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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弃宫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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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进来罢。”
楚萧啸收回心神,将紫檀画轴仔细卷好,藏入暗格。
殿门轻启,兰淑妃端着剔红漆盘娉婷而入,盘中白玉盏盛着晶莹剔透的梅花酪,冷香混着甜气氤氲满室。
“兰娘娘今日得空,可是御花园的梅花开得盛?”楚萧啸含笑示意玉沿布盏,石榴红广袖拂过案几,带起一阵暖风。
兰淑妃将玉盏轻搁案上,蔻丹指尖拂过盏沿:“听闻公主今日去了凤仪宫,怕你受委屈。”她抬眼细细端详少女神色,“那位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楚萧啸捻起银匙,匙尖映着烛光:“我既敢去,自有叫她憋闷的法子。”她舀起一勺酪膏,琥珀色蜜糖裹着梅瓣颤巍巍悬在匙中,“哥哥大捷的消息,总得有人替她添把火才是。”
“原是为这个。”兰淑妃垂眸轻笑,忽似不经意道,“回宫路上可还顺遂?臣妾来时见你闭门不出,倒像受了惊。”
银匙在盏沿轻轻一磕。
楚萧啸抬眼,眸中笑意如常:“娘娘多心了,不过贪看雪景着了风。”她将梅花酪送入口中——甜腻如蜜糖的乳膏在舌尖化开,黏稠得几乎封喉。这是母妃生前最爱的点心,御膳房年年冬日按旧方供奉。十七年来,她咽下无数盏,只为博父皇一句“你母亲也嗜甜”。
胃里突然翻搅。
连昭仪癫狂的诅咒混着甜腥气涌上喉头。她强咽半口,将玉盏推远
她将未送入口中的梅花酪放在桌子上,她的脑海里想起刚刚出现的那个疯子一样的女人,她突然觉得胃里翻山倒海,忍着吃了十几年的梅花酪,如今却怎么都吃不下了。
“报,陛下请十七公主去御书房谈话”
楚萧啸如蒙大赦,起身时裙裾带翻了半盏残酪。蜜糖泼洒在青金石案面上,像一摊凝固的血。
楚萧啸疾步提着裙子踏入御书房时,满室龙涎香也压不住那股陌生的清冽气息——似雪后竹林,又似冷泉漱玉。
还未进去她便着急开口
“父皇,可是哥哥那边有了什么消息”
“萧啸!”楚皇蹙眉,“使者面前,不可失仪。”
她倏然止步。
朱红地毯尽头立着个浅蓝官袍的青年。身姿如修竹,眉眼似水墨晕染,通身没有半分朝堂浊气,倒像从江南烟雨里裁下的一缕魂魄。
“江南使臣沈砚,参见公主。”他躬身行礼,广袖垂落如流云。
楚皇笑着执起女儿的手:“沈卿说江南冬日也有绿柳画舫。朕想着,你素日最喜游历……”
寒意顺着相触的掌心窜入骨髓。
楚萧啸盯着父皇鬓边新生的白发,忽然读懂了他眼底的悲悯
“哥哥未归,北境未平,”她抽回手,唇角弯出娇嗔的弧度,“萧啸若去游山玩水,岂不寒了将士们的心?”
“无妨!”楚皇笑着摆手,目光却掠过沈砚,“待你兄长凯旋,你二人同去江南小住,岂不……”
“儿臣告退!”
还未等父皇说完,她便猛地屈膝,金镶玉步摇撞出碎响。转身时瞥见沈砚垂落的眼睫——像蝶翅覆住深潭,窥不见半分波澜。
公主寝殿内,博山炉香灰倾覆。
楚萧啸几乎是飞奔回寝殿的,一路上玉沿追的心急如焚,但又不敢停下来只能一直跟着飞奔回去
“真是荒唐,本公主才刚刚及笄,就已经想着要与江南联姻,好啊好啊这个江南国区区小国还想让本公主下嫁,他们举国能找出一个与本公主身份相配的吗!”
