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良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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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溯。
东京御尚川宅。
被工藤新一找上的时候，御尚川黎绘还在书房处理工作上的事务，接到电话后，她让管家把两个孩子接了过来。
“请慢用。”
柯南和灰原低声道谢，将温热的牛奶捧在手中喝了一口，然后才道：“这么晚了还突然来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
“啊呀，这种官话被小孩子说出来居然还带了几分可爱呢。”黎绘笑着说，“不必紧张，毕竟是我要求把你们带过来的。”
话虽如此，但实际年纪也只有十七岁的少年还是稍作了几个呼吸，毕竟虽然黎绘女士在一众财团掌舵人中显得格外年轻，一双明亮的桃花眼顾盼生辉，看起来不过三十岁的样子，但哪怕夜晚居家，她也依然穿着精致的紫色小纹和服，米黄色的腰带上系着淡粉色的带缔，还别了红珊瑚的带留，头发也规规矩矩地绾好，带着京都老派大家的凛然威仪。
“……”柯南默了默，还是坚持把自己的台词说完，“新一哥哥是从他班主任的花名册那里得知了您的电话，他对他没法亲自登门、只能让我临时打扰这件事也十分抱歉。——但是这件事——”
“我知道的哦。”黎绘笑着抿了一口红茶，“关于小纯请了一周假这个事情。”
柯南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只静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黎绘颔首道：“小纯请假的时间是在凌晨，缘由也没有交代清楚，她的班主任一开始就向我询问过了。”
“那她现在……？”
“不用担心，她很好。”黎绘笑着安抚道，“他们不敢在日本境内对她怎么样的。尤其是在小纯并没有被胁迫的情况下，如果不是她自己有考量，她有无数的办法脱离困境。”
“这样就好……”柯南松一口气，虽然仍有疑问，不过现下的身份和场合实在不合适，于是转而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黎绘看着柯南，眉梢一挑道：“相互退一步就好了啊，我给他们送钱，他们给我把我的继承人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就这么简单吗？”柯南瞥了一眼灰原哀。
“金鱼嘛，总是会被撑死的。”黎绘垂着眸子笑笑，看着茶杯上的淡淡唇印，又抬头笑道：“今晚已经不早了，我给你们监护人说一声，让你们姑且先在这里留宿一晚吧？”
话是这么说着，但黎绘那双与月纯如出一辙的眼睛，却将询问的对象定为从始至终都没有发过言的茶发女孩。
“灰原？”柯南侧目。
“……”灰原捻了捻衣边，报出阿笠博士的手机号，低声道：“麻烦了。”
黎绘颔首，又用眼神询问柯南。柯南也只好跟着一并留下。
管家意会黎绘的眼神，自行与两人的监护人做了沟通，而黎绘则亲自带着两个小朋友登上二楼。
“那么，灰原小姐今晚就先睡在这里吧。”黎绘轻轻拍了拍灰原哀的脊背，“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找松山先生就好了。”
松山先生就是老管家，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清瘦高挑、精神矍铄。
灰原哀看着这个装潢得十分温馨的房间，默默又道了一声谢。
黎绘笑着摇了摇头，带着柯南去到另一边：“平时里也会有贵客拜访，所以客居都是随时保证干净整洁，可以随时入住。它们之间也都有一定的距离保证大家不会相互打扰。”
江户川柯南知道黎绘是在给他解释，告诉他自己把他们留下来、分开休息都没有恶意。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这份好心他心领了，站在房门口脆生生地道谢。
