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是傻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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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8月25日下午3点
太阳光泼在脸上，我感到汗水顺着额角奔流而下，挤进眼睛里。刺痛。闭上眼，看到模模糊糊地猩红一片。
脚下一软。
“谁让你动了？！”教官一听就是山东人，声音里带有煎饼卷大葱的味道，山东味儿，高粱地味儿。
三步并作两步，硬底靴子砸在塑胶跑道上。
咚咚咚。咚咚咚。
睁开眼睛，黝黑的方脸在眼前慢悠悠地晃。好像王家卫电影里伴着悠扬bgm的慢镜头。
不知怎得，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花样年华》里身着水色旗袍的张曼玉，顾盼生姿，袅袅倩倩。
太美了。要能长她那样，就算折寿二十年，我都不会跟阎王讲价。人嘛，得知足常乐。
“我说你你听不见吗！刚才是不是动了？？我是不是说了要动就必须喊报告！！”
妹的。估摸着他中午吃了大蒜，都这会子了味儿还没散干净，伴着一个个字儿全喷到我脸上来。被本来就晒得犯恶心，这会儿更想吐。
“报...”嗓子干，喉头一股铁锈味儿。
不行了，撑不住了。一整个下午，先是站军姿再是踢正步，按理都会休息二十分钟，不知道为啥，今天这宝贵的二十分钟休息时间亡逸了。
“喊啊！哑巴了吗？！”
我低着头，感到目光从四面八方聚过来，火辣辣的，比日头还要热烈。
使出浑身力气。
“报告！！”
气势磅礴，铿锵有力，如雷贯耳，振聋发聩......咦，最后一个成语好像用错了，它原本是
形容文学作品......文学作品啥来着？忘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操场上空回响，越来越干巴，直到消失不见。恍惚听见隔壁班，不对，应该是隔壁连教官骂一个男生：“看看，声音还没人家女孩子的声音大。”
混账话，女孩子怎么了。
可算解了“八嘎”之仇，要不是教官就站在我旁边，真想回头瞪一眼许鲲这混蛋。对了，别看这家伙平时看着白白净净，搁太阳底下晒十分钟以后整张脸都晒得通红，变色程度之剧烈仿佛ph试纸碰着了酚酞。粉中带白，玲珑剔透，煞是好看，香喷喷得，像刚出锅的粉蒸肉。军训第一天的时候，我看见他这副模样差点没乐死。
“好！以后喊报告，就用这种音量！听见了吗！！！”教官对全班人喊。
“听见了！”
“听不见！！”
“听见了！！！！！！！！！”
“报......报告......”尖细的女声在空气中艰难地拐了一百零八个弯，飘进我耳朵里。
是陈婉清，我舍友，明明比我高一头，却被安排站在我旁边。长相很干净的女孩子，眯缝眼，像民国时期的女学生，平时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总给人一种她马上就要昏过去的错觉。
闻声后我迅速用余光瞥了她一眼，0.001秒后我认识到，这并不是错觉，起码她这次是真的马上就要昏过去了！
为了防止被随时都有可能晕倒的高自己将近一头的陈婉清突然压死，我当下即刻做出了一个伟大而高尚的决定：
“报告教官！陈婉清不舒服！我现在送她去医务室！！！”
刚才一声报告本来就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喊完这句话以后，突然眼前发黑，心脏砰砰砰得擂打，好像长在脑子里。
可能是看在刚才“报告”的份上，平时极其龟毛的教官这次却意外地爽快，我能看见他帽檐下肯定的眼神。
陈婉清瘦归瘦，但咋说也比我高将近一头。我让她把右手搭载我脖子上，可惜身高不到一米六的我实在不适合当拐杖，不管怎么靠她的腿只能屈着，完全迈不开步子。我当着全班人的面摆弄了半天陈婉清无果后，急得出了一身汗，低头，军训服上衣胸口全都汗透了，可以看见若隐若现的内衣的痕迹。我完全顾不上这些。
哎？要不然试试公主抱？小爷我可是能抗一袋大米上五楼的铁女子。
于是脑子里顿时塞满了各种脑残偶像剧中的公主抱桥段。
正当我不自量力地准备让陈婉清靠在我右胳膊上，左手把她横抱起来时，队列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报、报告！我也、也一起去！！”
不用看就知道是许鲲这个二货。没等教官点头，他就出列，快步走向我和将近昏迷地陈婉清。
我低着头，不去看他。不是因为被全班人盯着尴尬，也不是因为北方八月份下午三点的阳光刺眼。是因为我知道，一旦瞅见他那张粉中带白，玲珑剔透，缀满汗珠的圆脸，我铁定会憋不住哈哈大笑。
没办法，太逗了。很多年以后，每当遇见什么让人气不打一处来的糟心事，比如吹毛求疵的上司呀，比如加班加到错过最后一班地铁呀，比如相亲遇见让人作呕的秃顶妈宝男呀，我都会想想许鲲这张脸，粉中带白，玲珑剔透，缀满汗珠，想起他逆着太阳光大步走过来，有点磕巴地说他也一起去。每每想起这些，委屈和怒气都会全然消散，然后化作跨越时光洪流的扑哧一笑。
没办法，太逗了。
陈婉清白得几乎透明的小细胳膊绕过许鲲的脖子，轻飘飘地搭在他肩上。那样白的皮肤，被阳光一照，仿佛泼出去的牛奶。这话是谁说的来着，好像也有人用牛奶比喻女孩子的胳膊，张爱玲？对，好像就是她。
