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神明》五子企

35、浅眠

　　天地为何物，世界为何物，“我”为何物？
　　大脑受损后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了，但又好像多修复了些什么东西，祝青瓷的脑子混乱无比，他只知道可以用罗伊修复自己，但没预料到这种情况出现。“他”与“祂”之间，人与神之间，他开始挣扎着想清醒过来，最后所有的理智都沉入了泥沼。
　　于是渐渐的，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着惊恐中的少女，他一抹额头，看着手上还未凝固的血，紧接着一甩手，将血洒到少女的双眼中。
　　“啊啊啊啊！！”视线被蒙蔽的片刻，少女尖叫出声，拼了命地揉擦双眼。她急忙睁开眼，就见那“恶魔”向自己扑了过来，她眼一眯，咬着牙又朝他开了一枪。而这个“恶魔”刚倒下，从身旁又窜出来一个，她也一枪爆了头。但是“恶魔”并未死去，他源源不断地从别的地方反反复复地出现，怎么也杀不完，甚至学会了抢夺同伴的枪支对自己射击。
　　恐惧中的少女不敢放下手中的枪，直到子弹打完，身上也伤痕累累，她才把枪扔掉。“队长！救我！！”少女崩溃地喊，但是没有人回应她。那个“恶魔”走近她，捧起她的脸，诡异地笑着。少女抽出匕首扎进了对方的脖子里以做最后的挣扎。好在，这个“恶魔”倒下后，再也没有活过来。
　　太好了，终于停下了。
　　少女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又揉了揉不太舒服的眼睛。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听到队长蹲下来说：“干得好。”
　　“队长……你们刚才为什么不帮我……啊……”少女转头看去的那一刻愣住了，拍肩膀的根本不是队长，而是那个“恶魔”，祝青瓷。
　　“怎么会……”少女喃喃道。她带着不安和惶恐慢慢朝那堆尸体看去。那些所谓的死去的“恶魔”才是她的同伴。“我杀了他们……？我、我杀了……”少女大张着嘴，所有的话哽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呃呃”的声音。
　　祝青瓷摸了摸她的脸，笑道：“干得好，聪明的孩子。”
　　“不……我没……”
　　他放过了这个少女，转身离去。而他身后，少女捡起同伴的枪，抵在自己头上——
　　“砰！”
　　祝青瓷看着吓飞的群鸟，只是感慨：“可惜了。”
　　路漫漫，云悠悠，祝青瓷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混乱的记忆和耳鸣叫他头痛欲裂，眼前看到的也不再是黑域，而且朦胧的记忆中的光景。
　　我是谁？我是谁？他心里反复问。这不是一个哲学问题，他真的需要记起来自己的身份。于是他用力敲了一下仿佛要爆炸的头，一拳，又一拳，然后晃晃脑袋。
　　啊对了对了，我是祝青……不对，我是……我是……奈一？啊，我是奈一？啊对了，我在朝阳。
　　他跪坐在地上，无力地垂着脑袋，后背，胸口，还有被刺穿的肚子，身上没有一处肉是不痛的。耳边响着火焰的噼啪声，小孩子的哭喊声，还有很多窃窃私语。
　　脚下一片血海，但他知道这不全是自己的血。一个小孩被压在了废墟下，只露出来的一只手紧攥着朝阳的城花——雅泽伊芙斯塔。
　　想起来了……这天，死了好多人。原本他们只是在抵御外敌而已，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终于安静点了……”他喃喃道，“终于消失了，一群白眼狼。”
　　“这没什么不好的。”奈一的眼珠子漫无目的地扫，“嗯……大不了离开就是了，没什么不好的。”
　　“没什么不好的，真的。”
　　“不过是一群忘恩负义的家伙。”
　　“没什么大不了。”
　　如此反复着，奈一头痛欲裂，从眼眶落下几滴泪来。他才没哭，他才不相信自己会哭。但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只能任凭眼泪夺眶而出，像一个漫长的雨季。他面无表情，无声无息，默默看着地上掺了泪水的血迹。
　　怨恨，不满，绝望，痛苦。所有的负面情绪包围了他，叫他去破坏，去毁灭，去扯碎朝阳这个美好的幻梦，去夺走眼前见到的所有生命。
　　远远的，他听见诺塔的喊声，由远到近，又由近到远。他喊着“奈一！奈一！”满废墟地跑。