黎绘被他的举动逗笑，催促他尽快洗漱休息，还叮嘱不要多思，说了你小纯姐姐一定不会有事之类的话。
柯南注视着那道古典优雅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却不知她穿过后花园，回到了灰原哀所在的那个房间。
那房间采光极好，顶光也相当明亮，入眼就是巨大的全景式落地窗，直面花园，窗帘有两层，一套丝绒，一套纱制。一张柔软的大床床头靠墙，两边各有一个落地灯，旁边是休息区，休息区对面是书房，书房的一墙之隔是宽敞的衣帽间，穿过一道门便是配置的独立卫浴。
书房里有一道门，门外是一个露台，露台通过一组旋转楼梯与花园相连。黎绘便从这里上来。
当她到时，志保已经等在书房了。
黎绘笑着问：“你就是那个叫志保的女孩吧？”
“您是怎么知道的呢？”宫野志保问。
黎绘笑笑，拉着她坐在沙发上，温声说：“跟着小纯叫我姑姑吧。”
志保抿了抿嘴唇，只当没有听见这句话，吹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
黎绘在心里叹口气。
“还疼吗？”
“是我思虑不够周全。”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志保愣了愣，此时的黎绘轻轻抚摸着她已经包好的伤口，隔着纱布，她几乎感觉不到眼前这位长辈轻柔的动作。
黎绘笑着温柔地问：“我可以叫你志保吗？”
宫野志保点点头。
“那么，志保。”
“嗯。”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黎绘问。
“……她并没有被胁迫。”宫野志保低声回复。
这句话原本就是给她说的话啊。志保猛然意识到。“所以您在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吗？”
黎绘摇摇头：“因为工藤君其实只跟我提过江户川君一个人，但是看到你来了，我就知道你跟小纯一定是认识的，否则不会在体弱受伤的情况下跟过来。当然后来也有注意到江户川君对你的回护态度，我猜到你近期可能经历过一些事情。”
“……”
“纱布的成色的很新，所以一定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而小纯这个时候失踪了，所以一定是组织那边出了岔子。”
“……”
“小纯其实经常跟我提起你哦，而你一直都注视着我的眼睛。”她笑道，“都说侄女肖姑，看来果真是这样。”
志保终于回话道：“我？”
“是啊。”黎绘心中松了一口气，又说，“她说多亏了有你在。毕竟，虽然组织里知道她确实是御尚川月纯的人恐怕少之又少，但是她跟我的交流在今年之前都一直受到了严密的监控，交谈的内容也基本上不涉及组织。但有两个人除外，一个是她的养母沙朗·温亚德，而另一个，就是她的挚友…”
“——宫野志保。”
宫野志保愣愣地听着。
“志保，”黎绘抚着她的头发，郑重其事地说道，“你是她用尽一切办法也要哪怕用声音穿过大洋，带到我面前的家人。”
*
浓烟滚滚的实验室里，年轻的研究员垂首打字：
“奥罗拉……”删去。“亲爱的奥罗拉……”删去。“月纯……”她皱皱眉，最后还是删去了。
最终，那篇预料到会很长的邮件，开篇这样写道：“奥罗拉，虽然你告诉过我你原本的名字，可我依然想要这么称呼你。”
她有些踌躇，最后告诉自己再改也许就来不及了。于是就这么顺着往下写。
“当你看到这封简讯的时候，我可能已经葬身在实验室了。虽然你总说我们命运相连，可我明白，我手中的鲜血足以染红富士山顶的雪。我自知罪孽深重，又被你惯得留有一丝期待和天真，总觉得你那样笃定描述的未来也许真的可以被我够到。但是人体实验重启了。那些慈祥和蔼的老人不知道他们会在我的手下经历怎样的折磨，他们只问我这里是哪里，然后让我快走。”
“可是我怎么走得掉？”
她偏头咳嗽几声，又毫不在意地继续写道。
“可笑吧？明明我一直都知道这项恶心的实验，我甚至从小就在研究它，分析它每一个阶段的数据，但到了如今需要我亲手注入自己研发的药物时，我胆怯了。我发现我不行，我既没有完全生出反抗的勇气，又没有决然的坚持下来的信念。你老说我一个学化学的不要这么有负罪感，化学上的东西似乎在这个学科诞生之初就有一些作用于人体的殊途同归的功能，你说我与爱因斯坦不同，物理界的大规模杀伤热武器自他诞生，他的负罪感来源于前无古人。”
