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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余珺现在很平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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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珺现在的心情非常平静。
她甚至有点想笑,是梦的话,这也太真实了。
她的视线直直地飘向前方,掠过陌生场馆里走来走去的人,就站在那。
直到一个穿着红色运动套装,半扎起小烫卷的女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一脚踹到杠铃上。
余珺下意识向后跳开,过分的灵活让她有了些穿越的实感。
她垂着眼躲过看向自己的人,蜷起手指摸了摸虎口的硬茧。
“贾教练。”喉咙自动吐出称呼,莫名心虚。
隔着一组器械,有人恰好松开杠铃,金属片砸入垫子,惊飞窗外刚站稳脚的麻雀。
“贾教练!”“贾教练——”
一女一男两道几乎重叠的喊声分别从场馆内外传来。
贾京秋闻声转身,膨起的卷发扫过余珺鼻尖,给她一阵悠悠的香气。
一个矮胖男人以远超他体型负荷的速度冲进训练馆,手里紧紧攥着一叠B5大小的白黄色的纸,纸的质量明显不好,背面透着灰呼呼的油墨。
看样子他已经跑了很久,刚进门就扶着膝盖大喘气,呼出的一大团白气连离他半个训练馆远的余珺也能看到。
“老吴?结果出来了?”
吴刚用胳膊蹭了蹭额头上冒出的汗,忙把手里的纸递给快步走来的贾京秋。
学员们似乎都知道那张纸上会写着什么,不敢明目张胆地不训练,但也都忍不住用余光瞟向两个教练。
片刻,训练馆里响起尖锐的哨声,贾京秋吐掉嘴里的哨子,“集合。”
话音未落,便是一片杠铃落地的嗵嗵声,然后是错杂的脚步踢踏,还有缓冲垫外破损的细窄黄漆地板不堪重负发出的吱喳声。
一群初高中年纪的体校学员小跑着来到训练馆门口的小片空地。有男有女,男多女少,都穿着不成套的训练服,和为了保暖裹在训练服外的深色毛衣或外套。
继续愣在原地不是好的选择,余珺跟上人流移动。
走在前面的学员已经站好,看起来有固定的队形。在余珺放慢脚步快要停下时,一只手突然从后面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到队伍第一排的末尾。
余珺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表达感谢,但最后还是抿着嘴唇,微不可见地向女生点了下头。
女生对余珺的无反应似是习惯,把人拉到位置后,便松开手站好,不再看向余珺。
吴刚肥胖的脸上堆满了笑,连队伍里有学员打闹也只是嗔怪几句,下面——我宣布盛林市体校入选省举重队的运动员名单,冯亮、薛保国、吕大树。”
他每念到一个名字,便向队伍里的学员看一眼,向他们表示祝贺。念到最后一个名字时,吴教练整个人从脚脖子到后脑勺,自上而下地抖了一下,“沈香南!”然后看向了余珺身侧的位置。
她叫沈香南。
余珺慢半拍地跟着大家鼓起掌来。
贾京秋也看向了沈香南,鼓了几下掌,在学员们压制不住之前吹哨喊了解散。
余珺因为和沈香南站得近,慢慢也被围在了以沈香南为中心的小圈子里。
“香南,我们就知道你一定能选上。” “谢谢。”
“香南,你去了省城记得给我们写信,讲讲省队。” “一定。”
“香南姐,真不舍得你离开我们。” “以后会再见的。”
……
余珺就杵在沈香南旁边,听着学员们向沈香南诉说羡慕、不舍。她摩挲了下指根的茧子,确认自己是存在的,而不是在上帝视角围观。
不远处,几个学员突然抽风一样冲向吴刚,把人忽地抬起来,绕着训练场开始疯跑。
没有抢上抬人的其余学员一个接一个追在后面,有嫌不过瘾的,还把外套脱下来,举在头顶兜圈,撒欢,大喊。
这是余珺好久没有感受过的热烈与波动。
刚才集合的小片空地上慢慢只剩下了余珺、沈香南。
贾京秋走过来,手自然地搭在余珺的肩膀上,冲着疯狂行进中的大部队喝道:“中午食堂加餐,开欢送会……”
后面的内容,余珺就听不到了,因为在沈香南的指腹划过她后颈的瞬间,她突然不自主地僵住,牙齿紧紧咬住,舌尖顶住上颚,耳膜向外鼓起,挡住了一切声音,只余下嗡嗡,嗡嗡。
余珺某片生锈的神经元因为这过载的信息乱七八糟地运转起来,好一会儿才感觉身体回到人间。
贾京秋正在和沈香南说话,余珺用余光悄悄打量着她。
应该承认的是,虽然法令纹和眉间的竖纹让贾京秋不怒自威,但她的丹凤眼太美太标致,线条明朗眼睑在抬眼蹙眉中添了媚态,还有高挺的鼻梁,低温带来的红紫薄唇。
以及刚才的香味,更浓了。
余珺短暂原谅了这副身体给她带来的窘态,把视线从贾京秋的脸上移开,却和正看向她的沈香南撞上了眼神。
“对了,沈香南,吴教练回来的时候,你叫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的贾教练,我今天上午感觉怎么练也不对,想让您帮我看看动作。”
余珺对沈香南的脸也熟悉起来,那张脸上总是挂着体面的微笑,不太变化。
“把问题留着让省队的教练给你解决吧,吃完午饭之后赶紧回宿舍收拾行李,来接你们的车下午就到。”
“好的,谢谢教练关心。”沈香南说完上前拉住余珺的手,似是想把她从贾京秋的掌控下解救出来。
肩膀上的热源滑落减弱,但又很快追了上来,贾京秋捏了捏余珺的后颈,“吃完饭咱俩聊聊。”
余珺正想转头,却被贾京秋从后脑勺上推了一把,“去吧,你们两个最后也说说话。”
沈香南像是耐心告罄,微笑告急,暗暗用力拉住余珺,直到走出训练场才放手。
室外和训练场里温度相差无几,余珺动了动自己冷到没知觉的鼻尖,猜现在应该还在正月,围墙外零星传来的几串鞭炮声映证着她的想法。
余珺仰头,嘴巴嘟圆,吹出一股白色蒸气,眯着眼看向白蒙蒙的天上亮得看不出边界的太阳,她是存在的。
身后的训练馆里爆出一声又一声的轰笑后,疯够了的学员们一窝蜂地冲了出来,向食堂开拔。
余珺被他们刮起的风拂过,很浓的汗臭味,她很快把嘴闭紧。
“小鱼。”沈香南嘴角噙起笑,捋了捋刚才和大部队打招呼时跳乱的头发,声音和汗水的潮热一起漫过来,手指贴着余珺的脉搏,一个纸片被塞进了余珺的护腕里。
“明天你生日,我不能给你庆祝了。”
“生日?”这里的生日也在正月啊。
“总想着你来举重队之后,要给你庆祝一次生日,但还是错过了。”
余珺不知道该说什么,掀起护腕,那是一张粮票,写着1986年第一季度有效。
“这个你收着就好,我去了省队定量更多了,不怕吃不饱饭。你以后吃不饱不要怕丢脸不敢和教练开口,小鱼,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余珺抬头,对上沈香南的眼睛。
沈香南笑着:“小鱼,17岁生日快乐。”
17?
余珺眼睛亮了亮。
17,真是个特别、特别好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