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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阿杰躲在洞穴深处,他嘴唇干裂,眼睛茫然地看着上方洞顶,泥扑簌簌地掉在他脸上,又轻轻弹落在地。

      他觉得自己像是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类,有无尽的孤独,无尽的害怕,与无尽的悔恨。

      要是他勇敢一点就好。

      要是危机来临的那一刻,他能勇敢地冲出去,就好了。

      阿杰动了动嘴,无声地想:“要是,我死在前面,就好了……”

      地球历2037年,巨大的陨石块在黑夜冲击了地球。不到两个小时,强烈的地震波与撞击产生的一系列负面影响荡平了一座又一座人类城市。

      没有人可以阻止这残酷的进程。

      面对宇宙微小的撞击,那亿万万分之一的毁灭几率是炭基人类永远也抵挡不住的灾难。连最尖端的科学家,这时候也只能呼吁大家向上帝祈祷。神虽不会拯救人类,但或许可以让人类死得安详。

      阿杰不愿死。

      他和他的家人、爱人、朋友,还有千千万渴望求生的人都在想尽办法多活哪怕一秒。

      但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少。毕竟求生,也是一种竞争。他们不可避免会抛弃落在最后的人,会抢夺食物,会彼此残杀。

      在陨石撞击地球后的第二十七个小时,阿杰和家人走散了。他们在幽深的地下洞穴内早已辨不出方向,他与爱人只剩下彼此。两个并不算强壮的年轻人,除了握紧对方的手,互相支撑着继续深入,别无他法。

      他们都害怕停下来,洞穴外的世界被高温炙烤着,倒塌的或是还矗立着的房屋除了封闭空气让室温更难以忍受外,再也没了安全的象征。它们成了自然留给人类的烤炉,会消无声息吮吸人类的油脂,直到制成天然的木乃伊。说不定下一个生命轮转的时候,会被猿人,或是树人敲开骨髓,探究古早人类生命的秘密。

      阿杰被自己的想象吓住,他几乎站立不稳。

      文桦咬牙撑住他,拖着他继续往深里走,“别停在这。那些人手里有刀,被他们抓住就完了!”

      “我知道……”阿杰牢牢扒住文桦的臂膀,他眼泪突然就流下来,“……你把我放在旁边,自己走吧。”

      “你他妈有病是不是!”文桦暴跳如雷,他压低声音,拖着阿杰的手青筋迸发,“你觉得我是那种人?我他妈要把你放下早放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阿杰压抑着哭声抽搐道,“我跑的时候,看到有两个人追着我妈去了,他们扑过去,我看见我妈的鞋……”

      文桦一把捂住阿杰的嘴,他把阿杰紧紧抱在胸前,让那些压抑的哭声都埋在了胸膛里。

      地下洞穴内没有食物,也没有人知道会在这里待上多久。那些原始的血腥野蛮的生存手段,其实不该那么早的出现在洞穴内。但焦虑与恐惧就像一把锉刀,越是清楚洞外无人存活,越是来回拉锯着神经,非要让人在恐惧中琢磨出一条路来。

      有人选择了牺牲别人,有人选择了逃亡。

      “我想回去。”阿杰低低地说。

      文桦抚摸着他的后脑勺,沉吸了一口浊气,缓慢道:“阿姨不会希望你回去,就像你希望我把你放下,也如同我到死都会拖着你一起。”

      “你这话,要是在今天之前说,老子就让你上了。”

      “放屁,今天之前说你只会给我两拳头。”文桦露出一丝浅笑,他把阿杰的脑袋从胸前扒拉出来,撩开他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短发。他凑上去,似要亲吻,但最终只是把额头抵在了阿杰头上,“我们一起走下去好吗?什么都不要想,能走多远是多远。”

