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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我知道自己嫁妆不少,因为从十四岁开始,七婶就会在鬼节烧纸的时候,跟家中的长辈通报我的嫁妆单子,她这人实在沽名钓誉得很,唯恐被人说待我这个曾经的世子嫡女不够好,为了表现她持家有道,故而我的嫁妆逐年积攒而增多,只是我这个人,却从来无人问津罢了。

      这些年生活在七叔家,我一直以为掌家的七婶待我只能算是还好,毕竟还有那么多堂弟堂妹,隔层肚皮便是隔出了一整个天地,生活里磕磕绊绊,厚此薄彼的事情,总归是少不了的,而且七婶她真的好市侩唠叨,且反复无常,逢人不看脾气秉性只看身份地位,冬日暖炉前,夏日亭台畔,她总是端着帕子长吁短叹,时常挂在嘴边上的,便是自己运气不好,没过过诚亲王府曾经阔起来的日子,哪怕过上一日呢,似乎就是她此生最大的愿望,

      所以我确实是不大喜欢她的,也打从心底不大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可等这次真的看到自己的嫁妆箱子,而不是那简单枯燥的礼单的那一刻,我才发觉了,金钱确实能治愈情感。

      现在我甚至觉得对七婶,竟没有发自内心的尊重与敬爱,完全因为我是个小人,而她,才是个君子。

      从金手镯到金莲花盆景簪,从金佛像到金镶珊瑚顶圈,放眼望去金灿灿一片,自不必说各色貂皮狍子,各类蜜蜡珠子,各种彩缎宫纱,连书房摆件都整整装了十五箱,她简直要把我当公主来陪送,

      我甚至看到了要给永珊准备得成婚聘礼,都被七婶权衡了一番,转而填到了我这里,

      她笑得还是那么市侩精明,满腹算计,

      “咱家连半个出人头地的都没有,给人家女方金山银山,人家都是不大当回事的,意思意思得了,”

      我知道,这是真真把家底儿都给掏空了,明明就在去年,七婶还在托人活动,要给堂弟们但凡一个,找个体面出仕的机会,毕竟,在七婶看来,守着田产商铺收租子,就算收千两,也不如做个领十两俸禄的官儿来的划算,

      为官两张口,对上对下都说得上话,本来该是挺负担的一件事,但在她看来,那可真是无上荣光,她可太想家里有人能说得上话,张得开嘴了,

      我推辞这丰厚的嫁妆,用她的为人处世之道劝她,

      “七婶,这样太招摇了,不好。”

      她这辈子最爱做小伏低,逢人便笑,哪怕遇到条富贵人家的狗,都会客气三分,所以这次这般出风头,实在罕见,甚至连我都听人开始议论,说我家果然地底下有个金罐子,家产数也数不清,

      可七婶却直白相告,

      “叫人说你有钱总比叫人骂你寒酸强吧!再说,人这辈子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可以让,但该自己鲜活的那回,决不能掉链子,我可听说了,之前那位的娘家可是富甲一方,听说当年皇后娘娘出嫁,都受过她家恩惠,后来她在富察家是很受尊重的,咱们家再不济也是皇族,你可是世子嫡女,决不能让你被比下去!”

      “还世子嫡女,说给鬼听听罢了,那都是什么年头的老黄历了,”

      “你不懂!听我的就是了!所谓嫁妆,就是女人一辈子的底气!”

      我七婶,其实真的是个蛮好的人,如果她不说后面那些话,就更好了,

      “等以后你在富察家站住脚,说得上话了,这些弟弟妹妹们,还不得仰仗你帮衬?再说,你可是比那傅清年纪轻了整整十五岁,怎么还不能迷住了他,让他全听你的?他都听你的了,他们家不也就全都听你的了?”