等等....牛奶像胳膊，还是胳膊像牛奶？啥来着，有点神志不清。
陈婉清靠着许鲲慢慢走着，许鲲一改平时木讷的样子，身体向陈婉清那边歪，扭成诡异的弧度，这样一来陈婉清刚好能靠在他肩上。他的右手悬在陈婉清腰周围，半搂不搂的样子，着实尴尬。
忽视掉毒辣的日头，忽视从四面八方飘来的一声声嘶声力竭的“稍息！”“立定！”和“一二一！”，忽视掉被汗水浸透的脏兮兮的军训服，他俩这样子到真让人想起“岁月静好”这四个字。
我们班...不，我们连的方队在操场西北角，想要去三号教学楼的医务室，必须横跨整个操场。热得难受，顾不上晒，把军训帽摘下来，拿在手里用硬帽檐扇风。一边扇风一边环顾四周，一二三四......二十四，没错，二十四个连，也就是二十四个班，二十四个班就是......五十乘以二十四是.....一千二。
油田一中2017级的一千二百名学生，现在都在操场上，在日头下晾着。一眼扫过去，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男生的脸，女生的脸，要被晒化一般面目狰狞。有的脸黝黑，有的脸通红，有的人在队列中摇摇欲坠，有的人坚定、标准地踏着正步。
我又打眼瞅了一眼靠着许鲲勉强往前走的陈婉清。
军训。
坚定的是我们，摇摇欲坠的是太阳。
我眯起眼睛。
毫无征兆地想起录取红榜上按姓名首字母顺序排列的一千二百多个名字，密密麻麻的五号宋体字，无情地地爬满12页红底a4纸。
谁？中考总成绩排名第一？谁？英语考试卷面就扣了0.5？谁？在中考前一个月早已凭借学科竞赛生的身份考进一中？谁？三年以后会带着自信的笑容走进清华北大，留下独属于他们的一纸传奇？
这三年，我们将会是战友，也是敌人。
烈日之下，我喘不上气。大海，想到大海，广阔的大海，无边无际。好像透过大海看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好小好遥远，一切都好小好遥远。
我深处海底。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迷迷糊糊地跟在许鲲和陈婉清身后走，有许鲲来帮忙，我倒捞着清闲，拿着帽子和陈婉清的水杯，一副闲散分子的模样。经过隔壁连的时候，看到一个男生正出列被教官骂，即便是面对怒目圆睁的教官，他还是歪歪扭扭地站着，军训帽歪向一边，两手漫不经心地垂在双腿两侧，距离裤缝十万八千里。
很难让人相信他不是故意这么站的。
“你喊不喊？？？！！！！”教官的声音估计学校后面的养鸡场里的鸡听见了都能被吓得咯咯直叫唤。呃，别问我为什么学校后面有养鸡场......这事说来话长，油田一中老校区本来建在东营市最繁华的地段，对面就是肯德基麦当劳，再多走几步就是网咖和美特斯邦威。因此，为了给学子们提供更加清净美好的学习环境，五年前校领导们决定在鸟不拉屎的市郊建新校区。很不幸，我们这些2017级学生就是从老校区转移过来的第三批小白鼠，至于原来的老校区，据说已经废弃不用了。
所以在这鸟不拉屎的市郊有个养鸡场也可以理解。臭味啥的到没咋有，要说最显著的影响就是食堂的肉菜百分之八十都是鸡肉，什么照烧鸡口水鸡宫保鸡丁糖醋鸡块溜鸡块辣子炒鸡大盘鸡鸡肉卷......呃，又扯远了。
总之我眼前的这位勇士面对穷凶恶极的教官依然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小混蛋姿态，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别说平时在部队生活的教官了，我都看不大下去。
“不喊。”男生仰起脸，冲着太阳光，五官轮廓在我眼前渐渐明晰。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秀气的男生。
他皮肤很白，跟陈婉清白得不相上下，细颈，鹅蛋脸，挺拔的鼻梁上方是一对杏眼，眼尾上挑，亮亮的，好像盛满星星。然而当他看向教官时，目光中那桀骜叛逆的锋芒，比星星更刺眼，比太阳更灼热，让我想起初中班里那几个考去职高的小混混挨班主任骂时，不服管教的欠揍样子。
“我。不。喊。”他一字一顿，略显稚嫩的声音，带有少年特有的清脆，好像夏天拧开橘子汽水时，碳酸气泡炸裂的噼啪声。
他干脆把手踹到裤兜里，扭头逃开教官咄咄逼人的目光，视线刚好和我的碰个正着。
我迅速低头，有种做坏事被发现的羞愧感。
尴尬。
拧两下手，我低头假装玩指甲。再抬头，他的目光已经移走了，我这才抬起胳膊用帽子拍了拍许鲲，小声问：“十七班这哥们儿谁啊，这么勇？”
许鲲白我一眼，摇摇头，然后示意我别看热闹赶紧走。他在完成这一串动作和微表情的时候身体没有扭动丝毫，陈婉清安安稳稳地靠在他肩头，一副柔弱无骨的样子。
切，装什么绅士。
“你喊不喊！！我问你喊不喊！！！！”隔壁教官的吼声让我想起了初中物理知识点——声波有能量，你看，生活处处是物理，这话果然不假。
眼看教官的腿就要飞到那男生纤细的身子上去。
他突然往旁边一躲。
“我喊，我喊行了吧。”他用哄小孩的语气妥协，随后两脚并拢，手贴裤缝，站了一个标准的军姿。
他张嘴。
他深吸气。
他喊。
“我是傻逼！”
？
“我是傻逼！！”
？？
“我是傻逼！！！”
？？？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我是傻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