      他气息靠得很近,急促的,湿热的,像极了两人偷偷看片时难以自持的喘息。但阿杰知道文桦只是害怕,和情/欲没有关系,他只是害怕。

      谁他妈处在这样的境地,都只剩下害怕。

      可就是这样,他还要安抚自己……

      阿杰平生头一次,知道什么是心酸。他硬生生把喉腔里干涩的气音咽下去,说了一个“好”字。

      那一声好,让文桦专心在洞穴里七拐八绕,延长着两人的生存计时;也在阿杰心口开了一道懦弱的口子,给了他放下勇气的借口。

      两人在洞穴里走了很久,越走越深,越走越暗。洞穴内的气温不再湿热,开始变得寒冷。巨大撞击下引发的余震时不时让洞穴内出现坍塌,他们不敢在一个地方休息太久,怕在睡梦中被塌陷的岩层埋住。他们筋疲力尽,饥饿难耐。

      “我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瞎子。”阿杰牵着文桦的手,摸着岩壁,一步步试探脚下的路。

      文桦的情况与他差不了多少,洞穴内太黑了。两人要提起十分的精神,才能不在黑暗中摔倒,才能在落石滚落之前快速离开。

      “要不找一个地方歇歇吧。”阿杰又道,距离上一次休息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可能十分钟,也可能好几个小时。

      他们已经没有了时间概念。

      “我背上痛得很。”阿杰吞咽着口水,试图润滑干哑的喉咙,他解释道:“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背上爬过。”

      其实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东西爬过后,一开始只是浅浅的烧灼感,后来就开始刺痛。

      阿杰忍得难受,他觉得那一片刺痛已经延伸到了脖子上,渗进了脊髓里,每走一步都像在承受撕裂的酷刑。

      文桦听阿杰说背痛,停下来,摸索着伸手在阿杰背上扫了扫。他没有扫到什么东西,便轻轻把手掌按在阿杰背上,问道:“这样痛吗?”

      阿杰在黑暗中点头,发丝擦过文桦的下巴。

      文桦皱眉,又在阿杰背上按压了几处,阿杰都痛得很。他一开始还点着头,后来就摇头了。

      “只爬过一小块地方,歇一歇就好了。”阿杰宽慰道。他的声音尽量平静,只是浑身紧绷得厉害。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想往坏处想,只想歇一歇。

      文桦收回手掌,不顾阿杰反对把他背起来。他像是相信了阿杰的话,认为阿杰只需要歇歇。

      “就在我背上歇吧。”文桦道:“这里有点像溶洞的地貌,我听见了水声,咱们再往前走走,说不定可以找到暗流。”

      找到了暗流,就有了水。运气好的话,也能找到些吃的。

      阿杰趴在文桦背上,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那懊丧的、忐忑的、认为自己拖累了爱人的心思,终于可以短暂放一放了。

      如果以常理去思考,地下暗流只会是黑色。在没有光的情况下,我们不能要求更多。但文桦背着阿杰找到的暗流,像童话一样发着光。

      那是一种自然发光体才会散发的柔和的光。蓝色和紫色构成主色调铺在水底,像缓慢晕开的水彩;星星点点的黄与绿印在洞穴的岩壁上,照出了洞穴轮廓。

      这景象超出了两人的认知。

      文桦谨慎地把洞穴打量了一遍,那些柔和的光,细看下仿佛是从石头内部生长出来的,给人一种活生生的呼吸着的惊悚之感。

      从狭长的洞穴入口,一路蔓延到深处,如同怪物蠕动的肠腔。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阿杰的脖子上,激得他浑身发冷。阿杰拉了拉文桦的衣领,道:“要不……我们退出去吧……”他趴在文桦背上,轻轻颤抖。这动静传到文桦身上,不知为什么把文桦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文桦像是猛然醒过神,忽然大口喘息着问。

      阿杰扶着石壁从文桦背上下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道:“什么?我刚才有说话吗?”