这个场景实在太好延伸，也许是一些回忆从未褪色，于是她情不自禁地加上一句话：
“——可是奥罗拉，你没说你同样痛苦，比我更痛苦，你经历这一切比我更早，也更久。”
“我心知有太多的人因我而死……毒气室很难熬，可我不可遏制地想到，在实验台的那些人，是否会比这痛苦百倍千倍——还有你，奥罗拉，当你需要处决掉那些奄奄一息的实验体的时候，是否也会感到心如油煎？你带着满身疲惫和血腥蜷缩在房间的角落的时候，你用未开刃的手术刀往自己手臂上划的时候，你一遍一遍告诉我总有一天会带着我离开的时候……你或许不知道，你那婆娑的泪眼，带给我多大的震撼——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因我的痛苦而痛苦，并百倍千倍的加注在自己身上。”
宫野志保的神情淡定又从容，眼底流淌一种坦然，想起与好友聊天谈地的场景，她甚至忍不住带了一丝笑意。曾经那些不明白的事情，到如今是那样的明晰。
“我曾经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这样近乎偏执地坚持下去，也不明白你曾说过的人存在的价值与意义，不明白你曾经说过的，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有些事注定只能一个人做①。我不明白，你一边利落地收缴目标的性命，一边不允许自己麻木，不允许自己遗忘，不允许自己沉沦，不允许自己习惯。你说你从不觉得有哪些人该死，哪怕在我看来他们就是恶心的蛆虫，我到此刻才真正明白，你是不允许自己的道德底线有一丝一毫地降低，‘该死’这两个字也不应该由你说出。你是这么想的，对吧？你用一个又一个已经逝去的人的名字凌迟着自己，雕刻着自己，终于把自己活成了流动的墓碑②。”
“我问，这就是你要走的路吗？你回答，只是让自己保持清醒。”
“而此刻，我好像懂了。那场大火烧去的不仅仅生命，还有我的侥幸心。我知道我逃不掉也躲不了，我终于坦然了，开始承认这也许就是所谓“命”？——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摇摇已经昏昏沉沉的头，加快速度要把自己如今的心境传递出去。
“奥罗拉，我抱着必死的心情站在我无比熟悉的实验室里，这里的资料足以让任何一个国家的政府疯狂、垂涎又忌惮——但这不过是一切罪恶的开端，它们散发着由资本和人命杂糅而成的腥臭而恶心的气味。现在，我终于可以鼓起勇气直视它。我在此刻终于明白你曾说的那一句像散文诗一样的话：‘人因何而美丽，又因何而凋零？③’”
“化学药品刺鼻的气味在此刻给我一种特别的安心感，过了今天，这里的一切罪恶都将化为灰烬，也应连同我一起；由我再次开始，也应由我再次结束。”
“奥罗拉，宫野志保的前十八年都是一个悲剧，唯有你与姐姐，是我感到心安与快乐的光亮。或许没有和你说过，我真的很喜欢念你的名字，虽然它从黑暗中诞生，但它却凝聚了这世间一切的美好与希望。尽管你曾说不需要，但我还是想说，感谢你这些年的照顾，感谢你可以带走姐姐。请替我转告她，我始终都因幻想过与你们一起生活而感到安稳和幸福。希望她可以为我感到骄傲，不管是我作为天才科学家，还是我几经验算和深思熟虑才做出的这个决定——我也有我的路要奔赴。当然，也希望你，奥罗拉，可以继续坚信光明与真理，永远包含热忱地走在追求人间大爱的路上，哪怕痛苦，哪怕曲折，哪怕艰辛，你会永远明亮，永远勇敢，永远理智，永远温良。”
宫野志保怔怔地看着邮件的最后几个字，终于忍不住似的，一滴眼泪“啪嗒”一声落在手指上。
她最后一次环视自己的实验室，颤抖着手拿出自己研究的药物吞下，在高温和窒息中沉沉睡去。
此非良地，却也安心。
……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良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