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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小竹楼闲玩选官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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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琰下了船,在竹林中走了几步,看见不远处停了一辆黑色的马车。
马车内,正朝北的位置坐着一位官人,身穿黑色披袄,头戴黑色方桶形帽子,约莫四十来岁,肤色较深,眉间有一道淡淡的皱痕,眼睛细长如刀锋。他将披袄撤去,里面穿着紫色直?,袖口和衣襟以黑色锦缎修边。这位紫袍官人的左手边坐着李知孝,右手边坐着监察御史梁成大。
梁成大将赌场的账本翻了翻,说道:“史大人,这几日我派人通知杨次山,让他加紧催债,国库的缺口,下个月就能补上。不过······”
史弥远的眼睛间或一轮。
“史大人,微臣不明白,为什么一定非得要纸币。”梁成大轻声问。
一片沉寂过后,李知孝解释道:“楮滞则称提,纸币发多了,自然要想办法回笼兑现,稳定币值。”
梁成大听得一头雾水,但看见史弥远点头,也就不继续问了。
这时,马车外的侍从报告:“史大人,弹琴女来了。”
梁成大速速起身,下车引见萧琰:“史大人,这就是我向你介绍的萧姑娘。”
萧姑娘背着琴上了车。对史弥远行礼。
史弥远挥挥手,示意萧琰弹琴一曲。萧琰将琴取下,置于膝上。
一曲终了,史弥远睁开眼,简单赞叹道:“弹得甚好。”
梁成大用手肘推推萧琰:“萧姑娘,史大人准备为你赎身,以后去东宫,专给太子殿下弹琴,还不谢过史大人?”
萧琰却说:“不劳费史大人了,小女子在满香楼弹琴,座下听者盈百人,比太子东宫来得热闹多了。”
李知孝微微眯眼,梁成大则慌了手脚,语无伦次。史弥远则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神情,对萧琰说:“听说令姊萧筱在临安城开了一家酒楼,叫丰乐楼,去年周转不济,债台高筑。”
萧琰食指微微蜷曲,内心惴惴不安:“是的,史大人怎么知道?”
史弥远转动食指上的戒指:“我有办法让丰乐楼的债务还清。”
萧琰用指尖轻轻拨动琴弦,半晌,说道:“请史大人给我一些时间,我回去考虑考虑。”
萧琰退下后,史弥远继续转动戒指,对梁成大说:“想办法,让弹琴女三日之内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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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去拜访哪位友人?”吴芸背着背篓,跟在陈起身后。
许棐抢答道:“诗坛新晋盟主,靖逸先生!”
吴芸饶有兴致地问:“盟主?原来诗坛也和武林一样,有自己的江湖啊。”
许棐擦了擦鼻尖:“那是自然。”
陈起调整了一下背篓的肩带,说:“不过叶放翁已经隐居数年,算是退隐江湖了。”
许棐纠正道:“这话说得不对。从朝堂之上退位,归隐江湖,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才是真正的开始。”
三人走了一阵,钻进一片竹林。陈起似有察觉,停下脚步。
吴芸也站定了,环顾四周。身后的灌木丛突然抖了两下,吴芸转身,看见一人从树后跳出,脸上满是泥泞,头发乱糟糟的,沾满杂草树叶,怀里抱着一只小猫。
“抓到你喽!”叶放翁摸摸那只三花猫的脑袋,抬头看见吴芸杵在面前,吓得叫了一声。
“靖逸先生莫慌,这是我的书仆,吴芸。”陈起上前解释。
叶放翁定了定神,喜笑颜开:“哎!这不是陈宗之?好久不见呐!”他将怀里的猫扔给吴芸,跳起来和陈起贴脸拥抱。
陈起似乎习惯叶放翁这般亲热,拍拍放翁的背,说,“别蹭了,泥巴要掉进我眼睛里了。”
叶放翁理了理头发,毫不在意地说:“啊,我刚刚在找我们家的小不点。”他又从吴芸手里抱回三花猫,炫耀说,“是不是非常可爱?”
那只猫露出俯视一切的不屑表情。
叶放翁摸着猫,朝许棐眨巴眨巴眼睛,说:“我认得你!你不是陈起的书仆吗?陈起是不是不要你了,真可怜。”
许棐庄重行礼:“靖逸先生,在下许棐,久仰大名!”
叶放翁盯着许棐看了一会,摸摸许棐的头,笑着说:“可爱!陈起不要你了,就当我的书仆吧。”
许棐张了张嘴,惊讶地问:“真的吗?”