      “有。”文桦斩钉截铁,他看着阿杰,看着阿杰的手在岩壁上盖住那些诡异的光,看着看着,又不确定地摇头,“可能是我太紧张了。”

      “应该是累了吧,这里看着很安全,你也过来歇会儿。”

      “你确定?”上一刻他们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里担惊受怕,这会儿子功夫就安全了?“都说越是危险的前夕,越是风平浪静。你好歹也有点警惕性呀……”无奈地嘟囔了两句,文桦靠着阿杰坐下。

      他的确累极了。

      绷得紧紧的神经从一开始就没有放松过,屁股下面接触到的凉凉的岩石并不会让人感到潮湿,反而以恰到好处的温度消解了一丝疲惫。

      别说,一旦放任自己接受了这里的环境,无论是神奇的光,还是流动的水,都能安抚人心似的让人舒服起来。

      文桦渐渐的感到一股困意,他想睡一阵,又不放心一般硬撑着不肯闭眼。

      “想睡就睡吧,我给你守着。”阿杰在文桦身边轻轻地说,自他坐下来以后,表现出了惊人的淡定与可靠。文桦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但他实在太困了,摸索着抓住了阿杰的手,却忘了要交代什么……或者说,来不及交代什么……

      平稳的呼吸声在静悄悄的洞穴里幽幽地起伏着,阿杰凑近文桦,盯着文桦凌乱的头发与汗湿的脸庞,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盯着,许久以后才退开。洞穴内的光,在阿杰离开文桦的那个瞬间集体闪烁起来。

      “嘘。”阿杰嘴唇半开,无声禁止,那些光也就慢慢缓下来,回归了平静。

      暗流中哗哗的水声在这时突然有了存在感,它压过了文桦的呼吸声,也压住了文桦的梦。

      “天啊!你怎么还在睡!”文桦耳边突然炸开一道惊叫,他不堪其扰,扯过被子蒙住脑袋。“快起来!快起来!还上不上学?!就该让你去住校,惯的你一身的懒毛病,快起来!文桦!老娘让你起来!”

      气急败坏的“老娘”一盆水泼在文桦身上,鸡毛掸子从天而降更是精准地粘上了文桦的屁股。文桦“嗷”地一声跳起来,简直欲哭无泪。

      “妈你干嘛啊!我就多睡一会儿,至于拿水泼我吗?我是你亲生的吧!”

      “不是亲生的早把你掐死了!二十岁的人了,上学还要人叫啊!学学人家阿杰!成绩不好,你就勤快点,不然以后饭都混不上一口,还不快起来!”说着白了文桦一眼,转身出了卧室。

      文桦见老妈出去了,又趴回被子里胡乱把水蹭了蹭,然后才拖着疲惫的四肢把自己勉强收拾出一个人样来。他高高大大,清爽又阳光,照镜子的时候,总也忍不住臭美,连连夸赞自己是百年一见的帅小伙。

      但下一秒,帅小伙的脸色忽然惊恐起来。

      他转头看向窗外,漫天的陨石极速坠落,文桦愣住了,不敢置信。

      “妈!妈!”他急切的希望有人告诉他这是错觉,但房里安静极了,片刻前才教训了文桦一顿的老妈没发出丁点儿声响。

      文桦慌了神,他冲出卫生间在家里四处查看,根本没看见老妈的影子。

      这是怎么回事?

      陨石……陨石……

      是了,陨石早就来过了,这是梦……

      文桦眼睁睁看着梦里的自己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奔跑,他捏紧了拳头,希望自己跑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隐约记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他难以承受。

      再快一点啊……

      你得再快一点……

      或许是文桦的意念起了作用,他四周的场景霎时变了样子。文桦看见熟悉的干洗店,透过店铺的玻璃门望见正在熨烫衣服的妈妈,他提到胸口的心脏落下去一点。他想跑过去,提醒妈妈快从铺子里出来,但方才还平坦的马路陡然从中间裂开,文桦站立的地方像被掏空了,塌陷来得那样猝不及防,他看着上空直直砸向干洗店的巨石,极度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

      “不!”

