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轶事逸闻》赵侬

3、水中月（三）

　　在离开了那片丰饶的森林之后，蝴蝶继续沿着道路向前，渐渐的，路边的风景越来越荒凉，之前随处可见的树木和动物也渐渐的变少了，只剩下寥寥无几的灌木丛和偶尔吹过的风带来的远方信息，这一次，蝴蝶飞到了沙漠。

　　这是一片分外荒凉的地方，即使是在众多沙漠里也是少见的萧瑟，这片土地看起来似乎天生就能够葬送更多的生命。

　　第一天来到这里的蝴蝶好奇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新鲜的事情在什么时候都能让心情变得愉快，但也仅限于新鲜二字了。第二天晚上，蝴蝶趴在沙子里，想象着不远处或许会有开的正好的鲜花和略带凉意的水汽，然而直到日月的下一个轮回开始，这一片沙漠也没有带来任何好消息。

　　就这样，带着饥渴，蝴蝶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在蝴蝶不知道的地方，就在距离她倒下的，不远处的那片仅存的绿洲里住着一条蛇，一条黄色的带有剧毒的蛇。

　　毒蛇在这片沙漠里生活了很久，久到它自己都想不起来过去了多少时间，曾经这里也是有很多绿洲和生机的地方，至少比现在这样好得多。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零星的绿意消失，沙漠里的水井也被荒废，曾经有着同伴的地方早已没有了任何声音。这里似乎只剩下这一条毒蛇了，至少它是这么想的。

　　然后，直到现在。

　　毒蛇看着倒在不远处的蝴蝶，慢慢的爬了过去，沙漠里出现蝴蝶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它没有分出更多的注意力，或者说已经没有再多的意志了。它只是沉默的将带有水分的珍贵的果实放到了蝴蝶身边，然后静静的看着，一直从月亮升起，再到太阳落下。

　　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吗，毒蛇想到，没有叹气也没有任何情绪，它只是盘着身体安静的继续待下去，等待的时间过于漫长，也许等待什么东西和等待这件事情本就没有任何区别呢？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毒蛇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只蝴蝶已经啃完了珍贵的食物，正在盯着它看。毒蛇一动不动的盯着蝴蝶，它吐出信子一副冷淡又无所谓的姿态。

　　“你好呀。”蝴蝶向毒蛇打招呼。

　　“你好。”毒蛇礼貌的回应。

　　蝴蝶好奇的看着这条蛇，有些惊讶这片沙漠竟然还有其它有生气的动物。

　　“你为什么还待在这里呢？”蝴蝶疑惑的问。

　　“因为我一直待在这里，所以不想离开了。”毒蛇说，“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正走在寻找月亮的路上！”说到这件事蝴蝶欢快的飞起来。“我飞过了很漂亮的湖泊和草地，然后穿越了一片满是丰饶的森林，之后飞到了无尽的冰原和雪山深处，再然后我就来到了这里。”
　　说到这，蝴蝶落在了地上有些疑惑的说，“这里是我见过最荒凉的地方了，除了沙子就是沙子，冰雪覆盖下的土地依然留存了生机，但是这里好像被生命所厌恶一样，我感受不到除了我们之外的任何活气。这是怎么回事呢？”

　　“因为正如你所说，这个鬼地方是被生命厌弃的。”毒蛇依然平淡的说，“能离开这的都走了，想离开却不能走的全死了，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既然你是要寻找月亮那就赶紧上路吧，这里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东西。”
　　蝴蝶有些犹豫，她确实应该继续走自己的路了，但是现在她还想看看这片沙漠和这条蛇。于是她晃了晃触角说，“可我现在还不想走，我能留下来和你一起吗？”

　　毒蛇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随便你。”没有再看向蝴蝶一眼，它飞快的回到了不远处的绿洲。

　　第二天，蝴蝶依然停留在这里。

　　“你为什么永远只待在这片绿洲呢？”蝴蝶问道，“这片沙漠这么广阔，说不定在某个地方还存在着和你一样生活着的动物们。”

