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设限的冷记忆》》三斤山楂

1、各种人物穿系列

　　02《孝子贤孙》
　　86岁的林老太太在儿子家的牛棚里喝药自杀了，子女们闻风而至，不仅不伤心，还在村里摆起了流水席宴请宾朋，甚至还在老人的灵位前搭起红台，请来艳舞女郎跳舞助兴。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老太太生前一直和孙子小风住在老宅子里，80多岁的高龄依旧伺候着孙子的饮食起居。别看年纪大，眼不花耳不聋，洗衣做饭样样不差，甚至连针线活也没落下。
　　老太太没有崇高的理想和远大的目标，唯一挂念的就是不在身边的儿女，她每天在神佛面前虔诚的祷告。
　　日子本来还算平静。
　　但就在这天，老太太不小心摔了一跤，老人摔倒可是大事，身子骨差的可能当场就过去了。
　　得知老母亲出了意外，儿女们这才聚在老人身边，商量着应对的策略。二儿子首当其冲，不辞辛苦奔波在外，只为给老娘在敬老院争得一席床位。
　　“你家的老太太愿意来？”
　　“愿意。”
　　“那你娘想得怪开通唻。”
　　“我想明天就让俺娘来。”
　　“那还不行唻，这个床位太紧张”，“那怎么办”。院长也很无奈，本来说好了要死的胡老太太却怎么也不肯闭眼，身子骨硬朗的像是能撑到世界末日。而儿子只好先办理了住院手续，交上定金，静待佳音回到家里，他召集起弟兄姊妹，开始分摊住院费。
　　四闺女对老太太的病情有些担心，想要带老母亲去医院检查，其他子女们默不作声，老太太却先说话了，苦日子出身，看着花钱就心疼。
　　三儿媳妇一听，赶紧接过话，“就是呀，咱娘的病是老病，看不看闲情，多花那些钱干嘛，在家里住一段时间不就好了。”
　　四闺女没再说话，二儿子接着敛钱，一沓沓红彤彤的钞票摆在桌上，他仔细的清点数目。
　　中午吃饭的时候，儿子和姑爷推杯换盏，开始给老娘做思想工作。
　　“娘，你还记得冯子大娘吗？自己死家了，没人知道，过了好几天，才发现，满身都长蛆了。”
　　眼下所有人都在忙活着为建设增砖添瓦，谁肯为了一个80多岁的老婆子停下脚步？可敬老院一时半会还进不去，单把老娘扔在老宅子里，万一再出什么事，恐怕要花更多的钱。
　　没办法，兄弟姐妹商量出一个折中的对策，让老娘轮流在各家住一段时间，直到敬老院那边传来喜讯为止。
　　二儿子第一个把老太太接回了家，不光是为了尽孝，更重要的是他们早就盯上了老宅子。
　　“娘，你去敬老院了，老宅子不住了。”二儿子说。
　　“娘，俺搬进去吧。”二媳妇附和道。
　　老太太摔了一跤可没摔傻。她知道，一旦老宅子给了老二家，外孙子小风恐怕也会被赶出来。小风的母亲，也就是林家的大女儿，自从去了上海打工就再没回来过，偶尔会给家里寄点钱，小风也被扔给了林老太太。
　　老二家如出一辙，孙媳妇吵着要外出打工，想把还不会走路的孩子留给老人看养。二儿媳妇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没要到老宅子，心里就别扭，对着媳妇就是一顿数落。
　　“这住处都没有，老嫲嫲老头赶明给恁把屋一盖上，老嫲嫲上哪住去？我都愁死了，我都没没办法住。”
　　“住嘛？这真想，真想把我逼死吗？我儿，想叫我死的是。”
　　林老太太一言不发，坐在一旁。二媳妇这番话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老宅子虽破，但好歹也能住下几口人，眼下老二家也确实需要添砖加瓦。只是老太太担心小风，真的交出老宅子，孩子又该何去何从呢？
　　老老小小都在犯愁，小风也隐约察觉到即将流离失所，于是迈出了外出寻母的第一步。
　　审讯室内，林小风老实交代着自己的错误，孩子想要去上海找母亲，可是既没钱也没资本，只好把目光投向了光明的社会。
　　回家之后，二儿媳妇对着小风又是一顿说教。
　　“在上海，你去，叫你去啊，找你妈去吧，去吧，去，找你妈去吧，去吧。”
　　端坐在正堂上的林老太太面沉似水，她知道这话还是说给她听的。
　　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老二家的住房问题迫在眉睫，本想着把老母亲送到敬老院后，在老宅子上盖几间新房，可是老太太却一心念着外孙，这一家老小挤在一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林老太太知道这里是呆不下去了，儿媳妇虽说不打不骂，可这指桑骂槐的功夫堪称世界顶级水平，再住下去，早晚被挤兑出内伤来。
　　第二天一早，林老太太就坐上了三儿子的小汽车来到了镇上。进到三儿子家里，三儿媳妇正忙着打扫卫生，看到老娘进屋，她拿出一块浴巾铺在真皮沙发的一角，让老娘坐在上面。
　　老太太来的第一天晚上，三儿媳妇就不耐烦地问老娘什么时候去敬老院，孙女果果半开玩笑的说自己也要去，三儿子却脱口骂了一句，老娘可以去敬老院，但是闺女不行，因为那是自己的肉，可他忘了自己是谁的肉。
　　果果接着说要去浙江打工，三儿媳妇拦着说闺女家找个好男人结婚生子才是正道。果果却说自己并没有打算结婚，更不想生孩子，只想一辈子逍遥自在，独自享乐。三儿媳妇骂她自私，可是果果的话却说的头头是道。
　　“你这个想法也恁自私了吧？”
　　“自私，俺爸爸倒不自私，扔下俺奶奶离开刘庄山沟沟干嘛？俺奶奶也不自私，生了一大帮孩子，到头来。到老却被扔进敬老院，不管不问，真不孬。”面对果果的反驳，三儿媳妇沉默许久才甩出一句，小孩懂个屁，孩子在父母眼中永远都是长不大的，他们要为孩子计划一切，安排一切，收拾一切，恨不能手攥着他们的脚迈出下一步。可是父母忽略了一点，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肉还带着个脑袋，父母的所作所为都看在孩子的眼里，印在脑中。
　　果果坐在奶奶的浴巾上看电视，三儿媳妇拿着一个小夹子走到她身边，架起林老太太放在沙发上的毛巾，扔到窗台上，老太太放下针线活，把毛巾叠好揣进口袋。
　　果果给奶奶洗头，随口问着当时是怎么舍得让老爸离开山村的。老太太随口一说，“唉，儿大了不由娘，让他去外边瞅瞅这个世界吧。”
　　老太太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让孙女下定了出去闯荡的决心，孩子离家出走。三媳妇再也坐不住了，把一切责任都归咎到了老太头上。
　　“这孩子要万一在外边出点什么事，怎么弄？”
　　“唉，她老糊涂了，你跟她说什么用，走走走。”三儿子上房间拉着媳妇胳膊劝说道，争扯中砸翻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你自己教育孩子，你怨人家。”老人佝这者背，老泪淌过脸颊，头不敢抬起来，摩搓着手指。
　　“小孩万一有点什么事，我找你算账！”儿媳妇恶狠狠地撇下一句话，便被三儿子拽出了房间。
　　老太太没有多说，依旧跪在菩萨面前为果果祈福。
　　因为这事儿，老太太在三儿子家也住不下去了。走的时候，三儿媳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还把老太太用过的东西都打包扔进了垃圾堆。
　　老太太又被送到了四闺女家，闺女疼娘，女婿也是个软脾气，只是家里小了点，屋子里除了落脚的地方都被杂货占据着。外孙子已经长大成家，为了凑钱买大车，把新房卖了。如今，孙媳妇娘俩和四闺女挤在一起，女婿在自己门前开了个杂货铺，四闺女则出摊买煎饼，日子虽苦，可也算相安无事，本以为可以在闺女家安享晚年。可老太太的病情却突然加重了，大小便失禁，而且还添了个怪笑的毛病。
　　为了伺候老娘，四闺女舍弃了煎饼摊，家里的收入也随之骤减。无奈之下，她只好再次找来兄弟姐妹，希望可以得到些资助。二嫂子一听钱就上头，俺娘在哪？在谁家有病，谁看！”
　　三儿媳妇随声附和，“就该这样。”
　　兄弟姐妹陷入片刻尴尬的宁静，一直沉默寡言的女婿随口嘟囔了一句。“就这还孝顺哩。”
　　这可点着了二嫂这颗炸雷，一时间犹如神鬼附体，舌战群雄。
　　“你哪河的鸭子跑这里咕哝污水，你负责，你负责，滚你娘半个子去，碍你干熊了。”
　　就连上前拉架的三儿媳妇，也被她骂得一句狐狸精不敢吭声。老三气不过一巴掌打在二嫂子的脸上，随后落荒而逃，二嫂子一屁股坐在门口连哭带骂。家庭会议就此终止。兄弟姐妹不欢而散。
　　四闺女回到家，看着白发苍苍的老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娘，你想死吧。”
　　“唉，不想死也得死耶。”老太太依旧低垂着头，半天嘟囔一句。
　　就像是敬老院里的胡老太太，几乎所有人都盼着林老太太早日登天，解脱了自己，还能解救家人。可是谁都没想到，这份期盼却应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就在四闺女一家为钱发愁的时候，有人把一摞厚厚的钞票摆在了他们面前。林老太太的外孙子，也就是四闺女的儿子，一直在外跑大车的军团出了意外，车队领导送来的正是他的丧葬费。晚饭时分，四女婿把儿子抱回了家，天真的孩子指着骨灰和追问是什么东西，一家老小却已泣不成声。
　　老太太不忍心再待下去，也害怕再给这个家带来灾祸。第二天早上，一家人给收拾行囊，老太太可怜孙媳妇，劝她往前再走一步，孙媳妇却反问起老太太当年为什么没有再嫁。
　　“6个孩子，顶大的13，顶小的9个月，孩子要没有娘，多可怜啊。”
　　把六个孩子拉扯成人，老太太却落了个居无定所。一个饭碗可以养活一家七口，可如今几口菜锅却喂不饱一个老太太。
　　临走前，孙媳妇说要带着孩子去看老太太，老太太却笑了，没人知道她是又犯了病，还是真的被这句话逗乐了，林老太太被送回了二儿子家，小风则留在四闺女家。老太太这趟没白逛，自己最放心不下的外孙子终于有了安身的落脚之地。
　　回到二儿子家，林老太太的病情愈发严重，可是她这病不哭不闹，只是疯笑，让人听着发毛又心烦。大家都搞不明白老太太是犯了病，还是在故意嘲笑。
　　“笑，笑，有什么可笑头耶，啊!”二儿媳妇扯着嗓子骂咧。
　　“我叫你拜。”二儿子郁闷，一把夺过供桌的菩萨摔地板。菩萨被摔碎了，碎片散落在耗子药边上，老太太也被赶进了牛棚，在一张秸秆搭成的床上，她终于睡上了安稳觉。每天只有在喂牛的时候，二儿媳妇才会过来，顺便给老娘带上一碗稀粥和半张煎饼。林老太太每天询问着敬老院的消息，终于在一天晚上等来了喜讯，二儿子来给老娘报信，还给她带来了晚饭。