      文桦浑身冷汗地醒来,他脸色惨白,没注意到身边奇异的光悄无声息暗淡了下去。

      一旁的阿杰原本是闭着眼的,此刻撩开了眼皮机械地审视了文桦一番。

      “没事了。”阿杰轻轻拍着文桦的肩膀,一下一下,耐心地安抚他。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文桦捂住脸,挡住了十分的伤心与害怕,永远不可能没事的……他亲眼看见老妈死了啊……这也会没事?

      他心中憋得慌,五脏六腑像是被冰冻得久了那样,渗出密密麻麻的刺痛来。

      就算活下来又有什么用?

      重要的人,都不在了……

      突然颓唐起来的文桦,让阿杰颇有些不知所措。

      “你还有我啊。”阿杰突然出声。

      这没来由的话,让文桦头皮一紧。他抬起头,脸上沉痛的表情混合了惊讶,他疑惑地看着阿杰。

      “你还有我。”阿杰重新说了一遍,直视着文桦的眼睛,“我们能走到这里,是因为我们都还活着。我们两个人,少了谁都走不下去。”

      “……话是这么说,”文桦苦笑了一声,撇开眼睛,他知道阿杰说的是对的。之前阿杰快要崩溃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想法。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有了支撑,走下去总要容易一些。但他依然觉得不对劲。

      文桦沉沉地吸了一口浊气,把伤心和害怕都压回心底,阿杰看着靠谱,有时候就跟女孩子一样,比谁都细腻。自己都这样颓丧,同样失去了亲人的阿杰,不是更难过……

      “阿杰……”文桦努力振作起来,他必须打起精神,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也需要仔细考虑。洞穴看起来安全,但他们两人不可能一直待在这,一旦地面上的情况好转,总要到地面上去,他们要相依为命,不能在这个时候就垮掉。

      “怎么?”阿杰安静地看着文桦,等着文桦的后续。

      但直到这时候,文桦才真正发现阿杰不对劲的地方——他太平静了。

      那个惊慌的,忧郁的同伴,突然之间,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不见了……

      阿杰的眉眼间,逸散出来的,是仿如出门遛圈遇见熟人的平淡。

      文桦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忍住了从阿杰身边逃开。他艰难地吞咽着,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试探道:“你的背,还痛吗?”

      阿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感觉了。”

      “……我给你看看吧,”文桦提议道,“之前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正好洞里有光。”

      阿杰没有立即同意,他靠着岩壁想了想。

      文桦全身的力气都绷紧了,一动不动看着阿杰,生怕他下一秒,做出什么事来。

      “好啊。”

      出乎预料的,阿杰思考过后,同意了文桦的提议。他坐起来,背过身,自己把衣服从腰口卷到了背上。

      文桦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是绷得太紧,以至于有些胡思乱想。怎么阿杰就不能淡定一些呢?未必非要把伤痛表现出来,才算是末世下的正常人?他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自诩为保护者不说,还疑神疑鬼的怀疑别人。但当他凑近了阿杰的背,看见阿杰背上与洞穴内一样透着微弱的光点的时候,所有血液都争先恐后地挤进了脑子。

      这是最坏的情况,阿杰被什么东西感染了。

      文桦不想用“寄生”这个词,感染或许还有救,如果是寄生……如果是寄生……难道要他把阿杰剖开,把寄生物取出来吗?

      “那样很麻烦。”阿杰把衣服放下,转身正面文桦,他想按住文桦的肩膀,让文桦仔细听进去他接下来的话。

      但文桦躲开了。

      阿杰看着空空的掌下,略感失落,可有些话,他是一定要说的。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害怕我变成异形那样?其实并不会。这不是感染,也不是寄生,准确来说,应该是共生。我还是我,只是有些微小的变化。”

      “……什么变化?”文桦又不是傻子,他很怀疑阿杰的说辞,但不可否认的是,当阿杰坦诚理智的和他谈论这件事的时候,被吓得麻木的四肢,渐渐有血液回流回去。

      阿杰听文桦提问,歪着脑袋想了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那样,把左手举到文桦面前。

      “共生的时间太短,我自己也还在摸索,目前来说,可以做到窥探记忆和雾化,就像这样……”

