真的是她养的什么小白脸?!
      玄商君不禁想起夜昙曾经的豪言壮语。

      “这话……该我问吧,你究竟是谁?”少典有琴忍不住皱眉,看向对方的目光里现了些敌意。
      这也难免,这世上,没有几个男人可以忍受娘子琵琶别抱的。
      “此乃佛门净地,岂容你如此放肆。”
      一定是这小白脸趁自家昙儿失去记忆,才趁虚而入!
      都怪他不好,来得太晚了。
      可他哪能想到,这里能有这般藏污纳垢的事情!

      “怎么,你觉得很奇怪么?”青莲扯了扯嘴角。
      “佛教是人间的佛教。佛法无相,自不可僵化。世尊教导我们,需随世事变化传法。所以,在信仰和践行一致的情况下,出家人也可以结为夫妇。”何况她俩还都只是在家弟子。

      一旁,夜昙也是一脸“不会吧,这你都不知道啊”。
      她的一大本事——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气人,尤其是玄商君。

      “……不是……”
      ……可是,怎么会呢?
      少典有琴被这惊天变故激得思绪紊乱,忍不住闭上眼睛。

      ————————

      夜深了,青莲在桌前自斟自饮——当然是茶了。
      她都有点困了。
      终于忍不住“砰”一声丢了茶盏。
      “喂喂,他还没有走啊!”
      这和说好的也不一样啊!
      这么个人杵在外头,烦死了。
      “我不帮你了,我要去卸妆,睡觉!”

      “哎呀!别呀别呀!”夜昙急了。
      她好不容易才和弥勒讨价还价,将修行期限降成三年的呢!前提就是不能和他见面。
      而且,她法术都还没学完啊!
      现在……他提前来了,那弥勒还不得趁机要价,加到三十年……不,按他的个性,三百年都有可能。
      显然,放夫君来见自己,就是他的阴谋哼!
      这是等着她破功呢!

      明明她都已经熬了几个月了!几个月啊!!!
      除了一开始的惊愕,高兴外,对方一直不肯听话离开,夜昙的怨气自然嘭嘭增长。
      要是别人的话,她的白眼估计可以翻到天上去了。
      可是……

      “哎呀,好姐姐。”夜昙扯着青莲袖子,将对青葵撒娇那一套全用上了。
      “你就再帮我一下嘛~”她想着,都是青字辈的,说不定那个口味就相似呢~

      “最后一次。”青莲面无表情地点点夜昙脑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娘子,你真的认识这个人吗?”
      “不认识。”夜昙继续小鸟依人地装蒜。

      “哦?真的不认识?”青莲看了一眼少典有琴,觉得他能在门前等一下午一晚上也是不易,好歹算得上是个有情有义的,便起了捉弄二人的心思。
      “那他为何在这里等了你这么久?”

      “哎呀,是他硬要说我是他娘子么!”夜昙只是眼角微微抽动,随即又笑开了。
      “那肯定是人家天生丽质难自弃呀夫君~”
      她接戏的能力向来不错。

      “那什么,你该不会真是……他娘子吧?”青莲面露狐疑之色,“你说自己不记得从前了,说不定这真是你的前夫呢!”
      “人家反正一点都不记得了。”夜昙摊手。

      两个人甚至有一搭没一搭开始唱起了大戏。

      “行了行了……”青莲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随后摆摆手。
      连她都觉得,这么捉弄人,有些不地道了。
      对方看起来,真的有些可怜。
      有诗云,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这世上最伤情的,不是曾经沧海,或生死相隔,那至少还有爱。
      大抵还是物是人非,对面不识。

      “我不管你之前和哪些人有多少感情上的纠葛。”
      “跟他还是跟我,你自己选。”
      “选完了就解决好,我要睡觉了。”
      她又看向少典有琴。
      “这位……公子,你听到了么?”
      玄商君并不回答,只是一味盯着夜昙,满脸复杂。

      “我想和昙儿……我是说空了师太单独聊聊。”
      神君已经认定娘子是同自己一般,不小心失忆了。

      “好。”青莲点头。
      这正合她意。
      夫妻俩的事情,自然轮不到她来横叉一杠子。
      “请便。”她又向远方扬了扬手,顺便给了夜昙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这意思是别来吵到她睡觉。

      “行!我们去那聊。”
      夜昙无奈,只能冲自家夫君挥挥手,示意他跟上。

      ————————

      月光从树影的间隙中漏下来,又被反射出去。
      雪窦山上种的,都不是一般的树。
      灵山里流行种的是菩提树。
      这里流行琉璃树,锃亮的光华就如白雪般明澈。
      有道是,身如琉璃树,心如明镜台。
      不过……

      夜昙眨巴眨巴眼睛。
      如今,她的眼里只能看见一棵树——
      芝兰玉树。
      哎呀,夫君还是很好看的嘛~

      “昙儿。”
      “我都跟你说了我不是昙儿!你怎么听不懂呢!”
      怎么就听不懂呢!赶紧回家等着她修行完毕不就成了么!

      玄商君的脑子里哪有这根弦。
      “你真的是我娘子,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信我好吗?”
      他自是以为她是忘记了。
      “你会忘记,被那人骗”,没错,少典有琴已经将对方列入骗子的行列了。
      他好容易忍住了说对方坏话的冲动。
      毕竟,那小白脸轻描淡写,让昙儿自己选。
      看起来虽然没什么问题,但若真能如此轻易地放手,哪里就会比自己更爱她呢?

