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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近中午,走进一家酒楼。繁华西街,酒幡招摇。
      闲着帮梨瑞在街上买些零碎时,刚好看见二楼窗口坐着陆阕的宛师兄,想是陆阕必然也在,所以上去顺道聊几句。
      二楼人不算多,但大多桌子上摆满了空的或满的酒坛,喧哗声很大。
      我绕开顺着桌脚流淌而下的酒水,走向唯一一张干净,仅放一小坛花雕的桌。
      而当我看见桌边只有宛帆一人时,我转身想走。
      “哎,你是,阕儿的那个……朋友?”由于走得太近,被宛帆看见了我。
      我回头,耸耸肩,忽然想起那天陆阕那个杀千刀的说我是一个贼的妻子,怪不得他声音怪怪的。
      我在他对面坐下来,盯着那坛未拆开的酒,使自己看起来尽量不要太别扭。
      “你是陆阕的师兄?”我用手支着头,没话找话。
      他微笑着点头:“在下宛帆,无字。”
      “宛兄,在下杜扉。”我故作豪气地抱了抱拳,引得宛帆忍不住笑出来。
      我说:“不过,那天我们因为有事想进地牢,所以陆阕才编的我的故事,其实……”
      “我知道。阕儿那丫头就喜欢胡扯。”
      我舒了一口气,又向窗下探了探:“陆阕呢?她没有跟你在一起?”
      “嗯,她说有事,约我在这里。时间过了不少,她自己倒还没来。”宛帆无奈地说。
      “你们现在好像很忙?”我从筒子里抽出两根筷子戳着玩。
      他点点头,手肘靠在桌沿,笑着说:“是啊,上次放走了那个间谍,想必你也听说了。现在京城闹得人心惶惶,又有些好事之徒,净说些大宋不行了之类的,抑或是金故意放出来的。如果那些话堵不上,人又抓不住,开封真就要成空壳子了。”
      我呼吸紧了紧,拿起一边的青瓷细嘴茶壶往杯子里倒了些。
      我抿了口茶,笑着说:“人心定方能国家定。不过,做起来可是困难了些。”
      他说:“倒是的,现在世道也不算稳,又出了这样的事,有些都传到皇上的耳里。其实,说实在的,那些上头的,不知道真正的情况,就只会定个期限,不完成就怎样怎样。而自己却又整日荒废朝政,岂不昏庸?”
      他声音不响,倒也不轻,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倒听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我手抖了抖,又把杯子放下,看了看四周小声说:“你不要命了?这里人多口杂,小心你……”
      他嘴角微微挑着,满不在乎地看着我,我无趣地咳了声,觉得自己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
      “其实,你说的很对。自古皇帝信小人,最大的忠臣往往是最大的败家。而那些辛辛苦苦为他卖命的,或是活在他脚下的老百姓却得不到应有的好处。而今大宋,该亦是如此吧。”我再次端起杯子,呷了口,挑眉轻声说。
      他不置可否地看着我:“没想到你还挺有觉悟的。”
      我笑着看向窗外。
      “不过就是维持各方现有的姿态,美名曰:提高效率。只是相互制约,成为利用的棋子而已。”宛帆用手指顶着额头,“而要做的就是各尽其责,抱怨太多反而对自己不利。师父为人很好,对待弟子门人像是子女,有时竟弄得阕儿是外人一般。”
      我故作理解地点点头,其实还是懵懵懂懂的。
      他笑着扬了扬头,稍显棕色的发从肩头滑落:“我怎么会跟你说这些?”

      又聊了不少时间,陆阕不知何时耽搁久久未到。不过与宛帆的对话还是挺愉快的,只是那些对话的内容回想起来实在让人脊背发凉,如果周围的人有心听的话,只怕我和宛帆不多时就得进监狱。
      宛帆自己倒是丝毫不在乎,倒显得我畏首畏尾。

      正午,我摸了摸空空的肚子,想起梨瑞托我买的东西还没买齐,于是想先离开。
      宛帆站起来,说送我到楼下。
      我想,如若推辞就显得小气了。就由他跟在一边走下楼梯。
      楼下人很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酒划拳。
      到门口的时候,我笑着转身:“宛兄就到这里吧,陆阕你继续等,我可陪不了你了。”
      “路上小心。今天认识你很开心。”宛帆微笑,给人一种端庄训练有素而不失亲切的兄长的感觉。
      宛帆转身,走过簇拥着的一群人,顿了顿,又向前走了几步,干脆停在那里。
      我刚想走,看见他有些异常,又听见那群人的高声喧哗,于是又回过来。