　　他坐在老娘身边，问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你满月的时会，常哭，闹得我一夜一夜，睡不着觉，把你爹气的，一脚从床上把我蹬下来。”儿子哭了，问老娘恨不恨自己。林老太太笑了，嘴里不住的说着我儿，老二不是不想尽孝，就像其他子女一样，可是这硬通货实在是一道跨不过去的坎，如今要饭的也早就不要饭了。精心设计的破碗里盛的都是钱，老太太从床头拿出几双鞋垫，交到儿子手中，让他给兄弟姐妹们分了。随后又喊来儿媳妇，把传家的玉镯交给了她。
　　“俺娘你怎么舍得把传家宝给我哩，呵”，儿媳妇腆这笑，又附身，“还有什么好的吗？再给我点。”
　　“没有了。”
　　“俺娘你冷吧？”
　　“不冷”
　　儿媳妇念叨着老娘的好，转身走出牛棚。儿子不掌家，今后的日子要先过得好，还得靠着儿媳妇。林老太太全身都是病，可唯独这脑子比什么人都清醒。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老太太就坐起身来。洗了把脸，梳了梳头，随后打开窗台上的红包，对着菩萨的碎片再次祈求子女平安。
　　“菩萨保佑孩子们都平平安安。”一切收拾得当，老太太拿出了耗子药，一把塞进嘴里。天亮之后，敬老院的车来了，二儿子走进牛棚，林老太太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气息。
　　今天是林老太太的丧礼，按照老理儿，80岁以上的老人过世要办喜丧，停灵三天大摆宴席，以此来庆祝逝者寿终正寝，生者也终于卸下了生活的包袱。
　　老太太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仅凭一个要饭的锅碗把孩子们一个个拉扯成人，儿女也没有辜负老人的一片苦心，在她生命最后的几天时间里，轮流尽显孝道，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老太太走了，可活着的人还在继续，小风终于攒够了火车票钱，前往上海投靠自己的母亲。临走前来到姥姥的牛棚，在地上捡起一张全家福照片，那是林老太太临死都不肯放手的宝。小风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夹在书本里，和自己母亲的照片放在一起，随后踏上了旅途。
　　二嫂子如愿以偿住进了老宅，在院里撑起大锅，摊着香喷喷的煎饼，随后一个不小心摔倒了。生命虽已逝去，轮回却还在延续，林老太太的故事也许只是个开始。
　　03《女画家》
　　文玉缓缓褪去自己的衣物，借着昏暗的灯光，她欣喜地看着镜中的□□，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那一刻，她看到了女性身体的圣洁，也坚定了她当裸体画家的信念。
　　文玉是一名青楼女子，年纪轻轻丧了双亲，随后被叔叔卖到了青楼。她模样俊俏，初到青楼便做了头牌女子万卿红的侍女。万卿红天生媚骨，是青楼最抢手的女子，纵使青楼女子地位低贱，但当万卿红欲离开青楼之时，全青楼的人都会跪下挽留万卿红。文玉心思单纯，一直以为自己来青楼是来学习绣花。
　　万卿红残忍的揭穿了文玉的幻想。
　　“你今年要开瓜了。”
　　“什么叫开瓜呀。”
　　“就是不当清倌人，要做红倌人啊。”
　　“红倌人？”
　　“就是千人骑万人压的东西。”万卿红看出文玉良并不愿意做一名风尘女子，她将文玉压在身下，告诉他看准一个。死缠着他，直到他赎你出去。”
　　这晚，两位有钱的老爷为了万卿大打出手，最终，胖子吕老爷靠着自己雄厚的财力一时将段大爷比了下去，买的万卿红一夜温存。但这吕老爷有钱却没有能耐，身边躺着美人却无福享受。喝醉酒的段大爷狠狠地嘲弄了吕老爷一番。
　　“这头笨猪啊，根本没用了。”吕老爷闻言要与他比划一番，在众人不断劝说下才作罢。
　　想想自己无能的事情，只能是万卿红走漏了风声。暴怒的吕老爷回到屋里就要找千岁红算账。隔天，文玉出门扫雪，发现赤身裸露的万卿红躺在雪地里，已没了气息，她引以为傲的身子布满伤痕，雪白的躯体侧躺在雪中。老鸨命令文玉不要多嘴，吩咐下人偷偷将万卿红处理掉。文玉躲在楼上，她曾看着万卿红娇艳动人，又看着她被人像丢垃圾一样丢入河里。文玉的心灵大受打击，也坚定了要离开的信念。
　　万卿红走后，下一个身穿红袍的便是文与，她梳着精致的妆容，喝下绝育的汤药。如今，她也成为了青楼的当红女子。
　　她要接待的第一个男人是一位官居高位的军官华林。文玉一眼就看上了他，她为这个英俊的男人献上一曲，就像万卿红说的那样，当出现了一个能为自己赎身的男子，一定要紧紧的抓住。
　　晚上，文玉来到华林房间，苦苦哀求着他，希望华林能把自己从苦海中拯救出来。
　　“我叫文玉，是，是宜春院的”
　　“不是叫你回去了吗？”男人说道。
　　“不，不，赵大人，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吧，我不能再回去了，求求你。”正直的赵华林面对着可怜的文玉，许下了娶她为妻的承诺。就这样，两人一同踏上了离开青楼的路。
　　文玉无疑是幸运的，华林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他不顾外界的风言风语，娶了原本是妓女的文玉为妻。
　　华林有自己的事业要忙，便吩咐家里的主管。教文玉识字，又介绍自己的画家朋友给文玉认识，文玉看到画的第一眼就被深深吸引了。华林给了文玉充足的自由和尊严，文玉也抓住了这些机会。她请求画家教她画画，“先生，我想跟你学画儿。”
　　虽然从来没接触过，但文玉展现了对于绘画特有的天赋，她常将自己锁在屋子里，花一整天的时间思索和感悟。华林不在家的日子里，文玉就以画画度过相思之苦。后来，文玉考上了上海最好的私立美院，在那里，文玉接触到了将会影响她一生的绘画学科。
　　上海美专的教室里，一位裸体女模特半躺在展台上。在那个年代，人体写生还是一向不被国人接受的新型艺术形式，人们无法接受裸体化，将这种形式的绘画归为伤风败俗。
　　学生们在里面学习绘画，外面的人们在愤然指责。校长告诉学生，人体是最美、最自然、最有灵性的。暴力面前，艺术仿佛像一张白纸。面对教室外越来越混乱的人潮，这群接受过最先进教育的人们只能丢下画板逃跑。激进了人们砸开了教室的窗户和大门，涌进来的卫道士撕碎了学生们的裸女图，打破了裸体的维纳斯像。文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画作被撕毁，他想保护自己的作品，与野蛮的人们起了争执。纠缠中，文玉的脑袋撞到了柱子上，昏了过去。昏睡中的文玉被一阵温柔的抚摸惊醒，她看着眼前胡子邋遢的华林，还以为是在梦里。夫妻两人许久未见，用眼神诉说着相思之苦。华林欣赏着文玉的画作。不由得称赞他的惊人天赋。说着说着，华林惆怅了起来，他其实并非去经商，而是去参加了一场起义。
　　如今起义失败，他也像输光的赌徒一般无人爱怜。文玉紧紧抱着他，他愿意永远陪在华林身边。如今的华林没有了往日的雄心壮志，他希望文玉为他生一个孩子，从此过上携妻半子的日子。然而文玉却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她初在青楼里喝过绝育药，她将永远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为了让华林过上想过的生活，文玉偷偷模仿华林的笔迹，给乡下的大太太写了封信，邀请他来与华林共度时光。大太太是华林年轻时旧有的婚约，华林对她没有感情，也不想与她孕育孩子。在华林的心里，他可以没有孩子，但不能背叛文玉。文玉却心意已决，为此他愿意将华林身边的位置让给大太太。
　　上海美专的教室被毁，文玉想画画，却没有合适的场所，她前往澡堂偷画裸体被发现。愤怒的妇女们将文玉围在中间，文玉神色空洞，任凭他们打闹也无动于衷。
　　回到家里的文玉看着镜中自己的裸体，忽然发现镜中的自己不就是最好的模特吗？文玉开始每天描摹自己的身体。与此同时，大太太也怀上了华林的孩子。华林每天忙于照顾大太太的身体。文玉作画之余深感孤独，恰逢老师为她争取了一个赴法留学的名额，她便决定出国深造。既然走上了艺术这条道路，就要走得更好更远。只身前往法国的文玉日子过得很是艰苦，她住在地下室，除了绘画没有其他任何活动。在法国，文玉遇到了他在上海美专的同学叶琼。叶琼一边画画一边与男友相恋，这一切都刺激着文玉的内心，但她既已下定决心，便不会再回头。除了偶尔与华林有书信来往，她将所有的心思都铺在了绘画上。为了获得更大的荣誉，文玉画出自己洗浴的画像，将自己的裸体展示在世人面前。转眼七年过去了，文玉凭借自画像“浴女”获得世界美术大奖，她终于可以荣归古里。
　　时隔多年，她终于回到了华林身边，曾经意气风发的华林如今已成了沉稳文静的中年男子。文玉第一时间紧惊诧着不敢相认，但他依旧对华林有着很深的感情。华林为她购置了一座房屋，里边所有的装修风格都是按照文玉喜欢的样式摆放的。文玉的儿子也被带到了玉良身边，儿子一开始有些抗拒文玉，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文玉很快赢得了孩子的喜欢，三人过上了一段幸福快乐的时光。
　　文玉为了纪念这美好的时刻，画了一幅名为“我的一家”的画像。但好景不长，他们的美好生活被大太太的到来打乱了。华林的大太太装作患了眼疾来到华林身边，一来就牢牢的把儿子控制在自己的手里，还称自己是因想念儿子整日哭泣而得的眼疾。
　　晚上，大太太又故意走错房间，睡在文玉的床上，文玉又生气又无奈。大太太的存在让文玉无法踏实的生活。
　　她说道，“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背后盯住我的一家，不是三个人是四个。”
　　另一方面，文玉被邀请担任大学里的美术系教授。文玉的职位引起了男同事的不满，他们对这个话裸体画的女人很是嫉妒，不仅私下里讽刺文玉获得外国的奖项。
　　“我不说了，我为艺术感到悲哀！一个月，400块钱，请什么人请不到？请这么一个婊！。”
　　文玉并没有与这群小人发生冲突，她尽心尽力的指导学生，并打算通过一场画展来证明自己的实力，没曾想这场画展却扭转了她未来的命运。文玉想将那副获奖的自画像“浴女”展览出去，但却遭到了华林的强烈反对。一方面他害怕自己的妻子受到伤害，另一方面，一想到大众要对自己妻子赤裸的身体指指点点，他就觉得一阵窒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件事情。