      我七婶,实在是个遵从自己内心,非常之想当然的人。

      在她眼里,我又傻又笨,又呆又痴,但她却又认定,我理所应当会被很多人喜欢,当做珍宝那么喜欢。

      成婚那日,七婶送我出门的时候又闹起了情绪反复的毛病,

      “听说皇后娘娘很顾娘家,时常走动,你可别上来就讲永珊他们的事,还是自己先站稳脚跟最紧要,我最知道你的,平时看着乖巧听话不爱言语,实则嘴硬,心更硬,简直是个捂不热的臭石头,你这坏脾气家里人担待,外人可不会,你要学着讨人喜欢,知不知道?”

      我不能哭,哭花了七婶重金从翠福楼请来的新娘妆容,她定是要打我的,所以我只能尽量仰着头,望着星空,不让泪滑落,甚至头回同她耍贱卖乖,

      “还用讨人喜欢?我年轻貌美,又是嫁个老叔叔,当然会被喜欢啦。”

      七婶登时就愣住了,而后,好似今生头回那么大声得爆发了巨大的哭泣,她拥着我,哭声嘹亮,言语却嘟囔,

      “我家卿卿,要是不耽误的话,本该配个年纪相仿,品貌相宜的好儿郎的。”

      看,她甚至觉得我这个背后被人讲是老姑婆的侄女,值得更好的人。

      真是个迷惑的人啊。

      我一直以为,我的家人早就死了,后来的日子宛如浮萍,飘到哪儿,都是生存罢了。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七婶他们又算是我的什么人呢,我想我可能确实搞错了一些事情,他们就是我的家人,我该珍之重之,爱之敬之的家人。

      今夜的风里,好像带了点花香,怪好闻的,

      马上能够见到你,见到那个晦暗记忆里一抹亮色的你,还真是怪让人高兴的。

      “哼,若是见一面就能钟情,那多见几面不得黏上了?”

      傅文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劝说二哥婚前跟小二嫂见一面,就得到了以上的,斜眼,撇嘴,毒舌,三件套,傅文心说若不是自己倒霉,抓阄叫傅恒抓去了劝领旨,叫傅玉抓去了筹备婚礼,叫大哥抓去了钳制晴晴,叫小妹抓去了提亲,总之,人人有分工,事前好似都不简单,结果全都简单通过,然后就像专门给他挖了个坑似的,本来分到他这的,劝二哥去见人一面,几乎可以算得上最简单的事,

      结果,二哥不去。

      “哪对夫妻不黏上?不黏上能有娃?”

      “毛儿长齐没三天,我看你活腻歪了是吧?”

      傅文赶忙做了个闭嘴的动作,然后老老实实坐那不吐大气儿了,

      其实他已经算得上三顾茅庐,结果每次都铩羽而归,因为自家媳妇似乎还挺热心这事,于是他决定最后再努力一回,今天特意让管家李富贵儿找了头瘦驴拉车,尽显自己的长途跋涉不甚容易,回到魏公村老宅,拿着固山贝子府送来的价值不菲的嫁妆单子,跟二哥打商量,然而他还是这幅调调,傅文生气,但不敢发火,于是在那小声阴阳怪气,

      “我说,二哥您这话敢不敢跟宫里说去?”

      二哥不知道从哪儿找了本破书,眼睛一直装忙,嘴巴倒是赶趟,

      “敢,但没必要,毕竟人家也没劝我非得去见个面,”说着还冷哼一声,“你以为谁都像你?拿到人家姑娘闺名,当天夜里就跑去跟人聊诗词歌赋去了?哎我问问你,你小时候骑马拉弓干啥啥不行,也没听说你翻墙厉害呀,你哪儿来的勇气?”