      说着,阿杰的左手慢慢在空气里消散了,它散成了一团光,时而扩大,时而缩成一团。

      “这不就和洞里的光一样?所以这个洞穴是……活的?”文桦悚然一惊,屁股顿时就和岩石保持了距离。他手脚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呆傻地站着,也不晓得要不要赶紧跑出去算了。

      “跑出去又能去哪?”阿杰并不赞同,“而且洞穴当然不是活的,如果洞穴是活的,还能和我共生?你可以把它看成突然拥有意识的石头,它不想老是待在一个地方,所以需要一个人带它到处走走。”

      “……它给你说的?”文桦的表情一言难尽。有意识还不叫活的,你给它洗脑了吧!

      阿杰扶着额头,哭笑不得,“那你说,我们还能去什么地方吧?”

      “……”

      “现在这种状况,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它在骗我,而我,最终被它抹杀掉。但你要相信我,一旦有了这样的苗头,我会立即叫你离开。”

      “……说的我很怕死一样。”文桦眼里一热,他知道阿杰说的是事实,他们很难再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没有水没有食物,就算能找到,等着他们的结果也只有死亡。

      但……不是说要两个人一起吗?

      “凭我看了那么多的电影,就没有哪一个被寄生了还可以活着的!”文桦不想用阿杰的命去赌存活的机率。他只知道阿杰是进入了这处洞穴才不对劲的,那就离开这!既然洞穴不能移动,他们离开得够远,是不是就不会被影响?

      “但我不想走……”阿杰冲文桦摇头,“我太累了,要不停的走,不停的担惊受怕,我累了文桦。你真的以为我们可以活下去吗?不能的。我们会什么?有什么特别的吗?我们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啊,留在这里不好吗?这里有水,有鱼,就算最后还是会死,可以像个人一样,安安静静的死,这还不够吗?”

      “不够!”文桦听着他的长篇大论,想到自己老妈临死前冲自己大吼,想到阿杰的妈妈在洞穴里被人按住……他眼里充血一样通红,“想死的话早就死了。你以为阿姨是跑不动才被抓的?她是知道那群人看到了我们,她故意出去的!你现在想死?你去阿姨面前,你给她说你早晚都是要死,她当时就不该为了我们出去,你去啊,你去啊!”

      “阿杰,人都会死,但是我们得活着,用尽全力活着。”

      阿杰眼神大震,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激烈地变换着颜色。他痛苦地按着头,一时认为文桦说的对,自己真他妈不是个东西;一时觉得文桦是在诡辩,用亲情捆绑他。

      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只是想留下而已,这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吗?

      阿杰死死按住头,他痛得趴在了地上,面前流淌的暗流,映出了他的影子。阿杰看着眼前发光的流水,他看到流水中自己出现了两副模样,一副冷漠,一副恐惧,他知道恐惧的那个才是自己,但他控制不住想要笑起来……粗重的喘息灌进了阿杰的耳朵,像某种濒死的动物,呜咽着发不出声响。

      不要这样……

      我不要这样……

      “那你走吧。”过了好一阵,阿杰开口道。

      “你他妈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没人拦你,要走赶紧走。”

      “我他妈!”文桦气急败坏,抓着阿杰的衣领把人提起来。他举起拳头,恨不得一拳把这个被洗脑的家伙打醒,但他看清了阿杰的脸……那拳头,怎么也打不下去。

      “你其实,早就被吞掉了吧。”文桦松开手,看着阿杰站直,虽然外表一模一样,但气质却完全不同。

      “是因为背上爬过的东西吗?后半段我背着你的时候,你时不时地指路,那个时候已经被影响了吗?”