　　他劝诫妻子，“要是拿去展览呢，准会被人指着鼻子骂的。”
　　“我不管，这是我的作品。”
　　“你不管，泼出来脏水都把你淹死，你要知道这里是中国。”这是华林第一次与文玉在一书上起了冲突，文玉为艺术献身的决心得不到华林的理解。
　　华林生气的说道，“你要是坚持的话，回你的巴黎去！”
　　画展如期的进行了，闹市的人们冲进画展，大肆破坏文玉精美的作品。等到文玉赶往现场，只看到满地被撕毁的画卷和破碎的雕像。楼下卖报的人则大肆宣传，“昨夜青楼女，今天做教授”，“快来看啊，快来买啊！”，“□□女做女画家！”路过的华林听到人们如此羞辱自己的妻子，愤怒的他花钱买下了所有的报纸，他在大街上和人们起了争执，一边抢夺人们手里的报纸，一边激动地解释道，她是中国最好的女画家！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你放下就喊，你们走，眼睛看看，谁也比不上。”
　　文玉望着满地残破的画卷，听着楼下丈夫拼命为自己辩解的声音。她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会这怎么残忍？她向着满地的狼藉，出神缓缓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大雨淋漓的雨夜，华林告诉文玉，他承受不住世俗的压力，辞去了工作，他抱着自己深爱的女人，给了文玉最大的成全，他知道画画才是文玉的归宿。为了让文玉成就自己的梦想，他再一次将文玉送往法国，而这一走就是一辈子，文玉再也没有回到华林的身边。
　　时过境迁，文玉终于成为了一名被世界接受的画家。华林在文玉走后又与大太太生活在了一起，大太太的眼睛也因年迈真的瞎了。一次意外，她打翻了厨房里的火盆，双眼失明的她没有能力自救，他和华林双双死在了这场意外中。收到消息的文玉痛哭了一场，文玉的死彻底断了她回国的念想。文玉就这么在法国度过了下半生。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决定举办自己最后一次画展，吩咐自己在法国的朋友，等到自己死后，将自己的画作悉数送回中国。国家需要就送给国家，朋友需要就送给朋友。最终，这位一生都在为艺术奋斗的女画家在法国去世，为后世留下了一段传奇的佳话。文玉的一生像是在渡河，他从现实的此岸划入理想的彼岸。此岸是俗世的不如人意，彼岸则是向往的艺术殿堂。一支画笔犹如一叶孤舟。她的四千余幅作品，以人体和花卉为主，全部运回了国内。
　　04《佛说》
　　一个和尚的梦想是什么？重造庙宇，再塑金身，一心想佛普度众生。但在成佛之前，和尚也是人，想实现梦想，离不开一个钱字。
　　小和尚所在的村落地处偏僻，村民大多已宰杀行当谋生。为了化解村民的戾气，小和尚甘愿留在破败的寺庙里，衣服破了，缝几针接着穿，鞋子破了也是一笑而过。但是佛像前的香火却是不能断的，那是他的信念，虽然清贫，却能落个心安理得。为了维持生计，小和尚自己糊了个功德香，指望着正月十五上香的日子可以多收点香火钱。在俗世普度众生，还是得先填饱了肚子再说。然而这一天，佛像却塌了，小和尚看着一地的稻草，蹲在地上直发愁，佛法无边，功德无量。然而在人人都忙着奔小康的路上，佛显然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小和尚思量再三，决定去找相关部门反映一下。
　　大喇叭声响起，和尚借到了自行车。可这车子年头实在太长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村里除了他没人愿意骑。不过放在十几年前，他可是被称为三大件的宝器。修车师傅听说和尚要去找领导，骂骂咧咧劝他别瞎耽误工夫。村里的路都修了几年了，也没修成，一个破庙，谁搭理你。
　　“我看你甭修庙了，改行吧，跟上我杀羊哇。”
　　小和尚并没有反驳这话，虽然对出家人显得不那么尊敬，但他毕竟是好心，在凡人眼中，和尚这个职业没什么前途。
　　小和尚骑着古董自行车来到镇上，十字路当中，几名农民工师傅正在精心雕琢，小心翼翼的将一块块硕大的煤砖堆积成型，像是在为春节做准备。小和尚来到文化局宗教科，把寺庙的情况给科长做了说明，科长放下扑克牌给小和尚普及当前形势。
　　“现在啊，人家现在国家有精神。对这些寺庙是抓大放小，几个大寺庙现在都，修都修不过来了。小的，你这个小的，我估计你排个行都排不上。”
　　小和尚没有任何修饰，只是一个劲在说自己全指望着正月十五这点香火钱，佛像修不起来，他恐怕熬不过来年。科长看说不通，就开始踢皮球。
　　小和尚被支到隔壁文物科，科长正在饶有兴致的和女同志排练节目。对小和尚的遭遇，他深表同情，但他的寺庙连个县级保护单位都算不上，统筹资金是落不到他头上的。
　　为了打发小和尚，科长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回去看看寺庙的门窗是不是老部件，如果鉴定为古董，兴许能换点钱。小和尚终于看到点希望，转天就拆下一对窗户扛到文物科，科长初步鉴定为明清时期的文物，出价2000，但要想拿到这笔钱，被等到年后，眼下能给他的就是一张白条。小和尚心里盘算着，就算是年后拿到钱，正月十五之前佛像也修不起来，他的生计还是维持不了。
　　于是，他硬着头皮来到县里的寺庙找自己的大师兄。小和尚远远就听到寺庙里传来念经的声音，县里的寺庙果然不同凡响，可进了门他才发现，庄严肃穆的佛像脚下根本没有半个和尚，只有一个半导体收音机，里面传出来的也不是经文，只是夹杂在背景音乐中的四个字，阿弥陀佛。一旁的师傅正在给佛像上漆。小和尚顺便打听了一下价钱，塑造这么一尊佛像至少需要花费3000大洋。大师兄的日子看来过得不错，不用念经就有钱修佛，还给自己添置了一辆摩托车，本以为念着同门的情谊怎么也能接济一点，但大师兄却是一毛不拔，不过他倒是给师弟指了条明路，如今五台山大力开发旅游资源，大师兄也想赶上时代的快车，年后就打算离开这里，转投五台山，他邀请小和尚来接替自己，但小和尚却舍不得，100多年的佛堂不能毁在自己手里，更何况村子里的人们需要他来净化，虽然没人要求他这么做，但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小和尚回到自己的破庙，把自己的钵盂找了出来，刷洗干净，如今摆在他面前的路只剩下了一条，那就是化缘。
　　然而时代的变迁早就把这个传统抛在了身后，小和尚四处碰逼，一上午的奔波着换来五毛钱善款，而且人家施主还要求把自己的善行刻在功德碑上。小和尚手里攥着五毛钱，第一次感受到时代的力量，无论你想坚持什么，做不到与时俱进，终归是要被抛弃的。于是他买了个红旗本，在上面赫然写下功德两个字。这一招果然起了效果，凭借功德簿的力量，不到半天时间，他就化到1000多块善款。按照这样算，用不了几天，佛像就能重新修缮起来。小和尚满心欢喜，去银行换者，然而刚一出门就被民警给叫住了，派出所里民警同志对小和尚一通盘问，甚至连佛祖是谁都被当作证明题要求解答，然而出乎他们意料，小和尚对答如流，因为他本来就不是骗子，而是真和尚。
　　“前两天我那佛像塌了，塌了我说出来化缘再给修缮。”
　　“我看你是骗子，骗钱的，啊？”
　　不听和尚，民警同志不容分说，定了性，小和尚也因此被暂时关押，而拘留室里却并不止他一个，还有三个洗头房的小姐。小和尚和三个小姐蹲在一起，电视里正在滚动播放宣传教育片，详细有力的说明性病的危害。和尚实在听不下去，把声音关掉，然而画面中却依然在展现粉红的□□对社会造成的毒害。房间安静下来之后，小姐们对和尚产生了好奇，在了解到和尚是因为化缘修佛被抓之后，三个小姐居然筹划起捐款事宜。3000块对和尚来说是天文数字，但在娱乐场里甚至撑不起一场消费。小和尚有些犹豫，他们的钱能拿吗？
　　“就是你，你化缘出来玩的啥？就不是为了修佛像，与其不修佛像，化缘干啥？”小姐打趣道。
　　“不合适。”小和尚小声吐出三个字。
　　“别说了，你那两个钱能修佛像？你哪修？咱们大家凑凑就能修了么。你咋这么不明白呢？”大姐明白和尚不要他们的钱是因为不干净，但和尚没明白，他从那些所谓善人身上收的钱来路就都那么干净吗？和尚终归还是没有脱离世俗，在佛的眼里，世人是没有脏净之分的。
　　民警经过调查核实，确认了小和尚的身份，准备把他释放，同时明确告诉他，现在国家规定僧人不准化缘，而他收到的那些善款也被全额没收。小和尚走出派出所，正好遇见拘留室里的小姐，民警要她回去拿罚款，而她却在等和尚，想要给他捐钱修佛。
　　小和尚带着小姐来到歌厅，老板对罚款和捐款都没犹豫，然而当小姐姐再一转身，小和尚却不见了，尽管化缘的路被封死了，他还是无法认可这种善举。
　　小和尚走投无路，在县城里漫无目的的闲逛，却突然被一个年轻男子叫住。男人想让他帮个忙，撮合一下他和女友的婚事。小和尚本想拒绝，可男人却掏出一张百元大钞，一撕两开，再把一半塞在和尚口袋里，事成之后再给他另一半。小和尚攥着手里的半张钞票蹲在角落等待。在他看来，骗钱比卖身干净。小和尚促成一桩婚缘，也得到了另一半钞票。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另一条财路。
　　于是他来到盗版书摊，买了几本相面算卦的书，又花了十几块钱买下一尊小佛像，最后为自己换了双大皮鞋，准备在崭新的道路上昂首阔步一路前行。
　　小和尚来到街角，模仿起对面的瞎子大师，摆下自己的挂摊，纸板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佛眼看世界。挂摊的生意瞬间爆棚，人们都冲着佛眼而来，然而小和尚的佛眼却连对面的大师都没看清。手摊之后，蹲在一旁的混混们一拥而上，以收税为名洗劫了和尚的布袋，并对他一顿拳打脚踢。此时，坐在一旁的大师也终于摘下了墨镜，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战果。
　　和尚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路走到了天黑，大街上燃起冲天的篝火。四周围满了百姓，忙忙碌碌，喜气洋洋。小和尚蹲坐在路边，点燃挂摊的招牌，这团刚刚燃起的小火苗也就此熄灭。