叶放翁将手臂搁在许棐肩上,指着前方说:“走,去知足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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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足阁是一座小竹楼,登楼远眺,西湖风光尽收眼底,烟柳扶堤,杏花映墙,清新可爱。楼下用红泥砌了煮茶用的小火炉,旁边放了一张棋盘,一只古琴,香炉上留有一缕细烟,悠悠香气盈满整座小楼。
“一点见面礼。”陈起将书筐放下,将年糕递给叶放翁。随后褪去外衣,挂在香炉边上,坐于棋盘前,仔细研究了一番,问:“现在是白棋下子?”
叶放翁放下猫和年糕,说:“不是,是黑棋。”
陈起笑笑:“那白棋已经没有翻盘的余地了。”
叶放翁没有回答,将棋盘撤去,放在垫子上。“我上次送去的诗稿,你看过了?”他问道。
陈起拿出诗稿,放于几案:“看过了。不过先别急,你头上身上都是泥巴树枝,脸上也开了花,还是先收拾收拾,关于诗稿和修改意见,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说吧。”
“行!”叶放翁起身,又问,“那个吴芸,以前没听你说起,是你新交的朋友?”
陈起给茶壶添了些茶叶,说:“或许是旧友相逢吧。”
叶放翁离开后,陈起走上竹楼,见吴芸坐在顶楼的座椅上,许棐则站在窗前往外望。
“这边风景真不错。”许棐说,他看见陈起上来,引陈起朝他指的方向看去,“你看你看,这里能看到对岸去,那伸出来的檐角,是陈宅书铺吧!”
许棐若有所思,脸上浮起一丝担忧,心想:“不知道静瑜姐现在怎么样。”
吴芸靠窗而立,择了一片竹叶,放在唇间轻轻吹响。悠扬的旋律似一阵清风,惊扰了尘封的过往。楼外的修竹也似被撼动,随风摆动竹枝。
许棐拍了拍吴芸的背,说:“小吴兄弟,真看不出你这么多才多艺,又会武功,又会吹曲。”
吴芸将竹叶放下,故意拱拱手说:“小生不才,但与许兄相比,还是会一些的。”
许棐撸起袖子,威胁道:“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吴芸伸出五根手指,说:“既然许兄觉得我吹得不错,就赏我五文钱吧。”
陈起见两人又要掐架,劝解道:“好了好了,又要闹了。我刚刚从靖逸的收藏室里找到了这个。”
陈起将一毛毡铺开,是一副选官图。
许棐抱着胳膊不屑地说:“小孩子玩的游戏。”
陈起没理,转而对吴芸说:“许棐不玩,那咋俩玩吧。”
许棐在陈起和吴芸中间坐下,说:“玩就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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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则很简单,游戏开始前,咱们都是白丁平民,通过掷陀螺走格子,谁先走到棋盘最中心的“太保”“太师”“太傅”,谁就赢。”许棐向各位介绍。
吴芸拿了陀螺,四面分别写着“德”“才”“功”“脏”四字。
“‘德’可以走两格,‘才’可以走一格,‘功’停在原地,‘脏’要后退一格。”许棐继续介绍,“格子上也有相应的判词,先玩一局吧,玩了就知道了。”
许棐先掷陀螺,“德”面朝上。
“好!走两步。”许棐将棋子放在“案首”的位置。
吴芸掷出“才”,走到“童生”的位置,说:“童生,不错,我现在也算是宗之兄的小书童了。”
陈起扔出了个“脏”,无奈笑笑,说:“我现在连‘白丁’都不算了,顶多算是个‘无名’。”
接下来,许棐一路高歌猛进,做到督查院衙门的都史,吴芸当上外州衙门的州同,而陈起甩出四个“脏”,最后还没能走到“状元”一格,与仕途无望。
最后,许棐当上“太傅”,大喊一声:“噫!好!我赢了!”
吴芸行礼说:“厉害厉害,许太傅。”
许棐扬起下巴,点了点陈起,说:“陈起,你也太‘贪’了,看吧,最后连个小官都没捞到。”
“游戏归游戏,若是放到朝廷之中,做官的哪个不是靠一路行贿往上爬?”叶放翁走上楼,穿了一件宽松的素色外衣,头发因打湿而微微弯曲,睫毛上还挂着水,眨眼时水珠弹落在白皙光滑的脸颊上。放翁左脸颧骨上放还留着抓痕,但伤痕位置恰到好处,像眼角的一颗朱砂痣,和那双氤氲在水汽里的含情目非常相配。
叶放翁拿出一只酒盅和几个酒杯:“玩游戏无赌注,太没意思了,我们换个玩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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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放翁捏着陀螺,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说:“我们每人都扔一次,甩到‘德’和‘才’的人,可以问甩到‘功’和‘脏’的人一个问题,答上来便答,答不上来就罚喝酒,这酒是我自己酿的白酒,一口下去如腹内火烧,烈得很。”
陈起放下心来,喝酒毕竟是自己擅长的。可是吴芸······他看了一眼吴芸,吴芸神色平静,丝毫没有露怯。
第一轮下来,陈起果不其然扔出了一个“脏”,其余人都是“才”。
叶绍翁举起手:“我先来!陈起,你自称道人,有没有对谁动过春心?”