      文桦的脚就像钉在了原地,明明应该立即扔下阿杰离开,明明现在逃跑才是唯一的活路,但他一步也走不动,他把阿杰背到了这里来,一路上,哪怕他多留个心眼,或许就不会这样。

      “你的心很善良。”阿杰温和地笑起来,他毫不掩饰地窥看文桦的内心,也不吝啬赞美。他已经找到了身体,剩下的只是消化而已,有足够多的时间。

      “善良?”文桦像听见了什么极其讽刺的事,他胸膛起伏不定,两手神经质地抽动着,“鸠占鹊巢的鬼东西,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吗?”他一拳打在阿杰脸上,把阿杰打翻在地。凶猛的拳头带着仇恨和绝望,一拳拳砸在那张笑着的脸上。

      阿杰的脸被打破了,流出冰凉的液体,那东西不是血,跟水一样,发着光。

      “鬼东西!把阿杰还回来!我操你妈把阿杰还回来!”

      “哈……哈哈……”阿杰擦掉脸上的水,无可奈何地看着文桦,像在纵容无理取闹的小孩。“你也知道,寄生是无解的。”

      文桦垂下手臂,嘲讽道:“不是共生吗?”

      “这也没错。”阿杰指了指脑袋,“这里,会一直是两个意识。”

      “这么说,阿杰不会死?”

      “想什么呢,阿杰死了,我怎么办?”

      “那你让阿杰出来。”

      “他一直都在。”

      “……”

      “他还想让你离开,但我建议你最好留下。两个人,才能支撑着活下去不是吗?”

      顶着阿杰身体说话的怪物,给文桦下了一个美味的诱饵。文桦走不掉,如果没有阿杰,他要怎么一个人重新回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洞里……他的恐惧,他的求生欲,在危险没有正面降临的时候,都龟缩起来了。何况阿杰……他要怎么丢下阿杰一个人离开……

      暗流缓缓地冲刷着岩石,那些水声,听久了,就像屋檐落下的雨,哗哗地催人欲睡。

      文桦到底还是留了下来,他尝试在阿杰睡着的时候带着阿杰离开,可一旦他那样做,阿杰会褪下温和的面庞,拼命攻击他,虽然在文桦看来,阿杰的攻击力很不够看,他不止一次把阿杰拖到了这处洞穴外面。但那个时候,该死的鬼东西会让阿杰出来,阿杰会变得很痛苦,他亲眼看见那些发光的东西在阿杰身体里横冲直撞,那是最卑鄙的威胁手段,但它管用。

      文桦每天都会想,可能这处洞穴,就是他们能走到的最远的地方了。有时候他也想放弃阿杰自己离开,但他总也狠不下心。文桦算不清他们在这洞穴里待了多久,他开始变得虚弱,长时间的陷入昏睡。有一回阿杰拼命摇醒他,浑身是水,拖着他想让他出去,但他实在没了力气。他感觉自己被一团冷光包裹住了,渐渐看不清阿杰的脸……

      阿杰每过一段时间就会醒来,他已经离开了那处发光的洞穴,但他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地上,分毫都动不了。他想破脑袋,也没明白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一些泥灰掉在脸上,随之而来的,还有沉重的脚步声。有人正在靠近。

      阿杰想要呼救,但他连自己喉咙在什么地方也感觉不到。那些脚步声越近,他越急切地渴求能做出点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一样,眼睛能看见的身体像雾一样的消解,它们缓缓覆上周围的岩壁,重新装点成奇异的会发光的洞穴,他的血流了出来,哗哗地形成了暗流。

      然后他看见了来人。

      女孩惊讶于这里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评价道:“这个地方……看起来很安全。”

      扶着女孩的男人一脸受不了地道:“你脑子没问题吧?这里一看就不对劲!”

      “可是……很美啊……”

      阿杰盯着来人,一股强烈涌动的饥饿感驱使他无声地靠近他们……

      “阿杰,人都会死,但是我们得活着,用尽全力活着。”

      文桦的话尤在耳边,但所有情况都对调了位置。

      他开始不受控制,进入了女孩的体内。

      “要不,我们留在这吧。”女孩笑着靠上岩壁,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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