　　“因为我只知道这里还有绿洲，虽然它越来越小了，但是河水依然甘甜，果实依旧饱腹，我为什么一定要走出去呢？”不远处的毒蛇盘旋着身体回答。

　　“好吧，那么我就先去看看这沙漠里的世界，不过你不需要为我担心，我一定能够回来。”说完蝴蝶就向远处飞去。

　　“希望如此，但我不抱任何期待。”毒蛇不管距离这么远蝴蝶能不能听到，不过本来，这就不是一个回应。

　　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蝴蝶当然平安返回。她向毒蛇讲述着自己所到达的地方，在沙漠的一些地方存在着干涸的水井，尽管没有一滴水汽留存，但水井本身就代表着希望，在很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像山一般的金色沙丘，那里残存着蛇行的痕迹，说不定，毒蛇并没有它想象中的那样孤独。

　　“干涸的水井是希望中的绝望，旅者到头来仍然会死在那里。”

　　“蛇行的痕迹留存在沙下的石壁上，那是曾经送走了许多生命的蛇留下的，它自己也没能逃脱死神的镰刀。”

　　毒蛇用着一贯冷淡的语气一件一件的反驳，它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短短两天里说了多少的话，当然，蝴蝶也意识不到。
　　蝴蝶只是歪着头，晃了晃触角说：“这就说明我去的那些地方，你也曾经走过呀。”她有些高兴，“那么我们就是走过同一段旅程的同伴了。”

　　毒蛇又不做声了，它冷漠的将自己盘起来。

　　蝴蝶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日后的每一天她都会来到毒蛇这里讲述自己今天的见闻。

　　就这样慢慢地，她们开始像普通朋友一样交谈。

　　“在这趟旅行的过程中我能看到各种各样的月亮，有时候是弯的，有时候是圆的，还有的时候夜晚一片漆黑，月亮是看不到的，但是星星就开始蹦出来了，有的时候月亮会出现，那天晚上月亮周围的星星就会变暗。”

　　“只是，不管在什么地方，月亮都是同一个月亮，也都不是我想要找的那个月亮。”

　　“那你寻找的到底是什么月亮呢。”

　　蝴蝶有些迷茫了，她想要找的月亮，是温柔的，散发着淡淡光芒的，会安抚每一个仰望它的生命，这是每一晚天空中的月亮都拥有的特征，那为什么，她始终找不到她的那个呢？

　　“或许，我走错了路……”蝴蝶说。

　　“或许，你的路不存在正确和错误。”毒蛇说。

　　它用尾巴将沙尘扫到蝴蝶身上，粗砺的沙砾没能划破蝴蝶的翅膀，沙尘比看起来还要柔软，毒蛇开口：“我见证过这片沙漠从出生到死亡的样子。”它说，“这里坠落过一架飞机，那位飞行员因此得到了一段奇妙的故事，但他却以为这是场梦境。”

　　“有一个商人，他无数次穿越沙漠，却为了赚取的金币放弃了购买甘甜的泉水和拯救自己生命的机会，最终沙尘吞噬了他的一切。”

　　“很久以前还生长着绿草的高山上流下过一条小河，它想要穿过这片沙漠，也确实做到了，只是曾经的河流化成风中的水汽，原来的小河永远的留在了原地。”

　　毒蛇温柔的注视着蝴蝶，她见到过的风景远比任何生命想象中的丰富，她依然坚守自己这条旅程的初心，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什么才是正确的道路，你最后的终点指往哪里，早就有了答案。”

　　既然如此，她该走下去。

　　“那么，我应该继续。”蝴蝶说。

　　她没能理解一些东西，但她承认了某些事情，蝴蝶看向毒蛇，她已经不再迷茫了。

　　“那你呢？你的路还会继续吗？”蝴蝶问道。

　　“那条路本应该永远留在现在，不过因为你，我想为它画上一个句号。”毒蛇说。

　　“我必须踏上这旅程的道路，既然你还要继续前行，就请快来找我吧。我会一直在前方飞行，只要在夜晚，只要你能够看到一位散发着月光的蝴蝶，那一定就是我。”蝴蝶和毒蛇道别，她满怀信心和期待飞向远方。

　　“我是舍不得你的，我想我可能会哭出来，但我知道你早晚会离开。”毒蛇说，“不管前路如何，请继续飞吧。”它笑着和蝴蝶告别，然后看着蝴蝶远行的方向，就这样一直望着，“我也该有个结局了，至于是什么，谁知道呢。”

　　风吹过沙尘，扬起的烟雾笼罩了整片沙漠，这里再没有毒蛇的存在了，但某些地方的水井开始冒出新的水源，新生的绿芽走遍了每一处细小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