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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家宴 ...

  •   辉煌的正殿内,明烛高燃,洗濯的如明镜一般的地板上铺着地毯,两列桌案左右排开,正中央的高台上是阁主的位置,其下左右各设一案,再往下是宗门旁系的七位长老的坐席。
      兽首香炉里燃烧的沉水香在白郁鼻尖萦绕,抬头看见穹顶上用彩墨绘制了一副圣祖斩龙的壁画,注入灵力,可见图上彩云流动,刀光剑影,栩栩如生。
      众位长老、修士皆已落座,大殿中央上灯火最集中的位置上,坐着的正是白郁十四年未曾见过的父亲,白松。
      白松招招手,示意白郁走近些,白郁便走上前去,站在高台之下的灯火处,与白松只有咫尺之遥,他拱手行礼,却未屈身,一双深邃地眼眸目不斜视地注释着眼前自己应该称为父亲的男人。
      白松如今已过天命之年,但修者仙寿恒昌,修行可保容颜不老,因此少有人记挂精确的年纪,他身披一条银灰色的狐裘,坐在椅子里,仍然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但因病瘦地凹陷的双颊,和眼下乌青,让一张英俊的脸让病容缭绕,唯有一双眼睛,仍留有几分光彩,看得出年轻时的神色。
      白郁长久地直视着白松,试图从高台上那个陌生的身影里找到一些过去的痕迹,却怎么也没法再将上边正襟危坐的那个男人在与记忆中的任何碎影重合。
      像是一本久未翻阅的书籍,扉页上的文字都模糊褪色。
      白松尚且年轻的脸上带着与之不相符的沧桑,他唇角微动,搁在案上的手往前伸了伸,想说些什么,几次都未说出口。
      白郁就在众目睽睽中等着,也不着急。
      毕竟没有什么可急的,十四年都未曾说过只言片语,难不成单凭一句话就要破镜重圆,父子相拥痛哭流泪?
      白郁不是这种蠢货,也深知面前这个病容满面的父亲不是什么善类,这点上他二人倒是出奇的一致,是父子间难得的默契,无论白松要说什么,赞赏也好,诋毁也罢,白郁都不会当回事放在心上。
      白松最终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他浅叹一声,不知是为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人:“一别十四载,你如今也成长到这般,为父倍感欣慰。”
      寒暄客套,白郁也配合道:“劳父亲记挂,今日界碑外遇袭,若非宗门派人援助,恐我现下就不能完好站在此处与父亲讲话了,不知今日来的是哪位前辈?也好让我道谢一番。”
      白松右手边的案席上,坐的是白桥,而左手边的案席还空着,白郁目光敏锐地扫过案席,那肯定不是他的位置,因为桌案上搁着一碗汤药,搁着一段距离都能嗅见药汁的苦涩。
      白松来之前定然已经服过汤药,周身药气不散,气味却与桌上这碗迥异,可见这药不是给他的。
      白松闻言眉头微促,像是不知道此事一般,偏头问询座下的白桥,白桥凑到白松耳边窃语两句,又朝空着的座位上扫了一眼。
      白松搁在桌案上的手指微不可见地抽动一下,沉思片刻,沉声道:“今日白桥长老匆忙赶回来报信,说你等在界碑处遭遇嬴鱼袭击,让我调派宗门里修为高深的长老前去援助,只是七位长老六位皆在闭关,一位前日刚于外海除邪祟时负伤未愈,我将贴身玉符交与白桥,让他去寻其他修为镇得住的修士前去援助,不曾想本月内门修士都不在宗门内,才去葳蕤轩将他叫来了,他不喜喧闹,算个避世修行的隐士,你也不必去登门拜访,改日有机会我再与你细说。”
      连名字都不肯告知,白郁不仅心中疑虑丛生,亲眼见过那样的身法和修为,他断然不相信那人是宗门内名不经传的隐士。
      只是他没将话说出来,神情如常,来日方长,藏得再深的秘密总会有见光的一天。
      白郁没再辩驳,白松示意侍从带白郁到长老席之下落座,随后端起桌上的酒樽,朗声道:“神女福泽,才得四境安宁,得有今日我父子重聚。”众长老闻声举杯同贺,白郁也端起面前酒樽一饮而尽。
      白松将酒饮尽,又道一声:“神女福泽。”随后好像这简单的动作抽干了他的力气一般,又有些不灵活地跌坐回狐裘的拥簇中。
