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遥远的风》山和屿

13、意义（1）

　　又是一年夏。

　　唐理站在阶梯教室外等嘉凛，窗外树叶蝉鸣，大刺刺地照在人脸上，她蹙了蹙眉，脚往旁边移错过日光，嘉凛下了课捞起包就往外飞，她搂住唐理脖颈，“快走快走，今天三食堂有糖醋排骨！”

　　唐理拉住她，“今天奢侈一把，带你去外面吃。”

　　温嘉凛惊呼着往唐理身上靠，她侧身，让嘉凛扑了空，笑得灿烂，“走啦。”

　　嘉凛噘着嘴跟在她旁边碎碎念，“理理你变坏了。”

　　唐理笑，一双眼清凌凌的，头发一直长了就剪，正正好到肩膀那里，有风吹过，撩起发丝，露出来耳朵上耳蜗状的助听器。

　　两人出了校门，唐理勾着温嘉凛的胳膊往左拐，嘉凛也没心没肺地跟着她，抹了吧不存在的泪，“理理，好在我有艺术提分，不然我们就要分别Z大了呜呜。”

　　唐理点头敷衍地应声，想拿小排堵住嘉凛的嘴，她听嘉凛说这话从大一到大三，整整三年，也没见她说厌。

　　“走吧，过个马路就到了。”，唐理扯了扯嘉凛衣角。

　　温嘉凛点点头，跟在她旁边进了家小店。

　　老板是个女人，身材曼妙，做得一手好菜，见到唐理来，将放凉的开水倒给她们喝，“还是小排？”

　　唐理点点头，双手捧着杯子喝水，等老板娘炒菜，温嘉凛附身凑近她，“理理，你怎么找到这店儿的。”

　　天花板上风扇呼呼地转，她拆了包纸给嘉凛，让她擦汗，想起大一时，温嘉凛因为去给她们俩祈求心愿牌被堵在了邻市路上，她还给自己抱怨再也不要去祈福了。

　　唐理握着电话笑，站在校门口，巨大的梧桐树排成两排，枝丫朝天伸，昏黄路灯晃晃荡荡，她散着步，忽地闻见一股糖醋小排的味儿，一抬头，就看见了这家店，老板娘也是个有意思的，看见她孤身一人进来买酒和小排，只是打量唐理，说酒不卖。

　　唐理无奈地看着她，心说开门做生意，还有拒绝钱的。

　　这都是过去的事儿，她没跟温嘉凛说，因为那天，她有点想于异了。

　　“散步的时候发现的。”，她也没撒谎，确实是因为散步，散到这儿，才发现有这么一个店。

　　菜刚上来，一大锅，冒着热气，嘉凛性子急，忙夹了一块小排，套上手套抽去骨头将肉放在唐理碟子里。

　　两人吃得开心，痛快淋漓地出了场汗，唐理抽出两张纸递给嘉凛一张，一张自己拿来擦嘴。

　　正准备起身离开，店门口的塑料门帘发出声响，一群身形高挑的男孩乌泱泱地涌进来，唐理随意瞥了眼，他们穿着相同的黑色作战服短袖，胸前印着几个英文字母，字母旁还有一个灯塔图案，剃的一模一样的发型，紧贴头皮，标准的寸头青茬，皮肤几乎看不见一片白，全是被晒的，后面还有几个大男孩边说笑边从门口走进来。

　　看见店里还有姑娘，收敛了点，也没多收敛，只不过声音小了而已。

　　唐理拉着温嘉凛神情淡淡地往门口走，没再去看那群像是某种组织的人。

　　在她们走后。

　　拐角出现个身形挺拔的男人，眉骨一道疤，却也不突兀，添了几分男人味，他低着头，看着手机打字，一只手插兜，抬头看了眼红绿灯，往店里走去。

　　一群男孩从他进门后就开始叽叽喳喳地闹，他不耐地啧了声，声音沙哑，“憋着，别吵到别人。”

　　店内瞬间安静，一群大男孩怂得跟鹌鹑一样。

　　男人比这群男孩都高，也剃的寸头，干净利落，皮肤在这群人之间算得上白，显小麦色，露出的手臂线条利落，肩膀宽阔，却偏偏有一双柔情桃花眼，双眼皮褶皱深邃，清冷如深潭湖水，皮相又优越，就连老板娘都多看了几眼。

　　他抬头看了看菜单，露出一截脖子，喉结分明，这人并没有穿着黑色作战服，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短袖，眼睛淡淡瞥了眼这群嗷嗷待哺的少年，点头道，“你们自己点，今天我买单。”

　　“呜呼！谢谢队长！”

　　“老大老大老大我想吃这个！”

　　“快快快队长好不容易拔毛！”

　　“……”，拔什么狗屁的毛。

　　男人坐在椅子上，敞着腿，很不羁的坐姿，低头摆弄手机，一不小心给手机套着的黑壳扣开一角，一小片纸质的东西露了出来，他神情淡漠地塞回去，扣好手机壳。

　　唐理和温嘉凛在宿舍门口分别，因为唐理还要去上班，她今年大三，是该实习的时候了，辅导员给她推荐了个公司，是一家新闻媒体报社，唐理当时就看了那么几眼，瞥见之前他们的报道，很有趣，再加上专业对口，便一锤定音，好，就这个。

