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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三千弟子不及你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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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立千仞,敞平无际,白茫雾飘,楼宇惊浮。
阔远天台,肃神列阵。
余清和醒来,对着周围的一切感到陌生恐慌。
恍然间,空现一书卷宗,通体墨黑殷红颤绕浓沉阴气,虽有金丝链锁掌控但此刻势头强劲,怕是快要冲破禁锢。
迟钝的躯体被极致的气息引进,是以茫昧之弥雾漫其双目,朦胧白净,似烈火蔓灼眼尾,浮长丝银白,见末梢殷红。飘渺虚无浮现于前,似仍此肃神列阵,持剑开弓,皆欲将他千刀万剐,碎坠于死无葬身之地。
撕相竞杀之血腥之景,血流如注尸横遍野之悲肃。鲜血流过骨节分明的芊手,顺手中持此书卷宗,滴落。
众仙的担惊悠悠回荡着在偌大的天台。
“他竟能看到昔日那位屠杀我九重天将士之映像。”
“此小儿方之双目,蓦然转为殷红?”
“ 余山那位,回来了!”
只见卷宗被强加上一层护印,一瞬滚落到天君桻谦尘的桌前。桻谦尘脖子往后仰了仰,孟君濡见状,眯着眼睛扬起下巴,颇为嫌弃的收好了卷宗。
天君座下有三位天师,今日在旁的只有两位。
长生收起袖子,转身看向匍匐在地的余清和。
“既已证实长生帝君带来的此小儿是那祸患,以臣见,祸根须早除。”
“若不除仅是关押也不成,日后必成大祸!”
“求陛下明裁!”
那明晃晃的尘白,再次入了他茫然的双眼。他像是看见了希冀,扑着过去抓那衣角,却被一后退步止住了动作。
长生远远的低头,静默的望着他,“你可认罪?”
“认……罪?”余清和慢慢地瞪大了眼睛,眼泪一滴一滴的流下来,“何罪啊。师父,我、我是不是惹您生气了。”
犯错的小孩向他爬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抬起泛红垂泪的眼眸,兮兮地看着长生,“师父,我、我听不懂——”
长生的左手紧握成拳掩藏在衣袖里的手略有颤巍。
白中泛青的脸,圆溜的明眸里盈着水光,雾茫茫的一片。
“师父、师父,我不是,我没有……师父,您信我,好不好?”
那清澈的眸子里透露着濯濯楚怜,他不敢再看一眼,只合上了眼。
“帝君深谋远虑,养在身侧,日日查鉴,未雨绸缪,警戒不松。”
“实乃天庭不世之功!”
“臣等未有此先见,惭愧呐!”
“是以帝君为荣!”
滔滔赞誉,凄凄讽恨。
昨日摇梦臂怀,今日死罪在即。
“师父”他哑着嗓子问道,“是这样吗?”
那掩在衣袖里的手颤巍的幅度大了些,外人是看不出,可是余清和离他这么近,自是一目了然。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我不信、我不信!”
“师父,您有心的,对不对?”
如果长生肯睁眼,会看见他的小徒儿梨花带雨的跪倒在他白袍之下,哽咽哭泣,帮着自己辩解。
长生只得握拳握得更紧些。
“师父,今日是我八岁生辰啊……师父,您别不要我呀!”
一缕思绪引着他想起昨夜,怀中人告诉他,说自己做了个噩梦,梦见他不要自己了。
凝白皎玉的长袍,锦云纹饰作秀,配上他的冷泊淡颜,清寂中又含着与身俱来的矜贵。他光是听着这点哭啼,心里就已不觉乱了阵脚。只得一回又一回的警示着自己,逼迫着自己,狠下心来。
从将余清和带上天,就已经不是个认个罪的小事了。
这是场博弈。
筹码是父子反目,君臣决裂。
奖属是故人洗去冤屈,换取史书清白名。
“小儿,终是你投错了胎,你身后是殁望渊,从这台下一跃,这个归宿可好?”天君桻谦尘坐不住了,震声发令道“既然师徒一场,缘起缘落,长生,你亲自了结罢。”
长生仍闭着眼。
“从一开始,您救我,是为了杀我,是吗?”
淡淡冷意渗入余清和的指尖,他不由的往后缩,渗入指尖的仿佛不止冷意还有绝望与恐惧。
长生一句不答,念着法诀,抬起双臂掩着手心轮换手指,凌风呼啸衣袖间露出一对通体银白雷电窜横的光圈,那是鼓银。不遇大战强敌断不会使出的鼓银。凡是被此物击中,断骨窒息烧成灰烬也绝非戏言。
“长生!他好歹是你徒弟啊!”何黎被天兵拦着,进不去只好大声疾呼,“家国大义摆在面前,你就是这幅无情样是吗?”
“他来这里闹什么?”桻谦尘倪了一眼,并没有当回儿事。
何黎封号玄净道君,祖师爷是三清之一的太上老君,桻谦尘多少给个三分薄面。
“看热闹不嫌事大”方習拱手道,“臣去赶了。”见桻谦臣没有示意准可,暗自低下了头。
风卷残云。
余清和不知自己将会面临什么,只觉死亡离自己不远。他想起来长生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他很喜欢这句话,一直没忘记。将死之人无畏。
“师父。”
“您不是说,三千弟子不及我一人吗?”