　　第二天早上，小和尚扛着被砸坏的自行车往回走，却没想到又迎来了一桩生意。这家的女主人瘫痪在床五年之久，跑遍全国各大医院，钱没少花，但病却没治好。男人没辙了，这才想到要祈求佛祖显灵。小和尚环顾四周说，女人之所以中邪，是因为房子有问题，地基冲撞了阴宅，才引起灾祸。他掏出之前买来的佛像，声称这是五台山大师开光的法器，只要供上香火就能确保家宅平安，但要想得到法器，需要一些花费。
　　“这，按我们佛教来说，他讲究一个三六九，看你这个家庭吧，状况，也一般”，“我看六九就免去了吧，就三千去吧。”
　　小和尚终于凑够了修佛的钱，并赶在正月十五之前完成了心愿，寺庙的香火续上了。同时，小和尚也买来一台半导体，借助大喇叭把阿弥陀佛传进村子的每个角落。
　　小和尚认真擦拭佛像，掀开红布盖头，用镜子把佛光引到佛像上，依次完成开光仪式。
　　然而此时的寺庙外却多出来几个陌生人，他们拿着手中的卷尺正在认真测量。小和尚上前询问，却得到一个无法让他接受的答复，根据相关政策，村里要修建致富路，和尚所在的寺庙正好在路中间，小和尚呆呆的站在寺庙外，身背后的墙上已经被写上了大大的拆字，刚刚续上的香火也要再次熄灭，而且再也续不上了。小和尚的坚守换来了无情的碾压，他的付出和遭遇没人关心，就算是说出去，人们也只会以报应来总结。
　　他打破了清规戒律，利用人们的无知来谋取利益。但似乎没人看到他并不是完全为了自己，他可以还俗，可以接替大师兄，甚至可以以更高的价格卖出那尊十几块钱的佛像。但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想在杀鸡宰羊的村子里修建一尊佛像，超度亡魂，化解怨气。只可惜他忽略了一点，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毕竟填饱肚子才能吃斋念佛，发展才是硬道理。
　　同样是个关于和尚的真实故事。
　　一群身披打满补丁的破旧僧袍，浩浩荡荡行走在路上的僧人，这是来自辽宁海城大悲寺的行脚僧。与其他寺庙不同，大悲寺有着特殊的规定，这里的全体僧人终身不得触碰钱财。寺内至今都没有设立功德乡，还禁止前来礼佛的向客们捐赠任何财物。每年8月15过后，法师便会带着一众僧人通过徒步远行外出骑示修行。19年来，他们严格遵守律法，用双脚丈量了辽宁、北京、天津、河北等多个省市，行程总共超过六千余公里。僧人们其实是为了断绝世间生存之源，既是为了度化众生，也是为了自身修行，每次其实至少历时大半月。每名僧人都要背上50多斤的行李，不论山路、土路还是公路，不论严寒还是酷暑，全程都需要僧人们徒步前往，有时一天就需要走40公里路程。沿途不住旅店，不住寺庙，也不住任何人家，所有僧人全部露宿野外，树林、田间、地头、桥洞和石头下，都可以使他们不到修行之处。
　　而僧人们的乞食有着严格的标准，早上九点之后，僧人们便有序的进入村落之中，三三两两结伴进村。乞食时间不可太早，以免心生贪念，躲起食物也不可太晚，以防没有新鲜食物为难施主。而他们一天当中只吃一顿饭，过了12点之后便不可再进食，也不可再接受失主赠送的食物，只能接受一些清水。僧人们在沿途乞食的过程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情况，有时遇到富贵人家，有时遇到贫苦人家，有时能要到食物，有时也会要不到食物。不管有没有要到食物，僧人们都会淡然的心去对待，不会懊恼亦或是失落。因为空钵无时，意味着能让众生空无烦恼。乞起不到食物，反观内心的变化，其实也是僧人们修行的一种。在乞食的过程中，他们不会在意施主的平富贵贱以及食物的好坏多少，对整洁的人家不心生欢喜，对脏乱的人家也不心生厌气，不贪美味，也不轻慢众生。每一户人家都平等对待，得来的食物也平等地分配给每一位僧人。若是遇到有人闭门不见或是直接拒绝的情况下，僧人们则平静的转身离开，既不卑微，也不刻意为难他人。在得到食物后，僧人们不会说感激之类的话语，而是祝愿施主吉祥如意。在行乞的过程中，若是遇到女施主，僧人们则会保持距离，不只是女施主的面颊和手部，传递食物时更不会有任何身体接触。狭小巷道中，若守偶遇女施主，僧人们则会礼貌避让，等女施主通过之后方可前行。
　　一位90岁的老奶奶得知他们一路远道而来，当即回屋拿出了几个馒头。等僧人们走了，老奶奶又激动的扔下拐杖，双手合十对他们不停叩拜。在信佛的人眼中，一辈子能遇到一次僧人乞食是非常稀有难得的事情。同时也代表了一种可遇不可求的机缘。僧人们入院乞食时，最多只能盛满三钵，不可多拿施主的食物，一次不能超过七户人家，若是七户都没有乞到食物，则说明自己的佛性不深，今日只可饮水冲饥。在起食的过程中，僧人们需要提醒施主，除了肉类、鸡蛋和含酒精的食物之外，含有葱、姜、蒜和韭菜的食物，他们也不能接受，因为这些属于五辛，刺激性强，不利于出家人修行，有违佛家清净之道。若误收了不净食物需要当面退还给施主。出家人不只是为了乞事而乞食，还有教化众生的责任。
　　僧人教化众生吃素，即是为了让众生种上福田，也让其他众生免受屠杀之苦。而为了断除杀心，有动物形状和气味的食物也不能接受，以免失去教化机缘。得知有僧人前来乞食。有的失主还会专门骑车前来奉上自家食物。遇到失主家里没有熟食的情况，他们也不可接受生米或者生面，因为僧人不可自己煮饭，而且拿走生食会被人怀疑拿去卖钱。他们斩断所有世俗的欲念，就是为了一颗绝对纯粹虔诚的心度化众生。除了熟食之外，蔬菜水果也可接受。
　　一家主人种了枣树，他热情的让僧人们自己去摘，想吃多少摘多少，然而僧人们却都站着不动，因为他们不可自取食物，在等待食物的过程中也不可做出着急上前的样子。热情的主人为他们装了满满一大袋，最后又目送他们离开。
　　一位煤炭工人毕恭毕敬拿着钱追上他们，想要为自己和家人结些善缘，但僧人们却连连拒绝。
　　“我不要钱，不要钱啊，不要钱，也不要炭，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像这样一大群僧人浩浩荡荡走在路上，难免会引起村民们的注视。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看见这样的景象，忍不住激动万分的说，“到底活着，要不看活着也看不到这些人。”
　　来到一处村庄的时候，一位穿着朴素的大爷坐在路边，由于没有食物，他连忙翻遍了身上的口袋，嘴中摸出一张一元的钞票，让僧人们去小卖部买点吃的。
　　“不要钱，就要点能吃的东西。”
　　“没有吃的？”
　　“对，就是只要不带荤油的就可以。”
　　“呃，我给你修个修几个馒头去。”一旁看热闹的老人见状忍不住连连感叹，他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见到不要钱只要食物的和尚，他说这才是真正的出家之人。
　　过了一会，那位大爷就端着家里的馒头出来了，虽然这些馒头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一元钞票的价值，但他收获到的东西却是无法用价值来衡量的。大爷高兴的合不拢嘴，正当僧人们要离开时，路边一位拄着拐棍的爷爷连忙叫住他们，让他们也跟自己回家取一些吃的。只见老人颤巍巍拄着拐棍艰难的往家的方向走，还没进门便朝老伴大喊道，“有馒头给我，那个和尚拿两个。”
　　谁知老伴却下意识直接拒绝道，“没有钱，骗子吧。”或许是之前有过上当受骗的经历，老伴显得很是防备，老爷爷跟她解释之后，她的语气这才温和下来了。
　　“馒头放着干了。”老奶奶说。
　　老夫妇俩异口同声；“干了回去遛遛啊（热热）。”
　　“没关系。”僧人礼貌回应。
　　另外一位在村口观望许久的老人忍不住也从家里拿出了几块馍馍，即便馍馍又干又硬，却是老人家中午的伙食。乞到食物后，僧人们不可独自食用，而是与众僧的食物掺杂在一起。之后再平等的分配给每位僧人，寓意着众生平等。在进食完毕后，僧人们还会在原地留下一口干净的饭食，以便布施给其他需要的芸芸众生。
　　途中除了村民之外，他们也会遇到一些开车的大老板，老板们上来就给他们递上了百元大钞。
　　“我说的（是想）做点功德，不要那个（钱）？”
　　“我们佛教有戒律不能摸钱”。
　　“出家人不能摸钱。”和尚们摆手道。
　　“哦，这不叫做功德？”男人疑问。
　　第一次遇到不要钱的和尚，男人显得有些难以置信，他连忙让妻子找了点吃的。
　　“大悲寺啊，你们走过来的嘛，就是走路了走过来。”
　　“嗯，对的，就步行过来的。”僧人们乞食不允许收钱，同时也不能让钱碰到身体。在世人们都被钱财利益捆绑牵绊的时候，出家人却清净自持，坚守内心的道义和原则。这样无欲无求的超我境界让遇见的人都忍不住心生敬意。对于僧人们来说，不论是有钱人递来的好饭好菜，还是穷苦人家递来的寒酸剩菜，他们丝毫不会差别对待，就算是掉在地上的食物，他们也会一点点捡起来放入钵内。
　　一位老人起初看见他们满是戒备，连忙摆摆手赶走了他们。但在看到邻居们慷慨拿出了两大碗米饭后，他又连忙把僧人们叫了回来，从家里端出了一大碗豆沙饭，之后又问僧人们有没有什么纪念品或者法宝给她。在乞食的过程中，僧人们是不允许携带法宝的，以免众人产生交易心理。出家人不做买卖，但却可以用结缘的方式将佛法经文和光碟赠送给有缘的施主。
　　由于大多数人很少遇见像他们这样不要钱财只要剩饭剩菜的和尚，因此很多人免不了对他们心生敬畏。途中遇见一个年轻男人，他慌慌张张从兜里掏出钱，双手奉给僧人，看僧人们怎么都不肯收，又连忙去小卖部买了一些水果，一路小跑着追了上来，可如今已经过了12点，僧人们不能再接受任何食物。男人并不气馁，又转身去买了几瓶水，但除了矿泉水外，其他饮料僧人们统统拒绝了。
　　准备离开村子的时候，又有几位老板追了过来。
　　“我供养，我种福田，你得让我种，你知道吗？”
　　“出家人不能碰，不能碰。”
　　“你可以供养别的，不能供养金钱。”
　　一位女信徒见僧人们怎么都不肯收钱，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因为她身上除了钱之外一无所有。
　　“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收钱。”她将钞票举过头顶做着叩拜动作，扯着哭嗓。“师父，师父，我也是个哎，是个念佛人。”嘴里一直重复念叨，“我也是念佛的”，女人手足无措追了很远的路，可却一次次遭到了拒绝。最终僧人们于心不忍，便赠送了一盘讲述佛经的光碟给他。女人终于放下了要给钱的执念，她眼中含泪，双手合十，默默目送着僧人们离开。
　　“阿弥陀佛......”