      “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半月前的那事,那仅仅就是官衙的失误?狗屁!那些好吃懒做,吃里爬外的卖国贼!”
      “你别乱说。”
      “说清楚点!”一群人乱哄哄地挤过来凑热闹。
      “我看八成是那顶头上司有问题,叛敌先叛首,什么刑狱司啊,什么情报部的,统统见他妈的鬼!赵氏的天下就要毁在他们手里,我看就是那个陆什么的问题!”中间一直激昂地拿着筷子手舞足蹈的大块头停了停,又低着声音说,“据说,那天根本就没有打起来,就是他随随便便放了金狗走,事后就封锁消息。就这样,还是他妈的父母官,还是朝廷的命官!就是奸细,走狗!”

      中间那个人说得越来越激动,周围的人也开始起哄。
      宛帆的手摸上腰际的剑柄,指节发白。因为他是背对着我,因此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看情况不妙,赶紧快步走过去,大声叫他停下来,因为喧哗声太大,并且人多,我的声音简直微不足道。
      我心急如焚,不知是担心宛帆还是那些不知死活瞎嚷嚷的人,转身抱起一坛陈年酒“咣”的一声砸碎在地上。
      酒香四溢,真是好酒。
      所有的人都开始看我,掌柜的胡子一抽一抽的瞪着我愣是半天没说话。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宛帆还是一动不动地背对着我,周围静得只有酒液在地上流淌的声音。
      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刚想拔腿就跑时,门口响起一个声音。
      “杜扉!你搞什么鬼?你知不知道那坛酒很贵的!爷我是绝对不会帮你付的。”陆阕夸张的声音炸起在门口。
      我气结,你以为我想这样?还不是为了你爹和你的师兄师姐。你个没良心的!
      陆阕的出现很好地为我分担了一些目光压力。
      她冲大家露出大大的笑脸,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哈着腰:“大家吃好喝好啊!啥事没有,这姑娘这里有点问题,不要在意,不要在意……”说着,还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子。

      “喂,你什么意思?”我不情愿地付了酒钱和损失费,质问陆阕。
      陆阕插着腰,翘着二郎腿,一脸鄙夷的表情:“你傻了,你现在这样一闹,那些天真的百姓就信以为真了。你要是刚刚再多解释几句,顺便还说不清楚,那不是愈描愈黑?”
      想了想,也是。就没再和她多说。

      本想走,宛帆却执意让我吃了饭再去,时至午正,我要是回去吃,走到还要大半个时辰。之后,宛帆又请我和他们一起巡街。我本想推辞,想陆阕约宛帆必有要事,而陆阕在沉默片刻之后,却皱着眉头说我小气。我当然不愿意了,于是就同意了。
      陆阕拿着筷子在饭中央戳出两个洞,她没扒几口饭,愣说自己吃过了。
      闲聊了一会之后,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我“咳”了声,刚想打破这寂静时,陆阕却开口了。
      “宛师兄,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想必你也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是聪明人,我就不多说了。”陆阕随意地把玩着红色的酒塞,开玩笑似的说,“你还记得进密部的条约第一章第一条是什么?”
      宛帆同样不经意地笑着,略笑了笑:“阕儿忘了么?无条件服从。”
      “第二条?”
      “为了密部,牺牲所有。”宛帆往觞内倒了些酒,神色自在地说。
      “哎呀,阕儿倒还真是忘了。”陆阕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那宛师兄我们走了咯!”
      宛帆站起身,窗口的风扬起黑色丝缎发带,微微笑了笑,像是已经熟谙。
      我有些不知所云,他们两个人在卖什么关子?要不是他们面色如素,我几乎以为又要出什么事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陆阕忽然停下来,脸色变得苍白,抓住我的手,像是身子要往下滑去。
      她蹲下来,冷汗细密地冒出,滚落成豆砸在地上。
      “喂喂,你怎么了?”我忙跟着蹲下来,她抓着我的手指节发白,抓得我生疼。她看了我一眼,随即没有了知觉。
      宛帆从陆阕的腰际拿出一个碎青花白底瓶子,冷静地拔开塞子,倒出一颗土褐色的药丸,握住陆阕的下巴,塞进嘴里。
      许久,陆阕脸色才恢复正常。
      宛帆把陆阕背起来,往密部走去。