雷光灵晔穿梭于乌云布天间。
半响。
“三千弟子,不及,你一人衅稔恶盈。”
“让本尊犹辱同受!”
映风一掌——“砰!”
蓝紫雷光通入余清和的身体,蔓延至全身。
他亲眼目睹余清和跌入殁望渊,消失在自己的眼中,这才慢慢松开紧握成拳的左手。
几滴鲜血,染红了地。
一袭白袍,背道而驰。
他没有回头。
余清和的身体置于空中,垂落之感一瞬而现,使之急速直跌。
一计深谋抵过七年情谊。
他曾以为,抓住了那明晃晃的白袖,就是拥有了所有。
冷风呼袭,吹动他散乱的墨丝,那苍白无力的幼脸上有双通红而艳的眼睛,含着晶莹透亮的眼泪。
“师父,我原以为,那是句好话呢。”
……
当夜,方習莅临神霄府。
他拉开天旨,扬声道:“圣天承运,天君诏曰:长生帝君,掌寿福祸禄,主生杀枯荣,事必躬亲,朝夕不倦,朕甚感欣慰。近来北荒凶兽聚集猖狂肆意,特命前去降服,以平朕之忧愁,钦此!”
“臣,领旨”长生并未下跪领旨而是弯腰拱手应下。
方習倪了一他一眼。
长生回首,窗前茫茫黑寂,他那一身白袍略有悲凉。
长吁一口气,孤身,白袍踏北荒。
方習见长生的背影模糊了,这才径直出府,回太微玉清府向天君桻谦尘禀告。
“拜见陛下。”
书案前的天君,披着一件九千斤杏黄纹的披风,里头是棉白里衣。
卸下了冠,此时半披着墨发,执着红毫批阅着奏折。
颔首斜了方習一眼,示意他起身。
“臣帮陛下输送筋骨。”他上前帮桻谦尘揉肩捏颈。能坐到天师这个位子的,一是灵修高,二是会察言观色。
“陛下,冥府那边要易主了。”
“哦?”桻谦尘异道:“冥府的事倒是稀奇,说来听听。”
“冥主不日便要以年老体弱退位,易位给他的义子尹无晏。”方習娓娓道来,“说来也怪异,臣听闻这位尹无晏还是冥主从忘川上收来的义子。坊间传闻冥主做了一个梦,梦里忘川上看飘来一个竹篮,打捞上来发现竹篮里有个死婴。第二日冥主去了趟忘川,竟真的飘了一个竹篮,竹篮里是个会哇哇大哭的活婴,冥主觉得这是因果相报,便收下当了义子。”
“理应来说这是尹湛的家事,朕管不着”桻谦尘疑道,“但他这个义子朕之前怎么一点都没听到过?”
“臣也是最近才听说,一听说便来告知陛下了。这种事听着就蹊跷,定暗藏玄机,故意不愿让人知道才压着这么久。”方習眼珠子一转,“陛下,半月后便到您的'天元会 ',届时可邀那尹无晏来,庐山真面目一看便知。”
“嗯。”桻谦尘放下一本折子,又拿起另一本折子。
“臣还有一事。”
烛台里的红火忽闪着,坐上这个位子,一身的傲骨士气早已渐渐养成。此时仅微微垂下的一双眸子,也是犀利尖锐着的。
他闻声抬起头,他勾唇一笑,示意方習说下去。
“依臣看,长生帝君与那孽童的情谊深重”方習抿了抿唇道,扬言道,”他虽能秉公无私坦然处死自己的徒儿,但断不会善罢甘休。或许,他留了后手。”
一击哼声,手中奏折摔地。
“你倒是把后手给朕找出来啊?”桻谦尘起身,震怒厉声喝道,“你这是妄加揣测!”
“臣知错”方習被吓了一跳,连忙跪地。
方習以为他知天君心境冷暖,可被天君指着鼻子骂的滋味又不假。他本是想顺口提一句,却没想到会让桻谦尘这么愤怒。
他又抬起头,正中桻谦尘怒目圆争的指着自己,大动肝火着,“朕能数落他,厌恶他,鄙夷他,想罚他了一道旨就能让他去北荒砍凶兽。朕再怎么对他嗤之以鼻也轮不到你来帮朕说话!就凭你刚刚几句话,朕就能让你下天牢!”
方習再不敢抬头了,他是个能屈能伸,会阿谀奉承的,此时嘴里正一遍又一遍的“臣知错、臣知错”,叨扰着桻谦尘。
火发完了,只剩桻谦尘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朕又怎么可能没想过?”他掐着腰,转过身,拍了拍身体僵硬的方習的肩膀,“只是这是朕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朕不想去查,怕弄得都不好收场。”
一阵静息中,忽然有了几声冷笑。
这笑声的诡异,令方習跪地难安。
骇风疾来,钻进他的衣里,寒意上身。又见桻谦尘转过身,嘴角微不可察的一勾,昂起头,似笑非笑的眯起眼。
方習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但又不得不压下去,让自己平和。
“朕这九个儿子中,属他最出色最能担大任,也是令朕永远不能放下戒备与芥蒂的……去、去把后手找出来,他确实让朕难安心。”
“臣领旨。”方習这才慢慢退下。
走了一段路后,回头望了一眼。桻谦尘竟跟没事人一样,提着金雕纹路的喷壶走到小院里,兴致勃勃的开始浇起了花,嘴里还哼起来小曲。
他不敢再看一眼,撒着腿狼狈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