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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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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北关。
“将军!我们的人受了埋伏!”
“萧将军!南边关口被破!”
“快撤!”
哨兵连忙躲过飞来的半块还在冒烟的尸体,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跑过来,对着那个还在坚守的人嘶哑大吼,“将军!快逃吧!西夏就要攻破城门了!”
萧竞低垂着头,鲜血从指间滴落在地上,对哨兵的话恍若未闻,失神地看着四处弥漫的淡红色硝烟,嘴里喃喃着什么。
情况危急,他们损失了近八成的兵力,城楼就要被攻破,哨兵看着无动于衷的萧竞急得箭步上前。
靠近了他才听清萧竞在说什么。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军事布防......怎么可能......”
哨兵急得跳脚,想强行拉着萧竞一起逃。
转身却感觉道一阵炙热,一个火球朝他们迎面砸来,哨兵猛地瞪大了双眼。
熹元三十二年五月二十五日,宸王勾结西夏,泄露军事边防图,驻守军全部阵亡,岭北关沦陷,西夏攻占沧州,全城百姓尽数被坑杀,斩首万级,封尸为京观,复而纵火焚尽沧州,历经一天一夜后,又翩然离去,留下一座空城,而宸王下落不明,举国震惊,史称——沧州之耻。
太傅府。
“什么?!”柳太傅猛地起身,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下去,被一旁的陈大人连忙扶住。
“怎么可能......王爷......”柳太傅闭上了眼,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几岁,花白的胡子在不停颤抖,“景王......景王......”
千防万防没想到他竟然不顾兄弟情义直接对宸王下了手!
柳太傅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睁开了眼,死死抓住陈大人的袖子,“容陵呢?!他在哪?!”
“太傅......整个宸王府都被封起来了......”陈大人惭愧地欲言又止,看着柳太傅刷的煞白的脸,跪了下来,“下官办事不利,下官去的时候,容少爷已经被押下去了......”
“太傅!”
柳太傅蓦地吐出一口血,一头倒了下去。
熹元三十二年五月二十七日,于容府搜查出与西夏的通信,容府五十四人全部下狱,燕太祖病危,景王得诏入宫从侍。
景王府。
“世子殿下、大少爷、小少爷请上轿。”
楚璇蘅看着面前奢华的轿子一时有些怔松,一旁的宫女侍卫恭敬的跪在他脚下。
“哥哥......”
楚璟玄有些不安地拉紧了楚璇蘅的袖子,怯生生地往他背后躲了躲。
楚璇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有些低哑,他看了一眼身边神情复杂的楚明寒,“哥......”
楚明寒轻叹,“......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轿子一直走到了皇宫里。
朱红宫墙,星月潜行,朱雀大街上一片寂静,只有他们轿子上象征着皇室身份的宫铃在轻轻响动,夜半的整个皇宫都浸润在黑暗里,黑洞洞的宫门直直地朝着他们,张开血盆大口像是只吃人的野兽。
权力无比诱惑亦无比危险。
能让人拥有无上尊荣,能让人变得面目全非,能让兄弟相残让父子反目。
楚璇蘅深谙其心。
楚明寒身体不便,安排在了另外一个马车里。
此时,楚璇蘅同楚璟玄在一起。
楚璇蘅这一生,从未有此刻坐得如此端正,如此僵硬。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一阵发紧,牵着楚璟玄的手心里都出了一阵冷汗。
这变故太快了。
就像是一阵猛烈的暴风雨般吹得他几乎无法思考,不过几天,这一切就倏忽便成了这样。
宸王倒了,容陵下狱,太傅病重。
楚璇蘅盯着越来越近的宫门,那黑洞洞的宫门,那就要吞噬一切的东西,他出口的声音都有些失声,“怕吗?”
楚璟玄懵懂地点了点头,即使他不太明白那些,但周围环境的改变还是让他下意识感觉到迷茫和紧张。
“别怕,哥哥在这里......”
楚璇蘅蓦地将楚璟玄拉入怀中,肩膀都有些颤抖,只是不停的重复那句话,却像是在安慰自己。
“别怕......别怕......”
“呜——”
晚归的渔夫正在码头拉着自己的渔网,忽闻背后一声厚重的船鸣,转过身惊疑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浣花溪之上旌旗蔽空,舳舻千里,数支高大如城的楼船之上身披战甲的水手人来人往,周身还有无数战船围在周围,明亮的灯光将波澜的水面照的波光粼粼,大片大片连接在一起,宛如天上的星河,照应着巨大的白帆之上深蓝色的蛟龙。
“哒哒哒——”
无人的朱雀大街上,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踩在白玉石上,矫健的骏马飞跃而起如风般跨过城门前的数重路障,和背后合拢的烟尘一起冲入就要关上的宫门。
“什么人!?”
这一异象瞬间引起了皇城之上禁军的注意,霎时间骚动了起来,一个黑色阴影爆射过来,稳稳地插在了那名高喊的士兵脸侧的木柱上。
那名士兵冷汗直流,愣愣地看向脸侧的东西,月光之下,那白金的令牌流光溢彩,蔚蓝色的花纹勾勒出集华美和凶悍于一身的沧龙图案。
“是......”
“沧、沧沂水师!”