　　这喊声把奈一的理智拉回来了一些，他终于意识到从自己身上散发的腥味，终于想起来自己身上的血都从何而来。不能让诺塔找到自己。他会失望，他会痛苦，他会责难伤害了这座他最爱的城镇的人。
　　强大的冲动和杀戮欲望淹没了奈一，他抓紧自己的双臂，指甲陷进皮肉里。“我会失手杀了他的……”他站起来，慢慢地绕开诺塔朝着自己最熟悉的教堂走去，那里有着他必须留在这里的原因，那里有着他献出灵魂的承诺，但如今，那里也只剩下尸体和废墟。
　　傍晚的太阳和火光透过彩窗，在他眼睛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教堂正中央的那尊夜莺的雕像闭着眼，似乎不愿直面朝阳的现状。
　　“我……”奈一似乎要对着雕像说些什么，然而落下的天花板压着满是裂痕的雕像，一起将奈一埋进了废墟里。黑暗笼罩了一切，朝阳，他，和没说出来的话。
　　“奈一！！”他听见诺塔冲了进来。
　　“你在哪！啊……”
　　然后是石块和废墟一点点被搬开的声音。
　　“醒醒！醒醒啊！为什么……你为什么……？！”诺塔托着奈一的头，轻抚着他的脸。
　　什么也看不见，也很难再顶着耳鸣听清诺塔在说什么。
　　快动啊，快睁开眼。他挣扎着，渴望从这片泥沼里夺回意识。待他睁开眼，终于看清了诺塔的脸。
　　“诺塔……”
　　“亲爱的，你醒啦，还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诺塔见他醒来，松了一口气，将缠着他的洑放开。
　　“血……好多血。”祝青瓷尚不清醒地回答道。
　　诺塔拍了拍他以表安抚，说：“大多都不是你的血，死不了，不过说来也怪，我发现你的时候你表现出了空前的杀意，一路上就没一个活口。到底是怎么了亲爱的，是不是有哪里出了问题？你看上去简直就像——”
　　“血，还有废墟。”祝青瓷打断道，“到处都是火，尸体……然后我去了教堂……”
　　诺塔怔住了，赶忙道：“不不不……快忘掉，忘掉那些，我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了亲爱的。你想起来了，而且偏偏想起来了最糟糕的部分。”
　　“没事……我现在还好，就是头痛。”祝青瓷扶了扶脑袋，“我没伤到你吧，你实话实说。”
　　“呃……一点，就一点点。”诺塔抬头，摸了摸脖子上的指痕，还有些被指甲戳出来的血，“我的脸完好无损呢，放心吧。
　　“放心个鬼啊！你知道我不清醒也不躲着点！”
　　“我也说了你一路上没一个活口，我总得拦住你嘛。”诺塔挠头笑了笑。
　　“唔……”冷风刮得祝青瓷有点冷。他留意到他们正处在一个狭小的房间，书柜和桌子都落了灰，墙角的蜘蛛网也很旧了，看上去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窗户关着，风是从虚掩的房门吹进来的。“我们这是到哪了？”
　　诺塔的表情明显也是迷茫，他说：“我光顾着心情怎么拉住你，扭打着就进来了，不过这里应该没人住所以没关系吧。”
　　又一阵风吹过来，房门吱呀吱呀地响。不安的感觉席卷的全身。“我们还是赶紧走吧。”祝青瓷站起来抓起诺塔便要推门离开。
　　房间外当然是客厅，缺乏维修的电灯滋滋响，餐桌旁一个浑身腥臭的人类的身影正忙着收拾餐桌。两人极快地扫了一下这间屋子，桌椅，柜子，电器，简单得让人说不上特点，只是阳台的地面布满了玻璃渣，几乎只剩下了门框的玻璃门孤零零地杵在那里。
　　“诺塔，我想起这个布局了，是梁文晓家。”祝青瓷轻声道，“你还真会走，都能给你走到这。”
　　“那我们是自投罗网了？”
　　“投个屁！”祝青瓷知道那个“忙碌”的身影是显露出人形的梁文晓，紧握着剪刀就走上前去，“还装？”
　　梁文晓温柔地露出笑容，转过身道：“别那么凶——”
　　话音未落，剪刀粗暴地扎进了她的脑袋里，祝青瓷将剪刀拔出，再扎进去，划开她的肚子扯出核心，扔在地上踩了个稀碎。
　　诺塔才看了一半就眯上了眼睛，也说道：“别那么凶啊亲爱的。”
　　“我是在补刀！”祝青瓷理直气壮地回答，“万一她又活过来呢？你要知道她缠着我那段时间我的生命有多岌岌可危，那个雨天如果不是你来救我，我可真的摔死了。现在……呼，终于结束了。”
　　“解了一个心头大患？”诺塔只瞟了一眼地上的梁文晓，马上又移开目光，欲言又止，“嗯……我是真的觉得挺可惜的，你们以前关系还挺好。”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啧……”祝青瓷的表情难看起来，“我本来都忘了，一定要这么身临其境地让我想起这些事吗，诺塔你真会挑地方。”他重重地肘了诺塔一下。