      厚重的狐裘显得他身形更加单薄,明明以前是个身形高大伟岸的英俊男子,如今虽容颜不老,却如一棵上了年纪的老树,枝叶在风中瑟瑟颤抖。
      “来时我见日沉阁与海岸相接处设有结界,层层防御,不知今日这妖兽突然出现,可是哪位长老疏于防守,致使结界出了漏洞?”白郁放下酒樽道。
      之前见白桥态度,白郁就知道宗门内部众长老必对自己评价不佳,定然要言语折损或是呈几分长辈威严,既然左右免不了一场唇枪舌战,倒不如由自己先挑头。
      他向来是这样的人,不论是修行还是骂战,他都抢占先机,绝不饶人。
      “日沉阁贵为天下第一宗门,向来防备森严,再者边界安定多年,低阶妖兽进不来,高阶妖兽没必要冒险逆流而上,怎么偏就今日现身,闹了个天翻地覆?”一位长老捋着胡子闭眼讲道,“今日之事,我看是不祥之兆。”
      对方话里有话,表面平和,分明是在暗示白郁不详,一回宗门就惹得妖邪现身。
      白郁冷哼一声:“千年前若是没有魔龙祸世,不知白氏先祖现下又在那座野山荒庙修行?结界疏漏,若是再放进来个龙啊、蛟啊的,不知各位长老谁还有能力与之一战?”
      长老脸上显现出几分愠色,碍于长辈的尊严,忍住未发作:“你既然知道圣祖乃是因与魔龙一战扬名天下,那今日这妖兽也算是历练,你父亲优思多日,病中还记挂你,你不领情就算了,怎还指责起宗门内部事务来了?”
      白郁脸色一沉:“记挂我?那今日怎么不是父亲亲自来援助?”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自然地飘向白松。
      长老拍案而起,厉声道:“你父亲大病初愈,身体欠佳,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
      白松并无表示,面上还是苍白虚弱的病容,不知是真的病的没有力气管,还是有心任由座下众人为难白郁。
      白郁冷笑,端起桌上酒樽饮了一口,将目光移到白桥身上,讥讽道:“我父亲是久病难医,白桥长老倒是身体康健,逃跑时健步如飞。”
      白桥显然没想到白郁秋后算账,祸水东引,闻言更是怒不可遏,指着白郁斥责道:“口无遮拦,你在扬州你舅舅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白郁放松了腰板,往后靠靠,答道:“子不教,父之过,关我舅舅什么事。”
      “你!”
      大殿紧闭的门骤然打开,刺骨冷气从薄冥的夜倒灌进室内,吹得烛火晃动,瞬间将众人间焦灼的气氛冻结,而后一洗而空。
      门外站了个苍白的孤影,是白日里那个白衣男子,身后跟着一身红衣的顾长烟。
      那人已经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箭袖长衫,淡蓝色的衣摆行走时云雾般飘飞,顾长烟跟在他身后走进来,路过白郁身边的时候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白郁回以一个不怀好意地笑容,抬手在虚空中比比,还在嘲笑少年的身高。
      顾长烟面上顿时腾起怒色,漆黑的杏眼透出刀子一样的视线,他脚下微动,月白衣袍的男子却一把将人拎了回来,少年失望地又瞟了一眼,才将目光转回来。
      “抱歉,师尊他身体不适,晚了些,阁主和少阁主多担待。”顾长烟简单行礼。
      只言阁主和白郁,而闭口不提其他长老,可见此人地位超然。
      他称作师尊的男人毫无动作,也不言语也不行礼,只等白松颔首回礼,他才绕到东边空着的席位上落座,顾长烟站在他身后。
      众长老从二人进来时就神情紧绷,目光汇聚,跟随着他一起落座才算完。
      殿堂里人人皆穿白衣白袍,却如一群漆黑的秃鹫,等着挑选下口的目标。
      白松长吁一口气,在桌面上曲指轻轻敲了两下:“既然人都齐了,就开席吧。”
      话音落下,有侍从呈上餐食,一碗浸在羊汤里的面条,一份饺子,大抵是等待的时间长了,已经不再热气腾腾。
      白松沉声道:“日沉阁传承千年,靠神女恩泽和家族血脉维系,荣损一体,少些争端方能长久。”说话间咳嗽两声,又朝白郁道:“不知南地风俗如何,但北境有风俗,送人远行要吃饺子,接风洗尘需吃面条,我命人都准备了,不早了,吃些东西大家就各自歇息去吧。”