整座皇城都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之下,肃穆威严,四处回荡的马蹄声破开沉寂,一道身影熟练地穿过宫道,神武门,直往皇宫内地势最高的宫殿——紫宸殿。
整个京城的中心。
紫宸殿殿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呼啸的长风卷起满殿金色的帷帐。
星月潜行,长夜里寂静非常,只有屏风后那极力压抑的嘶哑抽泣声和残灯般轻微呼吸声,一道身影缓缓步入其中,步子放得极轻,似乎是怕惊扰了里面的人,广大的长袖之下寒光一闪。
乌云散去,露出清冷皎洁的月光。
地上的影子已经越过了绣着龙纹的屏风。
里面的人跪在床边,紧握着一截苍老的手泣不成声,似乎完全沉浸在痛苦之中,对不断逼近的阴影毫不知情。
“陛下!”
一语惊醒殿中两个人。
楚晟头皮一麻,下意识将袖中的东西藏了回去,猛地回身去看背后的人,只见杨昱双颊紧绷面色悲戚直直地盯着太祖,似乎根本没发现他的异样。
杨昱身后跟着几个宦官和太医,瞥见了里面的太祖皇帝,互看一眼匆匆溜了进去。
楚晟低下了头,脸上是一副忧心的表情,“......”
龙床上的帷幕被宫娥放了下来,杨昱上前几步按住楚即墨的肩膀,“即墨,起来。”
可惜的是楚即墨像是完全沉浸在了悲伤之中,对他的话语毫无反应,不肯放手。
因为楚即墨的原因,太医们不好上前,杨昱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捏着他肩膀的力道加大了几分,压低声线道,“小墨。”
楚即墨闻言霎时浑身一震,杨昱趁机将他从里面强硬地拉了出来,向楚晟道了一句,“王爷,楚即墨从小养在陛下身边,悲伤至此也是情难自已,还请王爷海涵,臣现在就带他出去。”
作为亲生儿子,却完然不及楚即墨真心,更何况满殿宫娥看着,这令楚晟脸上有些挂不住,神色愈发担忧,一副无暇顾及的样子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臣子冲入紫宸殿本就是大忌,更何况楚即墨是无诏回京,在这里久留对他们都不利,不过幸好有太祖皇帝的事情在前,他楚晟不好越过太祖去开罪他们,杨昱正巧看中这一点,到首肯便径直要将楚即墨拽出了紫宸殿。
楚即墨一走,太医内臣们便齐齐围了上去,霎时间就淹没了那抹身影。
这时好不容易按住的人,再次挣扎起来,红彤彤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抹被人吞没的人。
楚即墨猛地挣开杨昱的手,跪倒在太祖的床前。
“尧哥哥......你看看我,我是小墨......”
被强硬掰开身子的太医,面目惨败,僵硬地回过头,手还放在太祖的脉搏上,抖成了筛子,“陛下......”
杨昱迅速扫了一眼楚晟的表情。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随即抽泣之声四起。
“燕太祖皇帝,崩——”
沉闷雄厚的钟声倏忽震起满城寒鸦,一截灰白的烟灰恰时落在了干瘪苍老的指尖,衣冠整齐的顾鹤庆浑浊的双眼动了动,拱手俯身,在亢长的钟声中缓缓对着面前案几上安静放着的锦盒一拜,长长的素白发带和苍白的鬓发一起落在了凡尘之中。
缄默。
“陛下,叶大人......”
“走好。”
内宫。
皇城各处寺庙的钟声也响了起来,浑厚的钟声宛如携浪的波涛般一阵一阵传向远方。
“你瞧,星月也是会被阴云掩住的。”
一名女子靠坐在摘星阁之上,云鬓上已经生了些许白发,岁月却未曾在她脸上刻下更深的痕迹,不着锦衣繁饰,一席素白衣裙,鬓边别着白色秋海棠,更衬她淡眉如秋水,淡漠如水的眼眸低垂,静看脚下灯火如豆。
这里是整座皇城最高的地方,满城的钟声唤起了沉睡的人们,不断有灯火燃起,悲戚随着光明不断传至远方,在朱雀大道之中,有星星点点的景明灯宛如星河般汇拢而来。
“贵妃娘娘。”
一名宦官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侍卫。
容贵妃没回头,“怎么不是陆有才?”
王科笑道,“陆总管已经决定去皇陵了。”
陆有才在太祖生前颇受重用,不仅是内务府总管,更是太祖面前的大红人,背后自然有很多人眼红,容贵妃瞥了一眼王科幸灾乐祸的样子,也跟着笑了笑,“呵呵,看来他楚尧也不是事事都算的清,被自己的儿子摆了一道,这么不明不白地就去了。”
容贵妃深居摘星阁,生性淡薄,鲜少在宫宴上露面,连顾皇后都免去了她的请安,可以说整个皇宫只有几个随身近侍见过贵妃真容,天下人都只知道那位容贵妃是如何尊宠,却不知那位贵妃该是有怎样的倾城容貌,能让一代神武开国帝王如此折腰,十七岁入宫即封妃,诞下皇子后更是直接晋为贵妃,此事甚至惊动了顾皇后,那也是帝后这么多年相濡以沫来,唯一一次的争吵。
王科心里一惊,面前的美人虽美矣,可绝到不了倾国倾城,天下独一的地步,不过更令人震撼的是她脸上冷漠到近乎刻薄的笑,眼底波澜乍起的恨意,真真切切看不出来那是一个荣宠一生的宠妃。
“现在,还要我跟着他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