　　佛理艰深，僧人严持戒律，度化世人，从而逐步走向自身解脱、净化人心的境界。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世人的痛苦大多源于此，所有的烦恼不过是欲望的不被满足。名利、钱财、健康、真爱、友谊、家庭、自由，人的欲望永远没有被填满的一天。学会放下贪嗔痴，学会与人生所有的遗憾和解，或许本就是生而为人的修行之一。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或许正如佛法所言，一切有为法，如梦换泡影，凡所有相，皆为虚妄罢了。
　　05《死亡是活人的事情》
　　九零后小伙瞒着家人从事特殊行业，但见到工作内容后却又忍不住崩溃了。
　　“一起运过来的时候还是新鲜的，但是当时天气特别热”
　　“嗯，我们处理了两个小时之后，里面就已经有蛆虫了。”
　　青年入殓师冯雷，今年25岁。由于上学时期深受日本电影入殓师的影响，冯雷很早之前便决定要加入这个高尚的行业。于是高考后，他瞒着家人毅然报考了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在学校的病理学院里，他接受了一系列的专业教育，除了病理学与风合之外，他还学习了雕塑、绘画、书法一及殡葬礼仪、祭文、火化机使用等课程，怀着对这份职业的憧憬以及强烈的使命感，冯雷在校室认真学习每一项技能。但即便作为全校最好的专业，殡仪学院的学生们却还是遭到了其他同学的嫌弃。
　　因为是跟死人打交道，很多同学嫌不吉利，总是对他们避而远之，甚至去上课也要选择。要开殡仪学院，学校里甚至还流传着很多殡葬专业的谣言，比如殡仪学院旁有一个池子里抛了很多尸体，每次学生做实验就会捞出来一句，还有人说，一进殡仪学院，手机就会没信号。而让冯磊印象最深刻的则是与学院仅仅一墙之隔的那个坟场，里面全是各种墓碑，每个墓碑旁还系着一条红丝带，虽然不知道是谁系上去的，但比起其他同学的害怕和避讳，冯磊只觉得那是在表达对逝者的尊重。和冯磊一样，江寒也是殡仪学院的一名学生，今年大二的他刚满20岁。由于初三时考试成绩不理想，江涵决定参加复读。那时正好有一个讲座，讲的是北京八宝山的一个入殓师的故事。听完讲座之后，江涵备受触动，当时就看见之后就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就突然就是觉得想做要做，即便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但江涵却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他瞒着父母偷偷买车票去参加了殡仪考试，上学期间，他还积极参加各种比赛和实习招聘会，面对周围人的不理解和闲言碎语，江涵总是安慰自己不要放在心上，而是一心一意专注于自己要做的事。
　　“画脑袋呢，一会儿跟你说啊，拜拜。”
　　大一暑假的时候，江涵去了昆明的一家殡葬公司实习，工作的地点是医院的太平间。由于是上夜班，江涵便索性直接住在了医院里。他在医院太平间旁住了整整一个月，而他吃饭睡觉的地方和冷藏室之间只是隔了一个小过道。
　　对于江寒来说，太平间并没有别人所说的阴森恐怖，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小小的家。但从事这份工作确实需要很强的心理素质，不仅要和各种各样的尸体打交道，还要面对常人难以忍受的尸臭。那股味道是没有办法洗掉的，因为它已经渗透到你皮肤里边去了。你把自己搓层皮下来看，那股味道还是在你地方。
　　何鹏与江涵不同，有人之所以选择报考这个专业，其实是考虑到了一些现实因素。
　　“就是为了好找工作，就是为了挣钱，当时以为就是高薪嘛，其实我感觉他们说的高薪嘛，也就是比普通的工薪阶层稍微高那么一点点。“
　　尽管偶尔也会因为别人的不理解而难过，但江涵依旧十分憧憬毕业以后正式工作的场景。哪怕工作很辛苦，时常需要熬夜加班，掉头发和黑眼圈也是常事，他却觉得很开心也很充实，因为他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是有意义的，是能够帮助到别人的。比起还没毕业，对将来的工作满怀期待的江涵，一些已经毕业几年的学长学姐们对这份工作的领悟则要更深也更无奈。
　　王卫毕业后去了澳门一家殡仪馆，起初他觉得这个专业很厉害，从事这份职业也很光荣，可工作之后他才发现，这份工作不仅在学校里被人歧视，在社会上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刚毕业时，他在广东租了个房子，一开始房东并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后来知道了后，当即打电话要赶他走，表示不想租给他了。
　　这让王伟感到又委屈又气愤， “甚至有的时候我就想反问他一句，我说你不死吗？难道以后？”
　　而对于已经进入社会工作几年的冯磊来说，他的观念似乎也已经悄悄发生了一些改变，他发现从前老师教的很正能量的东西，包括电影。描述的那些温馨治愈的画面，在现实生活中其实并不存在，死亡从来都是惨烈而直观的一件事。
　　他印象很深的一次是一位出了严重车祸的阿姨，她的身体被渣土车碾压过，上身已经被拧了三圈，处理起来难度极大。她和同事们从中午一直工作到了下午，才把遗体尽量拼凑成了原样，谁知刚准备下班的时候，紧接着又送来了两具遗体。也是因为车祸，当时精疲力竭的他们根本来不及休息片刻，就不得不与时间继续赛跑，因为当时的天气特别热，尸体在以很快的速度腐烂。
　　“嗯，我们处理了两个小时之后，里面就已经有蛆虫了，那个速度非常非常快，就是作为一个职业的入殓师来说都接受不了这种场面，即便见惯了死亡的场面，但当时的场景还是让人难以忍受，还没缝十几针，便有人开始止不住的呕吐，于是只能换下一个人继续工作。”
　　之后，冯磊表示自己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下班脱掉工作服回家洗澡，当热水从头上淋下来的那一瞬间，就是他最幸福的时候。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冯磊几乎没什么朋友，偌大的殡仪馆里常常只有他一个人，于是他便买来了一个滑板消磨时间，或者一个人去酒吧喝闷酒。但由于长期处在严肃而压抑的工作环境之下，再加上不被周围人理解的孤独与苦闷，这份工作在冯磊心中的神圣感和高尚感开始渐渐被消磨殆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冯磊开始害怕看见那些尸体，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以怎样一种态度去面对他们。他开始厌恶看见那些残缺不全的尸体，厌恶一体散发出来的令人作呕的臭味，每一次工作对他来说都开始变得像兽性一样煎熬，最终，不堪重负的他终于忍不住想要逃离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可以换一种好一点的活法吧？
　　犹豫再三之后，冯磊还是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辞到了入殓师的工作。想起当初毕业时踌躇满着信心满满的自己，冯磊的心中百感交集，但他说不清到底是伤感多一些，还是轻松多一些。
　　程程也是长沙殡仪学院走出来的一名入殓师，今年25岁，在北京某家医院的太平间工作。谈及入行的原因，常常回忆起了他去世多年的母亲。在他13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年幼的他为母亲最后一次梳头擦脸，母亲去世时脸上的淤青和久病的憔悴让他多年来难以忘怀。后来，程程无意中了解到，入殓师这个行业可以专门为死者整理仪容，让他们走的时候更加体面一些。怀着对母亲逝世的遗憾和渴望弥补的伤痛，程程便由此走上了这条路。他的办公楼在医院的地下一层，工作时间是24小时，值班制，工作一天，休息一天。由于未婚员工不允许在外租房子，程程便一直住在医院里。这样的生活让他偶尔觉得有些压抑，他时常下了班之后一个人出门散步。由于见证了太多生离死别，程程看上去要比同龄人沉稳许多。时常有死者家属注意到他，因为他虽然看上去年纪很轻，却总是一副波澜不惊、淡定从容的样子。程程表示，这样的场景他见得太多了，甚至已经开始有些麻木了。
　　大城市的快节奏和巨大的工作压力让他产生了离开的想法，他说自己可能会回到二三线城。和朋友一起创业或者做点别的什么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另一边，辞职之后的冯磊回到了家乡，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家过年了，这一次他决定不走了。他考上了家乡的编制，并决定与一地多年的女友稳定下来。
　　然而，就在两人开始憧憬未来的美好生活时，一件意外的发生让这样的幸福戛然而止。事情发生在凌晨时分，在经过一个丁字路口时，冯磊的女友不幸出了车祸，当场离世。当时的冯磊没有第一时间接到电话，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朋友打电话来，他才得知了这个晴天霹雳。那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本以为自己已经见证了那么多死亡，这一次或许也不会有太大的心理不动，但当亲眼看到女友冰冷的遗体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崩溃了。
　　“我发现就是如果真的是自己身边的人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去世了之后，你的感情是没有办法去控制的，已经无限接近，要永远在一起了。她对我来说好像就是一场梦啊。”女友的照片被他偷偷做成手机屏保和电脑屏幕。在阴暗压抑的生活中，女友就像是他生活的一个蜘蛛和一道光。每当同事问起，他总是笑笑，并不多做解释。然而，当他下决心放下那份工作和女友回归正常生活的时候，上天却跟他开了这样一个残忍的玩笑。尽管内心还是难以接受女友离开的事实，但冯磊还是决定要亲自为女友整理仪容。
　　“那是，那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给给予别人做化妆的工作了吧。”女友去世之后，冯磊彻底为自己入殓师的生涯画上了句号。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常常一个人来到女友的墓碑前发呆，看着那些茂密生长的野草被大火焚烧，他的心里百感交集。