      “不是你的错。都只是因为……我们的缘被斩断了。”
      说到此处,神君难免有些落寞起来。

      但很快,他又振作起来。
      他相信,只要她想起来,一切都会恢复如初的,就像之前他经历的那样。
      “不然,你和我回家。我们的事,很多人知道,他们都会为我作证的。”

      “你家?我才不要去!”夜昙忍不住嘟嘴,“师父不让我下山的!而且万一你把我扣留了怎么办?”说罢,她直接捂住胸口。

      玄商君倒是完全没反应过来夜昙是在演戏。
      毕竟,某花向来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我可以带他们来,也是一样的。”玄商君急于自证。

      “不用了。”夜昙伸出一手示意他赶紧打住。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你雇佣来帮你演戏的。”

      “那……要不我给你讲一下我们的故事?”玄商君锲而不舍。

      “……”夜昙瞅了瞅人,一屁股坐在门前的石墩子上。
      感觉今天不听也是不成了,而且,自己也想要和他多待上一会儿。
      夜昙的眼神止不住瞟少典有琴修长的十指。
      她真的好想摸一下,牵一下啊!哎……
      “那你说吧!”

      “好。”神君点点头,便要蹲下来和人细说。
      “欸,不必,你坐这吧~”夜昙拿下巴怼怼对面的石墩。
      她到底舍不得夫君累着。
      毕竟他都在她门口立了好久。

      “你怎么能这样!”故事讲到一半,夜昙忍不住叫起来。
      “你迎亲的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么?”
      其实她本来没打算批判夫君的,只是这故事呀,第一遍的时候,从来就没什么,怕的是事后再听。

      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

      “对不起。我不该……”如今,他哪里会不知道,是自己做错了。
      “那时,我明知你不愿意嫁我,却没有尊重你的意见……退婚。”其实,他没资格逼她同意这门亲事的。
      严格来说,若非他们刚好情投意合,若非错嫁,若非她是这样的性子……
      那他也会是将一无辜女子推入不幸的帮凶之一。

      可惜,当时的自己意识不到这点。

      “那按你这么说,我们其实并不该结为夫妇的呀!”夜昙仍打算以理服人,将夫君快快赶回蓬莱。
      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试图忽略夫君显而易见的愧疚表情。

      “可那之后还发生了很多事情的!昙儿你听我跟你说……”

      “哎,别说了啊”,夜昙赶紧制止。
      后头的对她更不利,自己还是抓住前面的绕他吧。
      “就算这些都是真的,不是你编的啊,那咱们这婚事,一开始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你说对吧!”夜昙忍不住摊摊手,耸耸肩。
      “再说了,曾经是夫妇,也不代表永远都是夫妇。”

      “这……”

      “你说的,咱们的过往,我都明白了。听上去,咱们过去的感情还不错。”
      “所以昙儿,你打算和我回去了?”少典有琴的眼神陡然明亮起来。

      “我的意思是,我现在也很好。”
      “我夫君也好得很,我暂时不打算换人。”
      “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
      还是……不行吗?
      他们……真的要缘尽于此吗?

      是良久的沉默。

      “那我回去了?”夜昙有点受不了。
      她觉得,琉璃树反射的光芒实在太耀眼了,甚至夺目得让她有些窒息起来。

      “等等!”少典有琴随着夜昙站起身来。
      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全是不舍。
      “你……现在……幸福吗?”

      “……”夜昙的脚步一整个顿住。
      她鼻子一酸,差点破功,最后只能胡乱点点头,“嗯啊”了几声,又冲背后人挥了挥手,飞也似的冲进自家佛寮。

      然后……
      吹熄了灯,扒着窗户纸,借着月光往外头瞧。
      她看着少典有琴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最终走到门前长阶,掀袍坐下。

      然后,夜昙便只能看到个白色的背影了,笼在月与树的影光之下。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那么孤独的一个神。

      一直是这样。

      虽然他父母双全,有弟妹,有近侍,众星捧月,啊不对,他就是星哦?
      那就是……众神捧星,看着比自己好多了。
      但也许,比她还要孤独。

      夜昙忍不住将自己身上的金玉袈裟脱下来,递给一旁正准备脱衣上床的青莲。

      “干嘛?”递给她袈裟干嘛?
      “我要睡了。”

      “好姐姐,你帮帮我吧!”为了防止门外人听到,夜昙刻意压低了声音。
      “不。”青莲摇头。
      她都脱完衣服了,就算是燃灯古佛来了也绝对不能再把她从床上拉起来。
      青莲光速钻进了被子。
      “既然这么担心他,何不说清楚?”

      “因为……有时候欺骗,不一定是伤害。”还有可能是一种保护。
      长痛真的不如短痛啊!
      “这个借我一下~”
      夜昙捞起青莲脱下的灰色僧衣,裹在自己身上,又抓了袈裟。

      “欸你!”青莲还没来得及阻止,夜昙就啪地打开房门。

      门外,玄商君尚在阶前伤神,还没反应过来,就觉眼前一黑。
      夜昙将金玉袈裟给人兜头罩上,没等人开口,又跑走了。

      “……”留下玄商君一人摩梭着手中袈裟愣神。

      “呼——”
      那厢,夜昙啪地关上房门,摸着胸口安抚自己的小心脏。

      青莲就在一旁看着她舞。

      “既然忍不住,那就不要忍。”还不如老实承认呢,费这劲儿干嘛?
      “不就三十年,三百年么?他等得起的。”

      “哎呀,你不懂!”主要是她不忍心让他等嘛。

      “我不懂……我啊,是不懂。”
      床上,青莲忍不住嘲笑她,“且不说咱们这雪窦山呐,四季如春,气候和暖。他身上还穿着天光绫呢,护身法宝更是不少。”常年在佛前侍奉,这点眼力见儿她还能没有?
      “明明就不会冻着,还给人送衣服,你这不是多余是什么?啧啧……爱情呐……”

      “……”夜昙整个人都瘪下去了。
      哑口无言啊。

      最后只能灰溜溜撩开被子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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