      “陆阕这是怎么回事?”我轻声问宛帆。
      “她从小有这病,治了多年未治好。而在她年少时有一个人给了师父一张药方,药材很古怪,中原从来没有,也几乎不进。说是没有此药,难以活过十八。刚开始服用效果竟是奇好,而现在阕儿发病频率越来越高。”宛帆担心地看了陆阕一眼,轻轻说。

      已经过去二十天,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意这些。
      时间是可以慢慢冲淡一切的,当我记不住发生过的事情时,只能说明已经时隔多年。

      再次看见宛帆是在我怎么也想不到的地方。
      陆阕告诉我,宛帆因为私通金人被发现而关在地牢。
      她跟我说的时候,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她看着河堤边繁密的树荫,声音很轻。
      我没有问她关于她病的事,只是伸手小心地摸了摸她的头。她有很多事不为人知,她真实的想法,以及她的目的。
      我想,很多时候,就是因为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默契和小心翼翼,才会造成那些凌乱而错综的纠葛。

      走进阴森的地牢时,我打了一个寒战。陆阕不知为何有了地牢的通行证,她什么都没说,就带我来看他。
      漫长而寒冷的过道,黏湿的壁,漆黑的尽头,陆阕说,其实这里的人最后大多不是折磨死的,而是绝望而死。
      穿过刑审区,黝黑的刑柱像是还残留着星星血迹。我没有多看,跟着陆阕往里走。
      不似其他的监狱,里面人很少,很安静,隐隐约约的水滴声。
      只有陆阕手中擎着的火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光摇晃,越走越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一直蜿蜒向下。
      停在最后一间。

      陆阕掏出一串钥匙,噼里啪啦地凑了好久才开了门。
      心虚似的抹了抹汗,手舞足蹈:“哎呀,终于开了!都怪爹,给我这么大一串,找得到也说明爷本事。”
      一片漆黑,陆阕径自往里面走去,火把扫去空泛的暗。
      地牢隔间很大,所以很空,陆阕突然大声说的话引起阵阵回旋。冰冷的底面没有铺设任何东西,如果赤脚便是刺骨的寒气。
      我接过火把,陆阕提起一盒食物,抿抿嘴,往深处暗色的人影走去。
      “宛师兄,我……和这家伙来看你。”陆阕说得好好的,忽然翻了我一个白眼,“宛师兄,你还好吧?”
      我反手朝她肩上打:“你什么意思啊?”
      宛帆抬起眼,淡然地笑着没说话。他在这里倒是与几天前没什么变化,除了衣着朴素的白色囚服,戴上了沉重的镣铐,还是笑意春风的模样。沉着冷静得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陆阕叹了口气,嘟哝着:“小孩子真不懂事,是来探监,又不是踏青!”我气结。
      说着,陆阕乖巧地端开盒盖:“宛师兄,你看,炒蛋,红烧鱼……这可是大师姐亲自做的哟!”陆阕开心地像个孩子,一样一样地端出来,我简直怀疑我们真的是来踏青的。
      “宛师兄,这个是烧酒,我特地多备了些。一则地牢寒气湿气重,烧酒可以驱寒,二则如果他们…敢动刑的话,也可以让伤口别感染上什么。”
      “还有还有,”陆阕忽然想起什么是的,一脸恍然大悟的感觉,“对了,我还背着爹偷偷拿了金疮药和很多其他的药酒,据说很灵的!虽然……不过,说不定动刑了,这个还是很有帮助的。”
      陆阕手忙脚乱地摆了满满一桌,倒是又把吃的放在了外面。
      宛帆点头微笑。我则看着她发愣,灿灿的火光下,她扑闪扑闪眼,微颤的睫毛像是要烧起来一般,我忍不住发笑。
      陆阕托着下颌看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又把吃的挪到宛帆面前。
      “宛师兄,快吃快吃!”陆阕坐在宛帆身边,大眼睛让人看着特别纯真。
      “嗯。”宛帆不紧不慢地答着,拿起筷子,举著,又停在半空,扭头看着陆阕,“阕儿不是还有其他的事儿要忙么?”
      陆阕立刻跳了起来,搓搓手:“对啊,我爹还等着我呢,说宫里面什么寿席的,麻烦死了。”
      她快步走到门口,朝我挤了挤眼睛:“杜扉,你看着宛师兄吃完哦,不许有剩余!”