　　“我觉得草和我们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它们会生长发芽，也会像我们一样死去的，我现在看到尸体的话，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悲凉，因为我觉得他的精神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在另一个地方延续下去吧。”
　　提到入殓师这一行业，很多人都会忍不住联想到那部同名日本电影，但除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光环加持外，这部电影之所以影响深远，多年来被人反复提及，其实是因为它传递出的人文关怀和内在意义。这样的意义是深厚持久而又无比动人的。他让我们看到了死亡背后的故事，同时也以一种不那么惨烈之关的视角，让大众关注到了这样一个人人避之不及而又有些忌讳的特殊群体，甚至凭一己之力改变了许多人对于入殓师这一职业的偏见。
　　事实上，不论是国家领导还是城市清洁工，归根结底只是一份工作，一个职业称呼。每一份职业都是值得尊重的，都有其存在的意义，没有所谓的369等高低贵贱，没有上等和下等，体面和下作之分。人类社会的发展和进步从来不是单靠某一个群体而已。入殓不仅仅是为了让逝去的人能够体面安详的离开，更是为了宽慰逝者家属的心，他们用自己的双手让死亡这件沉重的事情变成了一场温柔的告别。他们给予死者最大的尊重，也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生者心中的伤痛。我们赞美每一条生命的诞生，也应该尊重每一个生命的离去。当入殓师们怀着最大的纯粹和敬意去面对亡者的时候，却得不到周围人应有的尊重，这确实是一件让人心酸而又无奈的事情。在陌生人眼中，那一具具残缺冰冷的身体或许是令人恐惧而反胃的，但对于入殓师来说，躺在那里的却是某人温柔慈祥的母亲，是某人隐忍沉默的父亲，是某人美丽善良的妻子。在惨烈而仓促的死亡面前，他们也曾有过鲜活的人生，有过沧桑辛酸的过往，有过温柔美好的回忆。对于入殓师来说，死亡或许不过只是一扇门，他并不意味着生命的结束，而是穿过它进入另一个阶段。他们不过是作为守门人的角色，送使者穿过这扇门，抵达另外一个世界。愿我们能够对入殓师这份崇高的职业多一些理解和善意，同时也对死亡这件事有一些新的理解和感悟。我觉得死亡既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也是一个很轻松的话题。如果觉得它沉重，是因为生命实在是太沉重了，但是轻松的来看呢，觉得所有人不都是一样，尸体只是一个躯壳而已吧，人的灵魂从这个躯壳里解脱了之后，它会新生的。
　　06《小孩》
　　巨大的落日里，火红色背景下有个小小的身影。他还站在那里。海风带着咸腥的味道，波浪一阵一阵卷过来，沙子混合着泡沫被卷走又送回来，伴着海鸟的叫声，像是在呜咽。
　　七八岁的年龄，穿着小小的牛仔背带裤，小小的帆布鞋，看得出已经磨损很多了，不过很干净，没有其他同龄男孩子顽皮淘气弄脏的痕迹。看起来安安静静的，是很瘦很小的孩子，他的身体却紧绷着，倔强得像一头小兽，一直沉默着，眼神清亮，发丝柔软，稍微有些婴儿肥的脸蛋上挂着晶莹的汗珠。他始终保持仰着脖子的姿势，小小的拳头使劲攥着一个儿童望远镜，把背绷成一张弓。几缕头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头上，几乎快遮住眼睛，脸颊边一颗汗珠摇摇欲坠，但这些丝毫不能影响他聚精会神的视线，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边。
　　壮烈的夕阳缓缓沉入海平面。他神情肃穆像是迎接一场仪式，脸上挂着的汗珠终于坚持不住掉落下来，急不可耐地投入沙粒的怀抱，轻轻地，却惊起一阵尘雾。他似乎铁了心要站成一座雕塑，始终一动不动，是在等待吧。
　　眼底期待的光一直闪烁着。海岸边身后的建筑群里已经透出了温暖的灯光，那是家，别人的家。他似乎已经快失去“家”的概念了。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好几天了，没人知道这么小的孩子到底在等待什么，有人询问他，他也总是沉默，次数多了也就没人来关心他了。他每次都是体力不支的时候才把身体松弛下来，躺倒在沙滩上，但他那双清亮的眼睛仍是平静认真地望着天空。以前的这个时候，姐姐会来找他的。现在，他是来找姐姐的。
　　自闭症，又称孤独症，也就是“星星的孩子”。与外界交流有严重障碍。但有些孩子，天赋异禀。
　　他是在同龄小孩的唾弃与鄙夷中成长起来的。他被调皮爱起哄的小孩们推搡着，他长得瘦小，几下就摔倒在小包围中间，但他很快又会爬起来，捂住流血的手臂，整个过程始终一声不吭，紧闭着嘴唇。那些大孩子笑嘻嘻的，逗弄着他：“喂！没爸妈的怪胎！你哑巴啊？为什么不说话？说话啊怪胎!”回应他们的永远都只是沉默。像小兽一样，即使被欺侮着，也依然倔强，紧绷着身子，戒备着，保留着自己最后的尊严，暗暗咬着牙。想冲出包围圈，但又被推倒在地。他还小，不懂得这些大孩子没心没肺不怀好意的笑容到底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这些语气强烈、尖酸刻薄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怪胎，不是个好词。
　　他只有姐姐。没有爸爸妈妈，姐姐是他的全部。姐姐很爱他，姐姐始终对他很温柔，姐姐爱穿白色的衣服，姐姐有很好看的笑容，但是姐姐没有很多时间陪他。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也不说话，他也从没有其他同龄男孩子那么多稀奇古怪的需求跟爱蹦爱玩的习惯。姐姐经常跟他说话，尽管得不到回答。
　　“小岱要乖乖喝牛奶哦，这样才能长得高，喏，热过的。”
　　“小岱如果想去海边画画的话，那要待在那里等姐姐下班来接你哦。”
　　“小岱看！今天姐姐跟芸香去摘了草莓，小岱最喜欢的！芸香真是很好很好的人呢。”芸香是姐姐的同事，现在也应该是挺好的朋友了。可他不在意，他从不喜欢见不认识的人。
　　“小岱早安！姐姐去上班啦，准备好了三明治要记得吃！”
　　“小岱又做噩梦了吗？别怕别怕，姐姐在。”姐姐心疼地拍着他气喘吁吁一起一伏的背，轻轻擦去他焦躁不安流下的眼泪。
　　“小岱别发脾气啦，下次姐姐保证按时回来陪小岱，快从桌子底下出来吧，好不好？”那是姐姐一次晚归，他有些不安就躲进自己的小书桌底下，直到熟悉的脚步声响起，灯光亮起，姐姐清脆的声音又出现在桌下小小的阴影周围，他才跑出来一把抱住姐姐。本就是个孩子，就算再跟其他人不同,这脆弱的安全感也让他轻易就会恐慌。
　　“小岱真是顶好的倾听者啊，姐姐什么都能告诉你，你最能保守秘密啦。”午睡醒来，姐姐看着他说这话的时候笑眯眯的，眉头却一直皱着，表情别扭。他伸手去摸摸姐姐的额头，姐姐会哈哈笑着说痒。短暂的午后带着些暖意，潮湿的爬山虎攀上窗外的围墙。“小岱，小岱，小岱……”姐姐清脆好听的唤他的声音伴着他度过整个并不怎么美好的童年，让他着迷不再惧
　　怕噩梦来袭。
　　碧云独白：
　　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我的生活，这就像是上帝突发奇想的一个恶作剧，毫不负责，疯狂又美到极致，像是喝醉了的画家在星空下趁着酒劲涂涂抹抹的产物，荒诞的美。我是黄碧云，我有个弟弟叫黄小岱，他跟其他孩子有些不一样，他是“星星的孩子”。但我一直深信他是个天才，难以被世人理解的天才。我惊讶于这么小的孩子心里有着那么神奇的世界，但他的天赋因为“自闭症”这种可笑的原因被人们忽视。黑洞洞的建筑因为这一点点微光变得温暖。小岱出生那天是半夜，漫天飘雪的十二月。整座医院只有产房亮着灯，我赤着脚站在医院大门口，身体因寒冷而变得麻水，甚至有些钝钝的疼感，但奇异的是，我却莫名觉得兴奋。看着雪花打着旋儿落下来，在路灯暖黄色的光线里，冷与暖的完美结合。身后传来有些悠远的啼哭，我转身跑过去，穿过长长的充满刺鼻消毒水气味的走廊，迎接我那与我有着血脉亲情的小天使。
　　妈妈并没有来得及第一个亲吻她怀胎十月的小宝贝，她甚至还没流下一滴感动或欣慰的眼泪，她已经为了她的小宝贝用尽了全力，然后她累了，陷入无尽的长眠。我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我注视着她，给了她最后一个拥抱并吻了她，然后抱起了我亲爱的弟弟。我那酗酒的可怜的爸爸，在听闻妻子早产的消息后，在仓皇赶来的路上掉进了被某个该死的贼偷走井盖的下水道，也许他也并没来得及惊呼就结束了他被酒精浸染的生命。
　　人生有太多来不及，没有人能料到接下来生活会有怎样的大转弯，这并不是我们能选择的。就像妈妈并不想选择那么快进入无休止的睡眠，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端详淼淼——她亲爱的小天使，也没来得及给我一个容易接受的道别；就像爸爸并不想选择这么狼狈地离开这个不怎么美好的世界，也许他还不甘心，还想尝尽每一种酒的味道；就像小岱并不想选择他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如果他是个正常的孩子，就算他顽皮得过分或者乏善可陈，我也希望他拥有正常的生活；就像我并没有想要选择现在就面对这个世界带来的重压，我也还是个孩子，我需要按部就班的教导来认识这个世界。
　　我抱着小岱走出医院大门，有些哆嗦，也许是冷，或是害怕。同一个晚上，我没有了爸爸妈妈，多了一个弟弟。气温依然低得吓人，路灯依然亮着，不知怎么觉得它暗淡了。雪停了，远处漆黑的建筑群的缝隙间有了一点突兀的亮光。那是星星，今夜唯一的一颗。我突然无声地笑了，小岱，从今以后，我就只有你了。
　　他除了和姐姐待在一起，剩下的时间就是画画。这些天赋，是姐姐第一次带他去看星星的时候发现的。那天天气很好，姐姐去上班了。他一个人在沙滩玩沙，聚精会神，他好像特别喜欢跟这片海待在一起，听着哗哗的海浪声，他变得沉静，不再焦躁不安。
　　那些大孩子又出现了，不怀好意的笑容，慢慢靠近着，缩小了包围圈。
　　刺耳的嗓音又开始响起，他厌恶地抬起眼。
　　“哟，怪胎还会玩沙呢，哈哈，还不是特别笨嘛！画了些什么让我们看看嘛，藏着遮着的干吗？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他戒备地挺了挺身子，试图离开，但包围圈太小了，他又被推搡着摔倒在地。他趴在地上，五指深深地陷在沙地里，沉默的小兽爆发了。他很快爬起来，抓起沙子狠狠扔过去。那些大孩子没有料到他居然会反击，被沙子迷了眼，哇哇大叫着，跳脚揉眼。他正想再往前冲，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站住脚。身体仍然紧绷着，双手因为愤怒和用劲过猛现在攥着拳头正在微微发抖。姐姐清脆好听的嗓音又开始回响在耳边：“小岱别跟其他大孩子打架好不好，姐姐不想看到你受伤。”他仍然记得姐姐闪烁着看向他的眼神，怜惜又宠溺。
