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真相 ...
-
二零二三年农历十月廿九。
青山照孤星,江波映古钟。
木舟停岸,白衣青年轻盈如蝶泛出残影,隐匿方向名为江阳。
或许,能赶上日出时。
*
蒋家大院未到深夜却已人静,暮色之下火舌舔上灯壁,白砖豪楼一层黑了二十五间,剩一间昏暗朝南,人声絮絮。
早在今晨,蒋西流收到蒋南飞发来的短信,让他回一趟蒋家,说第二天有惊喜。
蒋西流觉得蒋南飞跟蒋官串通一气,这俩一定有什么瞒着自己,虽有些狐疑,但不免期待金舟颐惦念再过一日就是他的生辰,于是他在下午四时久违地回到蒋家。
从小到大,拉锯光阴二十五载,他没有正儿八经过一次生日。
但蒋南飞跟他说,只要收到礼物就算是收到祝福,生日这天即便没有很多人聚在一起庆祝,接下来的一年也会风调雨顺心想事成。
蒋西流半信半疑,不做评价。
院子里恶犬见他回来,似是预感到什么,连眼皮都懒得多睁开一秒,翻个身又继续呼呼大睡。
午后的阳光晒在榕树的叶隙,霓虹光圈斑驳鹅卵石上,天堂鸟赤色长瓣像烟花绽开,熟悉的香味随风轻轻一吹便散在周遭。
王妃花见到他,只看了一眼便随着蒋南飞的搀扶走了,一如既往的苛刻。
蒋事礼早出晚归,不见人影。
金舟颐坐在落地窗前编织毛衣,脚上趴着一只浑圆雪白的猫咪。
新旧仆人路过他时纷纷低头,不多瞧不多言,当他人形空气。
目前看来,一切都很正常。
母亲说他回来时可以不必住在木屋,兴许是提前打过招呼,唯一搭理他的管家领着他到了那座以往遥不可及的白金屋顶房,给他收拾了一间客卧。
新房间打扫得很干净,堪比五星级豪华海景房,不同的是这里的景色是夜幕下一望无际的万家灯火。
就连一间普通的供客人居住的客房,房间里的设备几乎都是全自动的,譬如浴室自动马桶,感温按摩浴缸,落地窗光线感应帘,二米二温软加热床,全屏投影仪器。
近些日子蒋家安装了监控,各个角落都有,房间门口同样如此,这样可以大大防范外敌入侵,仇家上门寻仇,十分安全。
这么一看,住在这里实在是太过惬意。
蒋西流打开衣柜,里面崭新的备用衣都比他平时穿的还要贵,随便挑出一套也不是随随便便能买到的。
其实这是客卧标配,但蒋西流没住过这样的房间,还以为是金舟颐特意为他准备的,心里涌起感动。
小心翼翼取下其中一套,进入浴室洗漱干净换上。
傍晚,蒋南飞说带他出去吃饭。
蒋西流没力气长途折腾便回绝了,躲在房间里吃速食。
为避免汁水沾上衣服,蒋西流特意用纸巾垫在衣领处,每一口都吃得极为优雅。
晚上十点,楼下响起开门声,以及管家断断续续的声音。
这间房在走廊尽头,正对楼梯。
他拉开一个小缝,看见金舟颐的身影闪过,应当是去接蒋事礼的。
父母到了这个年纪仍然恩爱,风雨兼程几十载,家庭和睦婚姻幸福,只差儿孙满堂这辈子就算圆满了。
突的,门口响起一声嘶哑警告意味十足的猫叫,蒋西流低头发现一只白色的肉爪从窄缝中伸进来不断抓挠。
“哪儿来的畜牲……”
蒋西流蹲下来弹了弹猫咪的小爪子,刚想拉开门把猫咪赶走,却听到两道接连上楼的脚步声以及金舟颐的呼唤:“镶玉,你在那做什么呢?快回来。”
肥猫不肯走,金舟颐走到门前宠溺地蹲下摸了摸它的头:“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只是一间房间而已,你怎么对什么都这么好奇?”
她看向门缝内,光线从里透出。
“我们家来客人了吗?”
蒋西流下意识侧身躲在金属轴的位置,他现在有些不确定金舟颐是否知道他回来了。
“应该是仆人打扫完忘记关灯了,舟颐,走吧。”
猫咪喵呜一声被抱走了。
等到外头的声音逐渐远去,蒋西流才拉开门下楼找到还未歇息的管家。
“谁吩咐你给我安排房间的?”
管家不卑不亢,如实说:“二位少爷。”
“金夫人不知道我回来了?”