      翻墙,这梗过不去了,毕竟当年傅文是因为翻墙摔到了人家阿府的柿子树上,然后被当年的四嫂给救下来的,

      世人常说的英雄救美,在他们这掉了个个儿,后来几乎每年过年,全家人聚到一起都要把这事儿拿出来说一遍,甚至连打油诗都来了,

      墙头累累柿子黄,黄柿子里有个傅文郎,

      人家秋获争登场,他是骑墙挂树也要上。

      别人的秋天是收获了一筐柿子,傅文的秋天是叫人当柿子给收获了。

      这大抵就是一见钟情的最佳范例,被常年称颂,即使经年来傅文办了再多的糊涂差,蓝玉花了再多的冤枉钱,可承恩公夫妇的一眼万年,深得帝心,蓝玉的那句,

      “我第一眼看到他挂在那儿,就觉得是他。”

      他们爱得直白,清楚,简单,而这也是坐在皇帝宝座上那人,心里最想对容玉要说的话,可他如今似乎没法随心所欲随时随地得说,所以他就更喜欢听蓝玉满脸精气神儿的说,

      说她家傅文不是手无缚鸡之力,那叫浑身上下的书卷气,什么你没闻到?那一定你鼻塞,什么你没看到?那一定你眼瞎,反正我家傅文什么都好,我也好。

      不要脸。

      二哥心里时常这么想,但他扔了书,左右开弓两只手揉脸,开口却换了个说辞,

      “文儿我知道你是好心,我也知道你们都是天作之合,永结同心,一见钟情,千秋万世,行了吧,可以了吧,但这些和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知道吗?”

      傅文真的很想问一句,就那么想念二嫂吗,事实上尤其是最近几年,二嫂因为时常病着,不是在娘家休养就是在回娘家休养的路上,再者二哥做侍卫做得宫里好似离不得他了似的,以傅文来看,他们夫妻实际上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既无相伴,何来深情?

      傅文只能换个角度来劝,

      “人常言道,少来夫妻老来伴,这卿格格本来就,就跟傅谦同岁吧,”

      “你几个意思?”

      “二哥你现在年富力强的时候做点好人好事,等以后会有福报的,我主要是怕是你老了不好过你知道吗。”

      傅文这个人就是会一本正经得说出气死人的话,故而今日被撵上老驴车前,二哥还在骂他,

      “管好你自己吧,别哪天说话不好听叫人给你挂柿子树上,你家明瑞还得哭咧咧得满街找人救你!就你家那个活阎王,你相信我吧,你老了肯定比我难!”

      傅文被揶揄推搡也不恼,一边被推着走一边嘟囔,

      “嗯,再不济我还有明瑞呢,你有啥?”

      在避免闹出承恩公脸上挂彩这个笑话之前,承恩公喊着管家李富贵儿架着老驴车飞速逃离了魏公村的老宅,二哥在后头追着他一副要教训他八条街的样子,可傅文知道,那都是假的,做做样子的,二哥老早就不打人了,甚至从去年二嫂走以后,二哥似乎就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样子,甚至像刚刚那样,竟学会了一个人看书,这太可怕了,

      傅文偷偷掀开车帘,望着渐行渐远的老宅,甚至觉得那朦胧的身影,二哥似乎一直站在门口目送他,这太不是滋味儿了,大哥搬走了,自己搬走了,成年了的弟弟们妹妹们成家后都搬走了,如今只剩二哥一家还在这里,哦不,只剩二哥和晴晴两个,还在这里,

      傅文暗暗下定决心,还是得好好撮合二哥与小二嫂,务必让二哥身边热闹起来,虽然二哥总说自小就很烦他们,但傅文最是知道,二哥这个人的口是心非。

      闹耗子。

      二哥非说魏公村的老宅闹耗子,所以,家里被布置成了龙潭虎穴,连晴晴也被送去了大哥家住,所以后来跟小二嫂成婚的仪式,都是在承恩公府邸办得,婚后也直接将这小二嫂安置在了承恩公府的一处院子里,

      蓝玉很大方,二哥既然张口提了,她当然直接就答应了,甚至还豪气得装潢了一番,且在婚礼上也四处撒钱,还表示,只要排场够,超出的银钱她家补贴!