　　这时那些孩子反应过来，大为光火，顾不得再去看他画了些什么。趁着他还在愣神的时候，他们冲过来，夹杂着恼羞成怒的吼声，再次把他掀翻在地。他也不再反抗，任凭他们拳打脚踢，发泄不满。最后，领头的孩子哔了口唾沫，然后得意扬扬地带着其他孩子小兵扬长而去。他慢慢抬起头，双手十指已经深深地陷进了沙子里，流汗的脸上也黏了沙粒，可他不在乎。他只是疾步跑向刚刚画画的地方，检查它是否完好。涩涩的海风吹过来，他居然笑了，眉头虽然皱成一团，有些狼狈，却笑得那么开心。他满足地躺在这幅画的旁边，伸手轻轻摸摸它，然后看着远处的海平线。阳光的金色随着波浪一层一层涌动，海鸥在那里，突然振翅飞向了最高的地方。
　　夜色降临，海浪依然一阵—阵有节奏地呼吸着，咸腥的沙粒跟着浮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然后突然顿住了，似乎愣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慢慢拖着步子走过来。姐姐找不到小岱了，她跑到海边，然后她看小岱，她亲爱的弟弟，正躺在沙滩上酣甜地睡着。等等，旁边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姐姐慢慢走近，然后惊讶地捂住嘴。那是她自己，是小岱画的。白白的贝壳是她爱穿的白裙子，沙砾特有的粗糙勾画出她的轮廓，小岱靠在“她”身边，安静地睡着。
　　似乎听到了自己熟悉的脚步声，他揉揉眼睛爬起来，一把抱住姐姐，然后兴奋地指向他自己的作品。他发现有些不对劲，姐姐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睛泛着闪烁的光，呀，光溢出来了，哦，原来是眼泪。他不明白，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姐姐抱住他，有些语无伦次：“小岱，小岱……对不起，姐姐太激动了，没有吓到你吧？姐姐……只是太高兴了，姐姐没想到小岱居然这么棒……小岱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小岱七岁啦。居然还是小岱送了姐姐这么棒的礼物啊，哈哈，姐姐也为小岱准备了礼物哦，来看！”姐姐拉着小岱，穿过这片沙地，跑到了楼顶天台，“小岱看！那些，还有这些，发光的小点点，叫作星星！”星星，嗯，一个新名词。很漂亮，像极了姐姐笑眯眯看着他的眼睛。
　　他微微点头，继续听姐姐讲话。“小岱总是不说话，这不是小岱的错。我们没有爸爸妈妈了，小岱太伤心了，连声音都跟着爸爸妈妈走掉了。其实啊，爸爸妈妈是去天上当星星了，他们总是担心小岱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所以总是挂在天上闪着光看着我们呀。看，小岱是星星的孩子，星星可是有神奇魔力的啊，多好。以后小岱不开心了，就来看星星吧，星星能实现你的愿望哦，星星什么都能，它们会永远保护小岱的。喏，这个送给小岱，以后透过它看星星会更清楚的。”
　　姐姐把一个小小的儿童望远镜挂在他脖子上，轻轻揉了揉小岱的头发：
　　“以后姐姐不在了，星星也会保佑小岱的。”声音很轻，他没有察觉，只是踮着脚，透过望远镜努力想离星星近一点，看得更清楚一点。星星啊，多神奇的小东西，闪烁着淡淡的光啊，像极了姐姐笑眯眯看着他的眼睛。
　　他突然转过头，澄澈的目光对上姐姐的眼睛，平静认真。这么久一直沉沉默紧闭的嘴巴，突然露出了小小白白的牙，他清晰地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星、星、能。”这下好像闯了大祸，姐姐的眼泪好像怎么也止不住了，朴生:
　　哗哗欢畅地流淌着，它实在压抑了太久，终子可以不用克制地汹涌而下。姐姐搂住他，眼泪濡湿了他的头发，湿答答地贴在额头上。他只是惊异地抬头，瞪大了眼睛，有些手足无措。他伸手摸摸姐姐被泪水沾湿的脸，像是在宽慰，再一次对上姐姐的目光清晰地说：“星、星、能。”
　　这个夜晚实在是太美好了，简直就像做梦一样，她觉得幸福得快死掉了。事实上，她也不能为小岱，她唯一的弟弟做得更多了。她很快也会变成星星中的一员了。可弟弟怎么办，他还那样小，才刚刚重新开口说话。她开始有些慌乱起来，看着熟睡的弟弟，她几乎又要掉下眼泪。但她克制住，想看看有没有纸巾，一抬头，猛地瞥见小岱床前还摆着没吃完的草莓，红红的，鲜艳欲滴。她若有所思，脑子里突然形成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连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但又暗暗下了决心，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
　　碧云独白：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小岱今天七岁，他第一次展现了他的天赋，他也一定打了架，但我不想揭穿他。我带他去看了星星，他看起来很喜欢这些发光的小点，正如他出生那天就预示着，星星与我们必将有所羁绊。
　　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了，我承认我的情绪从他出生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那么激烈地波动了，巨大的喜悦快把我撕裂了，而且这是极有可能的。我不知道上帝到底为什么总是跟我过不去，我并不是悲观主义者，但我也不抱乐观的想法。胃癌晚期，我能怎么样呢，指着天大骂或者质问吗？但我对待任何事一直都是淡淡的，也不想抗争什么了，我活不活着不重要，毕竟我只是为了小岱活着，他需要我。
　　那次晚归，是因为我突然晕倒被芸香送去医院。我醒来时看着她拿着诊断书神情凝重，我猜得到结果。我的身体早就开始不对劲了，它就像坏掉的机器渐渐生锈腐朽，停止运作是迟早的事。我虚弱地冲她笑笑，匆匆告别，小岱还在家等我呢。
　　小岱躲在桌子底下，我哄了好久他才慢慢蹭出来一把抱住我。他还是那么小的孩子，没有我他要怎么办。
　　看着小岱入睡，平稳地呼吸。我终究会离开，治疗，太不现实。小岱不会一个人的，起码我不会允许。
　　从那天起，他的生活变得规律起来。早晨看着姐姐去上班的身影消失在拥挤的人群里，然后就开始画画。姐姐为他买了全套画具，他再不用因为保护沙滩上的画又被那些大孩子欺负了。太阳最大的时候，他睡觉。他再没做过噩梦，他安静沉稳地呼吸，编造着自己美丽的梦。下午醒来，按时拿上画板去天台，边等待夜幕降临边继续作画。他的画里只有星星，各种闪烁的星星。一开始还只是简单地排列，后来就丰富起来，旋转的星空、形态各异的星云，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把这些星星变得更加熠熠生辉。
　　没人知道这个孩子究竟是怎样透过一个普通的儿童望远镜看到这些的，人们只是惊讶他认真得过分的表情。他涂涂抹抹直到深夜星星出来，这时候就是观察的时间了，他举着望远镜目不转晴。
　　姐姐晚归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也不觉得不安心了，他只是疯狂沉迷在自己构造的星星的世界里去了。他也会给姐姐看那些画，跟姐姐简短地对话，毕竟才刚开始，还是有些吃力。
　　“姐姐看，星星能。”
　　“最喜欢星星。”
　　姐姐揉揉他的头发，看着他温柔地笑，只是眉头那里似乎夹杂了别的什么复杂的情绪。姐姐也开始说话：
　　“小岱这么喜欢星星啊，那姐姐再告诉你一个关于星星的秘密吧。”
　　“嗯。”
　　“变成星星的人啊，如果因为地上的家人太想念他们，就会祈求上天派来天使，代替自己来爱地上思念着他们的人。哈哈，不过天使不会跟那些星星长得一样哦，小岱要学着认出来。”
　　“唔，为什么，爸妈，星星，没有天使？”
　　“也许是小岱还不够想念他们吧。”
　　“我想、想看天使。”
　　“会看到的……小岱得耐心。”
　　这个晚上，姐弟俩相拥入睡，在漫天的星星下面。
　　他醒来的时候，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身上是姐姐残留余温的外套。他起身跑到天台又开始作画，好多好亮的星星。天色渐渐清透起来，人们又开始陆续忙碌奔波在每一条路上，车流开始聚集，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忙碌，没人会注意到在城市另一边的一栋小楼房里，两个女生面对面流泪。一个神情悲伤，点头；另一个坚忍倔强，微笑。
　　芸香独白：
　　我没有想到碧云会把如此重要的事情托付给我。她是那么隐忍的人，遭受了太多苦难但从没有任何抱怨。我心疼她这样亏待自己，惊讶她对待生活的态度，她能原谅一切。妈妈的撒手人衰，爸爸的酗酒，小岱的自闭症以及她自己现在的胃癌晚期，并不是她不惧怕死亡，只是生者才是她现在唯一的念想。但我却不是个圣人，爸妈因为经济窘迫选择不要我留下弟弟的时候，我离开那个家之后我没有一天停止过对他们的疯狂思念和怨恨，我能理解他们的决定，但我不能原谅他们。
　　我仍然记得离开的那天是个清晨，雾蒙蒙的没有下雨。昨晚我还跟弟弟一起看了最后一次星星，哦，差点忘了，弟弟也最喜欢看星星，这也是我为什么那么快就答应碧云帮她这个忙的原因。他还在熟睡，我亲吻他光洁的额头，眼泪没有掉落在他呼吸时一起一伏的胸口。我跟着父母走出家门，养父养母等待多时，我没有回头望，大步离开的时候觉得脚下踏碎的是和这个家共同拥有的过往。我再没有回去过，即使现在在这个不熟悉的城市工作了。
　　去送草莓的时候见过小岱。他小小的，躲在碧云身后沉默。碧云歉意地看向我笑了笑，我摆摆手说没事。我看了小岱的画，那些神奇的色彩组成他的世界，创造力和想象力是他的天赋，他是个天才。
　　姐姐再没回来了。他急得快发疯了，乱发脾气摔了画板。他出门，邻居碰上焦躁不安的他，询问他怎么回事，但他越急越一言不发，痛苦地抱住脑袋，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邻居猜到了，发现姐姐并不在他身边。他呆坐在原地，维持着那个痛苦的姿势。邻居叫上了附近的所有人去寻找，还去报了案。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仍旧没有任何消息。他在邻居家暂住，噩梦再度袭来，夜夜侵袭他那天马行空的因为姐姐才涌来的想象力。他再没拿起画笔，也再没开口说话。邻居早上出门打听消息，他在家发呆，看着自己那些画发呆，那些回忆绞痛他的脑子，但他仍尽力想念着姐姐。他想起了姐姐告诉他的关于星星的“秘密”。
　　他飞奔出门，他发疯，他要去找星星，星星能，星星什么都能，他想要姐姐赶快回家。他拿着姐姐送给他的望远镜，可现在是白天，根本没有星星。他毫无办法，他对着大海怒吼，可是声音太微弱，很快就被滚滚海浪声掩盖。
　　他站在那里，跟以前一样，始终保持仰着脖子的姿势，小小的拳头使劲攥着那个儿童望远镜，把背绷成一张弓。他等待星星出现，可是连着几天都是阴天，没有任何星星的影子。他几乎快绝望了，可他仍然没有放弃。姐姐是不会骗他的。他还记得，在这里，他画了姐姐，白白的贝壳是姐姐最喜欢的白裙子，沙砾特有的粗糙勾勒出姐姐的轮廓，姐姐掉眼泪了，这些他都记得。可是为什么姐姐不在了呢？不会的，她会回来。