　　到了报社，刚坐下社长就走过来让她去自己办公室一趟，有事找。

　　唐理在脑子里翻了翻，确定自己最近没做什么坏事，才安心地走过去。

　　刘语熙今年三十九，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几年，她经常在这个实习生身上看见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倔强，不管不顾地想要把真相报道出来，可哪有这么容易呀，她抬头看了眼唐理。

　　“听说你前天去采访的时候和人起冲突了？”

　　唐理眨了眨眼，笑得乖巧，“没有的事。”

　　刘语熙和她聊的多，一看就知道这姑娘憋着坏，抬手将电脑掰过去让唐理看，“这是你吧？某新闻媒体报社一记者在采访过程中突然怒打家暴男。”

　　刘语熙点了点那张照片，“瞧瞧，多少人看。”

　　唐理自知先动手不对，她没反驳，低头不语。

　　刘语熙无奈地叹口气，“唐理啊，咱以后能不能冷静点，就算要宣传报社，也不能这种方式，对不对？”

　　唐理嗯了声，虽然低着头，却不认错，刘语熙看了她半晌，还是爱材，放她一马。

　　她又点开一个网址，让唐理看。

　　是一小段偷拍的视频，声音杂乱，有人在说话，但说的是方言，唐理蹙眉，听着视频里大概是偷拍视频的人声音，是个女孩子，她愤愤道，“又是偷猎者！”

　　视频快结束时，闪过一道身影，唐理猛地坐直身子，又看了一遍，暂停，画面里是一个男人，虽然暂停的画面模糊，但也能看清他大致长相，但却看不清他眼皮上的痣。

　　唐理眼睛泛出湿意，心脏细细密密地疼，差一点就落了泪。

　　刘语熙看出她情绪不对，问，“怎么了？”

　　唐理摇摇头，“主任，这是什么地方。”

　　刘语熙想了想，“一个边境野生动物保护区，这是在那儿的志愿者发到我邮箱里的，我觉得这个事情要报道出来，这样就能带动——”

　　她话还没说完，唐理就开口，“我去吧。”

　　刘语熙张了张嘴，点头，奇怪道，“本来就是让你去的，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主任，我下午请个假，回去收拾收拾就去。”

　　刘语熙嗯了声，“正好到时候你跟那个保护区队长一起吧，我昨天联系他，他说来Z市办点事，到时候把微信发给你。”

　　唐理愣了一下，点头道好。

　　刘语熙放她一下午假，回到学校后，唐理先去找温嘉凛说了自己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的消息，嘉凛拉着她胳膊撒娇，“你什么时候回来。”

　　唐理拍拍她脑袋，“素材采完就回来啦。”

　　“好吧……”，嘉凛撇嘴，松开她。

　　唐理哄了嘉凛一会，拎出来行李箱在阳台收拾衣物，手机滴的一声，温嘉凛喊她，“理理，手机有消息！”

　　唐理拿过手机看，是刘语熙推荐的名片，她盯着那个空白头像看，半晌，回复主任。

　　16:收到主任，我现在加。

　　唐理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说不定那人只是跟于异身形眉眼像了四分，可她就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偏要扑火。

　　她打好一句话，发送验证。

　　忐忑地等待，哪怕不是正确答案，也想试试。

　　……

　　【16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验证备注:你好，我是文宇日报的记者。】

　　男人站在Z大校门口，低头看唐理发来的验证，点击同意，有些沉默，他身旁跟着的一群男孩闹腾，哄地跑进校园，他轻笑，也是，待在边境这么久，还真是没见过大学生活。

　　正值大学社团活动招募，他站在书法社摊位前，低头轻轻拿起一副墨宝，“写的挺好。”

　　守在位置上的社员慌忙拉他，“这位同学面生啊，是新生？来来来看看这些，怎么样，这都我们社长写的，给。”

　　他塞给男人一张广告，社团名字叫亿，最底下标了社长的名字——唐理。

　　男人刚想拒绝又笑了声，“成，我考虑考虑。”

　　“得咧。”

　　唐理想着自己要离开一阵，来门口找自己社员想嘱咐一下，却没想在社团招新处看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男人身形挺拔，手里捏着那张羞耻的广告笑的如同融化冰雪，唐理鼻尖一酸，即使想了无数次如果再见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会是什么情景。

　　可她从没想过于异又像那年一样，忽然地出现，像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她眨了眨眼，有些近乡情怯。

　　有多久了呢，她记不清了，可能久到，她快认不出眼前人了吧

　　于异笑着抬起头，瞥见了她，人群嘈杂，她隔着人海和于异相望，少年蜕变成男人，血性沉稳，张狂的个性似是掩了去，平淡地回望唐理。

　　唐理回神，看了眼站在那里身形优越的男人，没说什么，径直略过他往宿舍走。

　　经过于异时，他伸手拽住，唐理愣着，男人宽大有些粗糙的手掌握住她手腕，不老实地捏了捏。

　　“瘦了。”，于异低眸看她。

　　唐理耳根染上红，挣开他，“请自重。”

　　于异看了她半晌，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抬手搓了搓后颈，淡淡道，“准备去哪儿？”

　　唐理没看他，他冷她更冷，咬字清晰，“不关你事。”

　　像是回到了高中，和于异斗嘴的时候。

　　唐理看着眼前皮肤黑了一点的男人，瞥见他眉骨那道不知怎么弄出来的疤，突然意识到，她已经二十一岁了，她和于异真真正正地，分别了三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