陈起扶额,心想果然是叶放翁,口无遮拦。他端正了坐姿,说:“我从未对任何女子动过春心。”
“男子呢?”叶绍翁凑近了问。
“你说只问一个问题。”陈起推开叶绍翁。
“我的问题里,也没规定是男是女啊!”叶绍翁拍了拍陈起的肩,说,“罢了罢了,就当是放过你了。下一个!”
许棐手指抵着太阳穴,想了许久,说:“我实在想不出该问些什么。”
叶放翁说:“随便问,反正只有我们几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许棐说:“主要是我对陈起的秘密不感兴趣。”
陈起倒了一杯酒递给许棐:“那你自罚一杯吧,问不出问题也要惩罚。”
许棐白了一眼陈起,漫不经心地问:“你觉得我哪里好?随便说说,说个三点就行了。”
陈起思考片刻,无奈地耸耸肩,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你!好啊!陈起,算你厉害。”许棐咬牙切齿地说。
轮到吴芸了。他看着手里的陀螺,没有看陈起的眼神,问道:“陈宗之,你有没有生过我的气。”
陈起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没有。”
吴芸抬起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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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轮游戏中,吴芸和许棐扔出“功”,叶放翁是“德”,陈起终于扔出了“才”。
叶放翁说:“先问许棐吧,小许兄弟,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许棐眼神飘忽不定:“有······”
叶放翁捏着下巴,眯起眼:“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许棐脸红到耳根,一路红遍脖子。他用胳膊挡住脸,说:“哎呀······别问了。”
叶放翁托着脸笑了笑,说:“有趣。好,下一个!”
陈起又倒了一杯酒,对许棐说:“许棐,那也请你说说我哪里好,说三个就够了。”
许棐抢过酒杯,说:“一个都没有!”说完便喝。他刚抿一口,那白酒像一把刀一般割开许棐的喉咙,冷冷的酒向下滑肚中,但猛烈的酒劲直冲天灵盖。他咳了几声,擦了擦嘴,问陈起:“这东西你怎么喝得下去的?”
陈起露出笑容:“我的三个优点,许棐你说吧,我听着呢。”
许棐努了努嘴,说:“好!我说!陈起你听好了,我这辈子只说这一次。”
他清了清嗓子,说:“第一,有钱。”
陈起无奈:“这也算优点?”
许棐翻了个白眼,继续说:“第二,长得不错,如果平时不挑食,应该会长得更俊些。”
陈起点点头,对这个回答表示满意。
许棐接着说:“写诗也写得好,而且自己出钱出力帮布衣诗人出版诗集。好了我说完了。”
轮到吴芸提问许棐了。吴芸已经倒好了酒,递给许棐,慢悠悠地说:“既然这样,那也请许兄弟说说我哪里好,说三个就够了。”
许棐像脚底着了火,大叫着站起来,指着吴芸骂道:“吴芸你没羞没臊!没脸没皮!没心没肺!”
吴芸说:“不是让你骂我,是让你夸我。”
许棐提高音量:“陈起我好歹能想出一二,你,我是一个优点也想不出来。吴芸,你的回合我也不问你了,你就别为难我了。”
吴芸挥挥手,说:“别呀,我很期待许兄会问我什么问题呢。”
许棐向陈起和叶放翁投去求助的眼神,那两人却在许棐背后偷笑。
许棐被逼无奈,使劲跺脚三下,有朝窗外大喊了三声,双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指着吴芸,用骂人的口气喊:“第一!你!吴芸!武功高!”
吴芸仰起看着一脸怒气的许棐说着赞美自己的话,觉得甚是好玩。
许棐又一跺脚,说:“第二!会吹曲子!而且吹得好听!”
吴芸闭上眼睛,满脸享受的表情,像是在听一段优美的音乐:“嗯嗯,继续继续。”
许棐憋了半天,头发都被抓散了,终于憋出最后一点:“第三!长得俊!没了!”
轮到大家盘问吴芸了。许棐怒气未散,但还是被叶放翁抢去先机。
叶放翁用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不还好意地看着吴芸,说:“这位小兄弟,可否说说你的心上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