“她从未问询过我。”
那一瞬间,蒋西流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他脚踏在阶梯上,每一步都显得虚浮,抓握住栏杆的手青筋蜿蜒,这才勉强止住摇晃的身躯。反光的瓷砖映出他的脸,消瘦憔悴,一副命不久矣的苦命样。
烧了木屋,是怕再继续蜗居下去,自己哪天死了都没人知道。
离开蒋家之后,他的确自由了,但也变得更糟糕了。
来势凶猛的绝症像火把,烧了曾经野草般疯长的他。
他心里空空的,只剩灰烬之后的余热在苦苦支撑。
太想,他太想在自己生命的倒计时里,母亲能给他一点关心。
有的人说得病后会变得很脆弱,他昔日坚硬的外壳融化,变成这最后唯一的执念。
那日金舟颐为他披上的外衣,成了他许久无人问津的慰藉。他心里隐隐有一种直觉,却莫名恐慌得知真相,于是他没敢开口问管家,为什么金夫人一心珠宝却会知道温索潮牌。
即便那是蒋官最常光顾的牌子。
鬼使神差的,蒋西流站在了金舟颐的房门前。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剖开真心,他一定要亲耳听见金舟颐说,哪怕他马上就快要死了,她也不认这个儿子。
只有这样,他才甘心独自死在角落。
他静默伫立了会儿,抬起手欲叩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交谈声。
“刚才我收到儿子发来的消息,他说明天就到家了。”
“明天?可大会赛程不是刚过半…”
“老王跟我说,儿子花半月时间以一挑百击败魁首,最后一战对手是无门无派的散修穿堂雨,儿子虽赢了但也身受重伤,后面的赛程不需他在场,只需第二往下的名次供他们角逐。”
“按照正常的比赛续程不就行了吗?官官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我们让他带去的灵草完全够供他养精蓄锐,何必缩短战线。”
“他走前跟我说,他要赶上今年蒋西流那小子的生日。”
“生日?难不成是……明天?”
听到这里,蒋西流胸口发闷,低头嘲弄一笑,还以为蒋家人终于想起有他这么一个子孙,生辰日这天给他留了惊喜,原来根本就是他自作多情。
可还没当他平复心情,接下来蒋事礼的话,如滚滚天雷破穿了他的天灵盖,将骨髓和灵魂一股脑都抽了出来。
“没错,真不知道那混账给儿子下了什么迷魂汤,连自己性命也不顾,日夜不休地赶回来就为了庆祝一个贱人的生日?当初就不该将他和蒋南飞带回来,怪就怪我们那时候被贪念蒙昏了眼,转念一想,付家秘籍不一定真的藏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或许这是付家那俩夫妻设的计谋,就是为了保住他们这俩儿子的命,实际上真正的秘籍早就被他们毁坏了。”
“死到临头绝境之处,必然什么谎话都能编造得出来,他们也是救子心切。”
“救子心切?我看是想要留两个种给他们付家报仇才对。母亲这些年对蒋南飞尤为照顾,将他当作亲孙子那般疼爱,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但一个野种想要动摇我们官儿的地位绝无可能,当年若是一并将蒋南飞经脉毁损,像蒋西流那样成个废人,如今我还没那么担忧,若非还未到时机成熟,我必然将这两兄弟逐一击杀,以绝后患。”
“话虽这么说,但毕竟看着长大,你对南飞下得去手?那孩子讨喜,会说甜话,着实无辜。”
“舟颐,莫要心软,他们不是蒋家人,只是受了你我的恩赐冠了蒋家的姓,这才苟活世间如此之久,你狠不下心,我行,届时你外出躲躲血光,等你回来一切风平浪静,蒋家只有你我和官儿,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若是你愿意再为我添一子,此生也算圆满了。”
付家?野种?废人?恩赐?冠姓?一家三口?
什么意思?是他听错了吗?还是说这一字一句并无差?
蒋西流脸色变得难看极了,此刻只觉血液逆流,全身上下淬了寒毒,眼前飞蚊不断闪过,脚下虚晃无力。
风言风语听了许多,无数的蛛丝马迹都被他忽略过去,王妃花那夜的不屑之言,朋友说他和蒋官长得没有一处相似,这一串串一摞摞连在一起,就差真凶亲口吐出证实,纵然如此,到了最后一刻,他也从未怀疑过蒋家人对自己苛刻冷漠,不是因为他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蒋官啊蒋官,你真是恶毒啊,让我回来就是为了把真相撕开血淋淋呈现在我面前,这就是你送的大礼,真是好极了!
前所未有的怨恨像恶鬼的枷锁缠满他的每一寸肌肤,让他变得狰狞可怖。
他身形一晃,猛地撞在门栏上,好不容易恢复力气稳住身体,可门内传来一道无形真气,直击他的腹部。
“谁!?”
话音落地时,他艰难从地上爬起来往楼下跑去,不敢慢了,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