      我朝她挥了挥手,直到她脚步声渐淡,我才回过身去,坐在宛帆对面。
      把火把固定在桌边。
      抬起头,却发现宛帆正放下筷子看着我。
      我略有些不自在地笑笑:“宛兄看我干什么,还是快点吃吧。不然出去又要被那臭丫头唠叨。”
      他摇摇头:“不想吃。”
      我擦了下鼻尖,还真的很香。我托起脑袋,尽量不去看盘碟里的东西。
      想着,又觉得奇怪,陆阕没说起过寿席的事,便问:“你怎么知道陆阕还有其他的事要忙?我看她这几日好像有空闲下来,上午还有空拉我去街上。”
      宛帆笑了笑,手动了一下,因为周围的安静,那阵清脆的声音便分外响。那镣铐像是很重,他抬了抬手,便无力地垂掉下去。
      “那她……”我忽然觉得愈发怪异。
      想起她今天的行为,总觉得不自然的做作。
      “他们没有打你?”我看着他一身雪白单薄的囚服,有些好奇。
      “嗯,毕竟我位次还算高,没有师父下的指令,没有人敢动手。”宛帆长发束起,显得精神,除了面色黯淡,倒没有一处像是入狱之人。

      之后又乱七八糟地聊了不少,因为有陆阕(他爹)这个大牌罩着,时间不是问题。小心地避开关于宛帆身份的话题,只聊些零零碎碎的小事,想起来,我自己都嫌烦。
      好不容易哄着宛帆捧起饭碗,开始缓慢地吃饭时,我脑子里空白了一下,竟问道:“你们也吃米饭吗?金国那边不是居北,面食为多……”说完,我真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宛帆手中动作一滞,轻轻放下饭碗,吐了一口气,眼神凉凉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我一时竟编不出理由。
      他露出一个“没事”的微笑:“饭比面食好吃多了。”
      我暗舒一口气,真是话越多越出事。
      “为什么……”我顺口问了一句。
      “为什么我会是金国……奸细吗?”他淡然地端起腕,细细地嚼了一会,片刻才说,“因为,我体内也流着女真的血。”
      “可是,你不是奸细。”
      他愣了愣,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不料却被烈性的酒呛到。
      他咳得很厉害,完了以后,我竟觉得他眼中闪着格外明亮的光,也许是火光的映射,或是我眼花而已。

      “你不懂的。就算你信还是不信,我都只是一个…..”宛帆苦笑着。
      我叹了口去,时间是不早了,要是再不出去,一定会有人来催。

      混乱的时代,我信有什么用?相信不能真正说明结果,这点每个人都很清楚。
      就像前几天还可以一起吃吃喝喝着开玩笑,一转眼就可以以不为人知的身份隐遁。生命中满是不可能性,当是如此的乱世,这便更为突出而已。
      阳光还算灿烂,突然照进眼睛,有些刺痛。想起宛帆一丝不变的淡然之容,我也不想再去怀疑什么,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真理,争执到最后,失利的总是弱势的一方。

      陆阕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我诧异地问:“你不是……”
      “宛师兄没提到吗?我还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所以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出来了。”陆阕弯腰,翻了翻提盒,抬眼,指着几乎没动的饭菜道,“不是叫你看着他吃完吗!”
      “小姐,我没你那本事。”
      陆阕瞪着我,作势要抽我,又道:“臭丫头就知道乱说,爷不跟你计较。”
      我没理她,开始往回走。
      她跟上来:“他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说?比如说,什么为什么会是奸细什么的?”
      我想了想:“没吧。”
      “这么不确定。”陆阕瘪了瘪嘴,说,“还以为他会跟你说。”
      “说什么啊,我只是一个外人,和他又不熟。”
      “倒也是,不过上次他在被抓的时候,倒是很大方地承认自己的身份。就是因为承认地太坦然,反倒让人有些不大相信。”陆阕说,“不过,从进地牢开始他就没有说过关于自己身份或是缘故的事,就想让你来试一试。”
      我说:“我又不是万能的”
      “有一必有二。”
      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宛师兄为人正直,做事果断,作风鲜明廉洁。说实话,密部大部分人都不相信他是奸细,但他自己却说,之前所有通敌之事都是他做的。我们也没办法。”
      “那你觉得呢?”
      “我……我觉得没用啊,要事实啊笨蛋。”陆阕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却又是嬉皮笑脸,"算了,我也没办法了,只能让宛师兄耗着了,等风头过去再说。"
      刚好到门口了,陆阕跑开几步,向我摆摆手:“好了,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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