      一番争吵加上白天和妖兽缠斗,白郁此时身心俱疲,不愿再做争辩,端起桌上已经冷了的羊汤灌了下去。
      凝固的油脂带着腥膻的味道划过喉管,让人恶心,白郁还是咽了下去。
      寒鸦在暗夜里凄鸣时,这场虚与委蛇的筵席终于散去,那男子全程一言不发,无甚意趣地翻动面前的餐食,后来端起面前那碗汤药一饮而尽,而后不辞而别,白松和众长老都没言语。
      白郁转身离去前,往东边那已经空了的桌案看了一眼。
      盘中一条完整的鱼被大卸八块,骨头和肉整齐地分开,陈列尸体一般,搁在盘子正中央,一口未动。
      白郁:“……”
      夜风带起刺骨的凉意,冷到让人忘记此时只是初秋,林甫早已在殿外等候,见白郁一脸不快,便知定然是那群长老和白松的态度令白郁烦心。
      “公子不必烦心,这些长老久居宗门,见识短浅,也就逞口舌之快,他日你继位阁主,他们也就闭嘴了。”
      白郁接过林甫手中的狐裘披上,叹道:“他们我倒是不在意,只是我父亲他……..”说道此处他眼中短暂地闪过一丝惋惜,“罢了,母亲亡故是我心中多年芒刺,这世间血脉至亲也仅剩我父亲一人,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日子总要过下去。”
      林甫见他神伤的样子心中不忍,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又觉得于事无补,最终只是垂首叹息。
      白郁接过林甫手中的灯,只觉得这点微弱光辉不足以照亮寒夜晦暗,望着空中朦胧月色,他又想起那身披月白衣衫的男子:“日沉阁城府极深,其中势力盘根错节,今日那少年和男子来路不明。“
      白郁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林甫道:“今日我见众长老对那人态度模糊,有意回避其身份,可此人修为高深,地位超然,连我父亲都要敬畏几分。”
      林甫沉思道:“仙门中有如此修为的人怎会名不见经传?其身份值得怀疑。”
      白郁:“为调查当年我母亲之事,这些年我们也派遣了不少人暗中潜入日沉阁查探,全都无功而返,不得不怀疑他们藏地比这更多。”
      冷风灌进衣袖,白郁将狐裘裹紧了些,林甫以为他冷,脱下自己的外袍要为白郁披上,白郁抬手制止,他可不想看起来和他那个病弱的爹一般臃肿。
      白郁拂过手上伤口,那是白日里被嬴鱼鳞片划伤的:“嬴鱼来的蹊跷,那长老是讨人厌了些,但话说的没错,外海结界重重,低阶妖兽进不来,高阶妖兽没必要冒险而上,操纵妖兽的手法也非一件难事。”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林甫问道:“公子怀疑此事衔露阁也有参与?还是连带着当年你母亲的事一道有关?”
      白郁眯了眯眼睛,眼下泪痣总让他神情意味不明,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仙门严格规定不准豢养、操纵妖兽,衔露阁的事,少说。”他叹了口气,“有没有关系不好说,但定然不是善茬,疑点重重,不尽早拿捏他日恐生变故,叫人去查查。”
      林甫点头。
      桩桩件件,疑云纷纷,白郁心中烦闷,看来早有人在此处布好了一盘大棋,就等着开局。
      北荒的夜冷得彻骨,仙使领着白郁去住处,转角处突然见着了早早离席的少年和白衣男子,冷白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描了个边。
      二人似乎在交谈什么,那男子远远见着了白郁,立刻转身就走,眨眼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白郁正觉得奇怪,忽嗅到一阵淡淡的芳香,他伸出手,接住了一点莹白。
      寒风凄厉的夜里,不知哪来飘来了一朵纯白的槐花,安安静静躺在温热的手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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