　　芸香独白：
　　我实在难以想象小岱在这片沙滩上等了那么久。他还是个那么小的孩子，可他的坚持却让我动容。如此单纯的孩子，让我怀疑之前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否有了什么偏差，世界哪会只有残酷。
　　我陪碧云度过了生命的最后时光，她被葬在我们最爱去的草莓丛旁边，那是小岱最喜欢的地方。风吹过的时候，我相信是星儿在笑。
　　是等到了吗？他的呼吸突然开始变得急促了些，看着远处那个白色的身影慢慢走了过来，正是夕阳沉入海面迎来夜色的时候，星星快要出来了。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走近，很陌生的面容，但是穿着熟悉的白裙子，笑容很灿烂，眼神很清澈，手里握着一杯玻璃瓶的热牛奶。
　　氤氲的雾气使他模糊了眼睛，他开始哽咽，他开口说话:“你是，姐姐，天使吗？”莎莎温柔地笑：“小岱，我是碧云的天使，我来晚了，对不起。”
　　碧云碧云，哦，他几乎快忘了姐姐的名字，除了姐姐，她还叫碧云。原来姐姐真的变成了星星啊。他热泪盈眶，几乎是冲过去扑进芸香的怀抱。
　　他只轻轻说了三个字:“星星能。”
　　壮烈的夕阳缓缓沉入海平面，火红色的余晖铺满海面，星星会出现的，他比谁都更相信。
　　芸香独白：
　　我抱住他的时候，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消失掉了。
　　炎热的八月，在咸咸的海风味道里，我带着小岱回了家。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两个孩子相处得很好，他们躺在屋顶上一起数星星。爸妈老了，满头稀疏的白发，看向我的时候眼睛里泛着激动的泪光。我依然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放下了行李，拥抱了他们，望向夜空。星星还是很亮啊，一如当年每个人看到的那样。
　　07《断崖》
　　“老师别抢我！”
　　“好，我不抢你，我不抢你，来。”
　　“爸爸，妈妈，让我回去吧。”小孩哭得声嘶力竭。
　　“不，你爸，好，坐一会就好了，就回去了。”
　　一家寄宿制幼儿园里正在上演一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别离场景。尤其是第一次上学的小班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整个校园，有的孩子死死抓住妈妈的衣角不让走，有的孩子哭着哀求老师开门，见老师无动于衷，忍不住急得又哭又跳。男孩的哭声传染了其他孩子，教室里顿时哭成一片。等家长们全部离开后，孩子们还个个眼泪汪汪。他们刚刚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离别，而这样的离别对他们来说，显然有些残酷，从未离开过爸爸妈妈的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和绝望，有的孩子痴痴的盯着门口的方向，幻想着下一秒爸爸妈妈就会重新出现，但一直到吃饭的时候，爸爸妈妈的身影也没有出现。
　　如果说第一次上学是兵荒马乱，那么在幼儿园里的第一顿饭简直可以用一片狼藉来形容。有的孩子把饭吃到了脸上和额头上，有的孩子眼泪和鼻涕一起流进了饭碗，还有的孩子饭菜直接撒了在了地上，身上也撒的全部都是。
　　刚才哭的最凶的绿衣小男孩还以为只要乖乖吃完饭就能回家，
　　“吃完回家。”童声稚嫩。
　　可午饭过后，紧接着便是集体午睡。
　　男孩终于忍不住又一次伤心的哭了起来。
　　“我要回家，我家，我要回家。”
　　一旁的小女孩看起来却毫不伤心。
　　“他爸爸飞了呀？”
　　女孩的喋喋不休和活泼好动很快就招来了身边小朋友的不满和告状。
　　“她好恼人，老师她好吵闹。”小孩端着小胳膊，指着邻床的女生，哭红的眼睛砸吧砸吧看着老师。
　　但哭累了之后，绿衣男孩终于沉沉睡去，然而睡饱之后，他又开始哭了起来，连吃的也阻挡不了他悲伤的情绪。
　　“回家，我要回家，找不到。妈妈来了，我要回家。”
　　相比于小班的孩子，大班的孩子显得要淡定许多。当被问及为什么会被送到幼儿园，孩子们是这样回答的。
　　“因为我妈，爸爸妈妈没有时间，我妈妈忙着别人要上医院去做美容，我爸爸都忙着去什么给别人吃饭什么。”
　　由于这里是一家寄宿制全托幼儿园，这些孩子需要在这里待满一周才能再次见到爸爸妈妈。
　　午睡结束后，孩子们便被带到教室基地上课。
　　“请你们像我这样做呀，我就让你怎样做。”老师说着。一边比划着肢体。
　　孩子们懵懂而机械的跟着老师一次次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和话语。
　　一个男孩的玩具被其他孩子玩坏了，他第一反应就是张开嘴大哭起来，本以为能引来老师的关注，但老师就是迟迟不来，男孩开始狂掀桌子表达不满；另一个孩子没有抢到玩具，直接上手扇了其他孩子一巴掌，随后又跑到老师面前哭诉；还有一个孩子直接抱着其他孩子的脸咬了一口，被咬孩子的脸上顿时渗出血来，咬人的男孩却率先大哭起来......像这样的打人事件在幼儿园里并不罕见。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行动是他们表达意愿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而在孩子们身上，其实也能窥探到父母的影子。
　　从小班到大班，几乎每个班级里都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小孩们挥舞小手打来打去，“我打你。”，“老师，他又打人。”
　　大多数情况下，淘气的孩子往往都是男孩，然而这个班级里却是个例外，“刘芷萱，又用手捏着吃，芷萱，刘芷萱又在害人”，“刘芷萱你在干什么呀”，“刘芷萱你又玩水。”【刘芷萱又在害人】几乎成了每个老师的口头禅。面对老师的呵斥，名叫刘芷萱的女孩每次只是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然而没过一会，却又忍不住开始淘气起来。一天当中也只有睡着的时候，她才能老实一会。幼儿园里从早到晚的生活都是集体制的，集体吃饭，集体睡觉，就连洗澡也是所有人混在一起。
　　午睡结束之后，一个小朋友怎么都穿不好衣。
　　他气得直接把衣服一摔，“不穿，烦人。”
　　等好不容易穿上，扣扣子又成了新的难题，男孩气得龇牙咧嘴，但总算是穿戴完毕。
　　虽然都是懵懂的孩子，但小朋友们的世界里其实也存在着明显的攀比心理，大人世界里的规则早已潜移默化进入了他们的思想。
　　“你爸爸是警察，还是所长。”
　　“交警也得收蛮多钱，交警”
　　“交警收钱的？”
　　“哎，呃，我的干爹，他是交警，他收了个车子。”
　　“真的？”
　　“哎”男孩点头。
　　当被问及个子为什么长这么高时，眼前这个男孩无比‘官方’的回答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我，我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老师的帮助下长着这么高的。”
　　“那如果给你的钱，你收了以后呢？是交给你们领导还是自己拿回家呢？”
　　“嗯，交给领导也分一点。”
　　“自己拿回家行不行？”
　　“那不行，那那我的领导没钱怎么办？”
　　“哦”
　　几天过去了，孩子们。终于渐渐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临近周五，他们终于又能看到爸爸妈妈了。大门打开的瞬间，家长们顿时蜂拥而至，有的孩子在见到妈妈的瞬间，顿时忍不住委屈的哭了起来。一直故作坚强假装无所谓的女孩刘芷萱也忍不住盯着门外的方向不住张望。
　　有个男孩每次都是最后一个被接走，看着其他孩子陆续被爸爸妈妈接走，男孩忍不住急得大哭起来。等到哭累之后，他又拿着书包跑到门外四处张望。看着家长们来来往往的身影，男孩的眼里满是不安与焦急。不知道等了多久，妈妈的身影终于出现，依偎在妈妈怀里的瞬间，男孩的脸上终于绽放出笑容。
　　在孩子的世界中，父母往往是安全感的唯一来源。等再次回到幼儿园的时候，孩子们大多已经没有了原先的不适应。再次见到小伙伴，许多孩子都显得很兴奋。
　　一个女孩刚想跟身边的男孩说话，男孩却一脸嫌弃，指着她说道，
　　“你可别跟我做哈。不要跟我挨着坐听到没有。”转头看见其他伙伴，男孩顿时又变得笑嘻嘻。看女孩又是恶狠狠翻白眼。
　　“看到都心里在烦，是吧？”寻求同伴认可。
　　举手投足间满是大人的模样。在成人眼里，幼儿园本该是天真烂漫的所在，然而事实上，孩子们的举手投足间早已开始有了大人的影子，而他们对于世界的认知或许也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当被问及什么是爱的时候，这个男孩这样回答道。
　　“就是我想把你抱住。”
　　当被问及有没有对爸爸妈妈说过我爱你，孩子们却无一例外都摇了摇头。
　　“听过妈妈对你说我爱你没有？”
　　“没有。”
　　“你想对谁说我爱你？”
　　“不知道。”
　　还有一个孩子的回答是这样的。
　　“我不好意思说啊，哈哈，因为，因为那个恶心。”
　　而对于美国和日本以及国际上的事情，孩子们似乎也有着自己的认知。
　　“那你恨不恨日本人？”
　　“恨”
　　“日本鬼子是最坏的”
　　“有一回我恨的流鼻血。”
　　当问及为什么要恨的时候，大多数孩子却都回答不上来。
　　“恨了你以后，那你长大以后会怎么样呢？”
　　“大变态”
　　也并非所有的孩子都恨日本，有的孩子在被父母送去了日语班之后，似乎对日本开始有了新的想法。
　　“爸爸是偶多桑，妈妈是偶干啥”
　　“日本好的地方就是，我们中国没有的温泉。”
　　除了上课和外出游玩做活动之外，幼儿园老师也会偶尔组织孩子们一起看比赛。在老师的带领下，孩子们齐刷刷卫国足呐喊加油。
　　“中国队，加油！中国队，加油！”
　　但一个孩子却满脸不屑，“中国队我完全不喜欢”
　　“我恨不得说一句中国的队不加油，中国队那么差。”
　　谈及原因，男孩说的头头是道，“中国队呀，只能，可能这几个差的国家打赢，现亚洲国家都进步了，就中国,啧......”
　　而提到中国的人口问题，男孩也能侃侃而谈。
　　“现在印度快超过我们了，因为我们中国最初只能生两个，印度瞎生都可以。”
　　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事实上有些问题反而比大人看的还要透彻。
　　当被问及快乐和有钱选哪一个的时候，男孩不假思索选择的快乐。
　　“因为钱买不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