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记忆》沈临沧

1、第 1 章

　　一

　　一九三一年十二月。东北。

　　陆千夏坐在苏公馆三楼的房间内捧着杯热茶，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一本日文儿童杂志，他不懂日文，旁边还放了日译中的小字典。杂志没看几行，字典倒是翻了几十遍。

　　门上的金属把手被缓缓的压下去，又抬上来。他一抬头，苏存已经站在面前了。苏存的白色平纹衬衫外只面穿了一件黑呢子大衣，深色围巾像是装饰一样挂在脖颈上，下巴被冻的泛红。

　　陆千夏放下茶杯，撤走杂志和字典，起身摘下他的围巾，带到自己的脖子上，笑道：“怎么穿的这么少？这儿的气候可不比上海，你这么穿，路上人都当你是傻瓜。”苏存走到窗台边，把手摁在暖气片上，回头道：“气候还好说，就是太不繁华，日本人说要搞什么东亚共荣圈，结果除了在洛城修铁路和公园，还真没什么建树。”

　　陆千夏点点头，深以为然，问道：“你方才开商会见到柳局了吗？你问他什么时候放回我父亲了吗？他怎么说？”苏存正从窗边走向外面的洗漱间，听了这话便停住脚步：“哟，你看我这脑袋，光想着大豆那档子生意，把这事忘了，下回啊。再说你盼着你家老头子回来？”

　　陆千夏拿起那杯茶水喝了一口，点点头：“这时候我还能不盼他回来？被查收的房子非得他去要才肯还，家里的三姑六婆都在那算计家产，要是他死牢里了，我这脆弱的一朵娇花可是容易死在洛城腊月的冰雪里啊。”

　　苏存笑骂道：“你娇花？你狡猾倒是真的。放眼望去，整个洛城就数你心眼多。一家子男丁都被日军抓了，你怎么就能全身而退呢？”陆千夏嘿嘿一笑，他眉眼生的俊，像是混血儿的深眼窝高鼻梁，乍看上去带点邪气，一笑起来却是阳光的紧，这时他洋洋得意的坐上木质高背椅，把脚翘在桌子上：“还不是我机智勇敢，未雨绸缪，先天下之忧而忧。苏二爷学着点。”

　　苏存摆了摆手，不想多作纠缠，留下一句：“陆公子又劝学了，赶明儿去当个老师吧。”便走向洗漱间。

　　陆千夏从衣柜里扯出他的米色长棉衣，穿在身上，一个一个的扣好扣子，摸了摸兜里的钱还在，又在镜子前瞪着眼睛欣赏了自己的容颜，横竖没什么错漏，环顾一眼室内，随手关了门。

　　路过洗漱间的时候，苏存还没洗完澡，陆千夏在门口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我接我妹子去了，明儿再来。”也没听到苏存的回答，他自顾自的蹦蹦哒哒下楼了。刚走到一楼，就看见苏存的未婚妻顾明欢拎着镶了一片钻的皮包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