      但他家的钱只存在在嘴里,和数不尽的窟窿里,后来到底还是大家都出了点,结果到头来二哥办个续娶的仪式,还办得赚了百十来两,二哥自己都忍不住感叹,我还有能见回头钱的时候?真稀奇。

      广成笑哈哈得感叹,谁说弟弟不如儿子,看看看看!

      二哥酒过几巡,揶揄他大哥,那也不能像你似的不停纳小妾啊,纳多了再好的儿子也会不高兴的,

      酒壮怂人胆,广成喊着,谁敢不高兴?

      二哥撇嘴不认同,直说他爹味太重,因为从前如意总是说,不要老想着收获,付出也是一种得到,人若总是很在意什么,便一定会失意什么,放松些,才会有意外之喜。

      人生的乐趣,便在于这里。

      所以这些年,二哥早就被浸染得略带了些这样的神仙气儿,他再也不在意弟弟们是否会在飞黄腾达地时候,关心提携他这个二哥,而是真心觉得,只要他们都过得好,便比什么都强。

      如意笑着说,说二哥长大了,出息了。

      傅清很想摸摸那张熟悉的脸,笑着告诉她,这些年是因为有她,陪着他长大,嘻笑打闹间,傅清望着热闹的人群,实在感觉自己有些醉了,

      如意,你看他们多开心,可只要一想到本该站在我身边的你不在了,我就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了,那些从前被你教会的道理,便都成了歪理,不想再相信了,

      我不开心,我看着别人成双成对更不开心,我讨厌一见钟情,因为我们就不是一见钟情,是在岁月里逐渐相识相知相爱相守,我们才是真的心灵契合,他们?全特么是见色起意。

      “我娶你完全是因为我得娶个女人,你得嫁个男人。”

      “我闺女一时之间还不能接受你,我们兄弟之中承恩公府最气派,所以你就住老四他们家,也不算怠慢了你。”

      “你叔叔给你的这些嫁妆确实大手笔,但与我无关,莫要指望我,或是我家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大家安分守己,便是于人于己都好。”

      卿卿在宽幅大袖的婚服里,始终捏着那对玉瓷娃娃,一直等到午夜,结果子孙饽饽还没能吃上半口,便在人前得了这么三句响当当的警告,

      还闹洞房呢,看着一群人煞然惨白的脸色,卿卿甚至都觉得这群人也是倒霉,本以为来参加婚礼,结果竟是花钱来参加她的脸面被公开处刑的葬礼,

      连那一惯善言的承恩公夫人都梗住了,愣是没能多说出半个字来,

      他不大开心,看样子是不大开心的,

      毕竟人情冷暖这回事,本来该是个很晦涩的气氛与模糊的情绪,但叫傅清处理得如洪水滔天般尴尬,

      他蓄了胡须,能看得出来,今日算得上是好好打理过,但在卿卿看来,依旧面目模糊,完全无法与心中那个热血少年的印象重叠到一起,

      那时候他也满嘴是钱,可说的却又不都是钱的事儿,

      “我傅清从不指望跟谁沾光,却也不会平白做了谁人踏板。”

      卿卿知道,上门提亲,几次婚仪筹备往来的时候,七婶那张嘴不可能会什么都没说,所以换来今日这些个让人措手不及的下马威,对他那样直来直去的人来说,也不意外,

      只是今夜出门的时候,那些莫名而起的悸动,变成了冷汗,贴在脑门上,让人烦闷,有些事似乎还没开始,便彻底冷却了,

      卿卿手中复又用力捏紧了滑出的玉瓷娃娃,唯恐生了碎物的事端,今夜,可不能再出事端了,她的手在抖,牙在颤,但依旧努力克制着,使了个眼色让自己的丫头三七,把其他家人都先送出去,而后甚至还微笑着一下,才应下了,

      “知道了,二哥。”

      我既然能让自己无人问津,也就从不惧怕过这样的日子,你想刺痛我,刺不刺在你,痛不痛?可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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