楚萧啸抚着胸口,狠狠砸了案上放的花瓶
“拿纸笔来”
她奋笔写了一半之后,笔下一顿,将案上的纸揉皱扔掉,她转过身似乎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她上前双手按着玉沿的肩膀,说道
“听着玉沿,现在为我准备一匹快马,在宫外侯着,一炷香后你便去叫人就说我被贼人掳走”
玉沿摇了摇头
“不行公主,我得为你的安全负责啊,你要去哪啊公主”
“我不能嫁在江南,我必须得逃,我去北狄寻哥哥,哪怕哥哥没招我就待在北狄,过了一夜流言四起,我就不信江南国还敢要我”
玉沿流着泪摇摇头
"路途遥远,路上有太多不定的因素了,万一你出了事我可怎么办,你带着我一起走好不好"
"听着玉沿,若是你与我一同走,旁人怎么信我是被掳走,你也不想我嫁在江南吧,我应该留在楚国做长公主,而不是嫁过去当妃"
玉沿流着泪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公主,还是南边宫外,那边侍卫少我把马给你安置好。出去后一路向北,千万要慢一点"
"好玉沿"
她摸了摸玉沿的头发
"快去吧,我换身衣服"
看玉沿渐渐离去,这才走到衣橱,找了件黑色的便衣换上,也没敢拿过多的东西,拿了几根削的极尖钗子护身
她看着卷起来的画卷,伸手轻轻摸了摸
"母亲,虽是我未曾与您见面,但您将我和哥哥带来,我和哥哥定不会将这身上的尊贵流失,萧啸知道,我与哥哥的尊荣都仰仗于您,所以定不会让你失望"
想罢,翻身从窗户走了出去
宫外
楚萧啸翻身上马,一身黑衣似乎融入黑夜之中,她将一块布料撕下,围住自己的面庞,玉沿眼中泪眼婆娑,哪怕心中万千不忍,可更不忍她嫁于江南
"公主千万小心"
"知道了,马上一炷香,切忌不要叫人看出端倪来,等我回来"
随即她扬起马鞭,驾的一声,扬长而去。玉沿盯着楚萧啸离去的背影,擦去了眼中的泪水。
寒风如刀割面。
她伏在马背上,看皇城巍峨的轮廓沉入墨色。一路向北,富庶的楚都渐成残影:官道旁尚有青瓦白墙的村落,窗棂透出暖黄灯火;行至北境边陲,唯见茅屋倾颓于风雪,枯树虬枝间悬着冻僵的雀尸。
天将破晓时,一座孤零零的客栈撞入眼帘。
褪色的酒旗在朔风里翻卷,旗上“荒驿”二字已被雨雪蚀去半边。
楚萧啸推门时,门轴嘶哑如垂死哀鸣。
堂内只三四张破桌,一个精瘦伙计正趴在柜上打盹。见她满身风霜,懒洋洋道:“打尖还是住店?”
“一壶茶,两样热菜。”她压低声线,帷帽黑纱垂至锁骨。
热茶入喉,僵冷的四肢才渐复苏。忽听木梯响动,一名布衣女子提着灯摇曳而下。荆钗布裙掩不住通身利落,眉眼似被风沙磨砺过的玉石。
“姑娘打南边来?”她径自坐到楚萧啸对面,灯影在粗糙的桌面上晃,“我叫澜漪,这荒驿的掌柜。”
见楚萧啸不语,她自顾自斟茶:“姑娘不必担心,我也是楚都人,我叫澜漪,我与我夫君四年前成婚,他是驻守北境与楚国边界的都伯,我为了守着他在此处盖了间客栈,此处往北是北狄往南是楚都,往东是绿洲往西是波斯。这儿每日都有商队经过,我的生意也好,托我夫君的福,我的客栈无人敢来招惹~只不过啊这北狄动荡,前日里不是打仗了吗,我夫君也领着士兵去了”
粗粝的信封被推至桌角,封皮无字,却被摩挲得起了毛边。
楚萧啸盯着信封上一点暗红污渍——似血,又似印泥。
“他在北狄大营?”她终于开口。
澜漪的指甲抠进桌缝:“三日前蛮子袭边,他带兵去援太子……”话音戛然而止,她猛地抓住楚萧啸手腕,“你认得太子?!”
满堂死寂。
柜上伙计不知何时抬起头,昏暗中眼珠泛着精光。
“军报传遍北境,谁不认得?”楚萧啸抽回手,将信纳入怀中,“严都尉的信,我带了。”
澜漪眼底骤亮,扬声道:“愣着作甚!给姑娘的马喂双份豆料,收拾东厢上房!”
热腾腾的黍米饭端上桌时,楚萧啸才觉饿极。
千里之外,北狄王庭残帐如坟冢林立。
楚萧祁抓起一把沙土,看血痂混着雪粒从指缝簌簌滑落:“埋了三千七百六十一人,半数是孩童。”他抬手指向旷野,“这般荒芜之地,迁民来此无异送死。”
“沙下有活路。”陌怀尘的素扇点向东方。扇骨在沙盘上划出蜿蜒长痕,“蚩呶部落东迁三百里,是为寻绿洲。若能找到水源……”
“报!”亲兵突至,“西营遭流寇夜袭!像是……残部寻仇!”
楚萧祁按剑欲起,陌怀尘的扇柄却压在他腕上:“流寇不过疥癣之疾。绿洲才是活命根基——”他指尖划过沙盘上未干的血迹,“臣请亲往东境,一为寻水,二为……”扇尖轻点散落各处的碎石,“收服零散部落。”
“军师不可犯险!”李疆急道,“那些蛮子……”
“北狄诸部恨的是蚩呶,而非楚人。”陌怀尘望向楚萧祁,“屠营惨案在前,若再兴兵戈,北境永无宁日。”
残帐灌入的风卷起他素白衣袂。楚萧祁凝视那片翻飞的雪色,忽想起通天峡外那支穿颅的白羽箭——快、准、狠,不带半分犹豫。
“让李疆带一队精锐随行。”他最终点头,“三日内,无论成否,必返大营。”
陌怀尘躬身领命。转身时,目光掠过沙盘边缘——一枚染血的狼牙静静躺在那里,牙尖正指东方。
夜风卷着沙粒扑进残帐,烛火猛地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