　　诺塔：“知道知道，你说了两次了。”
　　祝青瓷此时只想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可不论是向前推或是往后拉，唯一能够离开的门怎么也打不开，朝缝隙瞄进去，门和门框竟然是连在一起的，根本不可能打开。
　　“这门是开玩笑的吧？窗户呢？”
　　诺塔用了十成的力去开窗，窗户依旧纹丝不动，玻璃也硬得只能捶出声响不见裂痕。诺塔往外瞧，顿时打消了从窗户出去的想法——太高了，周围也没有落脚点，就算打开了也没用。
　　“亲爱的，我们是真被困在这了。”诺塔说，“算了，现在这待一阵子吧，黑域变化无穷，指不定自己开出一条口子。”
　　祝青瓷站在门口沉默了好一会儿，也只能叹气一声转头走来。
　　他们不约而同地走进了房间。当然，因为这个熟悉的客厅总会激起祝青瓷一些不好的记忆。
　　祝青瓷坐在乱七八糟的床上，诺塔则是靠着书架，望着窗外。
　　片刻，诺塔问：“话说，亲爱的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祝青瓷抬了抬眼皮：“我怎么知道，我还没问你呢。”
　　“你是突然就进来了？大概什么时候，我记得当时看见很大一个黑点突然扩散，然后一眨眼就已经是黑域了。洑潮总是这样，大一点的风浪就能把它逼出来。”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祝青瓷皱了皱眉，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他问：“那个黑点是不是大概在我家那个位置？”
　　诺塔眨眨眼：“啊，是的。”
　　“把洑潮逼出来的估计就是梁文晓吧，她被我泼了药，紧接着就爆了。”
　　“哇哦……”诺塔看着他的脸。
　　“虽然受了点小伤但是很快就愈合了。”
　　“……”诺塔弯下腰，又凑近了一些。
　　“这算是什么治愈系的能力吗，我还完全不了解……”看着诺塔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双眼，祝青瓷感到无比困惑，“我脸上是有什么吗？”
　　诺塔的手突然摸上脸颊，他问：“你刚刚说的小伤，是伤的右眼吗？”
　　“嗯？对，怎么，是留疤了？应该不明显吧，我照镜子都没看到。”祝青瓷抓住他的手，但并不是让他拿开的意思。
　　祝青瓷不知道的是，自己现在的右眼并不是人类的眼睛该有的样子，原本黑点一样的瞳孔，现在却是泛着白光的菱形。其中翻涌的力量，充满了令人安心的气息。
　　诺塔凑近，几乎是用鼻尖抵着眼皮闻了闻，扑鼻的香气。
　　他说：“亲爱的，你的这只眼睛是用罗伊拼好的，它把你的眼睛修复成了原本该有的样子。奈一这只眼睛的瞳孔是白色的菱形。”
　　祝青瓷担忧起来：“原本还不这样的……诺塔，你说我该不会到时候浑身上下都是罗伊拼的了吧。”
　　他笑了笑：“只是罗伊慢慢和你融合了而已，不过这点罗伊于你而言根本不够。它像个小容量的电池，总会在你的一举一动中消耗电量，虽短时间内能保你一两次不死，够你使用一两次庞大的力量，但是一旦没电了你就什么都做不了。”
　　“听你这么描述感觉容量其实也不小……”
　　“毕竟是罗伊嘛，神力之源，就是厉害一些。”诺塔嬉笑着从衣袋里拿出一对月亮耳坠，底下还挂着流苏，“这个是你的东西，上面也有很多罗伊你拿去吸收了。”
　　“连遗物都有。”祝青瓷好奇地看着耳坠，他现在对于自己其实死过几回的事情有种莫名的既视感。耳坠上的罗伊像是认得人一般，自己慢慢从耳坠上褪下来，往祝青瓷的身体里爬去。他清楚地感觉到罗伊流进了血管里。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面带微笑的身影。金色的长发飘荡在黑暗中。
　　这勾起了祝青瓷的另一个疑惑，他问：“诺塔……我到底是为什么可以使用罗伊，其他人不行？大部分人不行？你也不行？”
　　“其实，我用点特殊手段也可以，不过嘛……”
　　“咱不谈特殊手段，就说为什么。”
　　“呃……”诺塔却憋不出话了，他躲闪的目光反而说明他知道原因。祝青瓷不急，用目光和沉默逼他说话。“我想不太起来了，总之因为……”他眼珠子转了转，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忆，“因为还身为奈一的你不是人类，也不是生物，你是夜莺大人用罗伊创造出来的，整个人都是罗伊，自然就与祂的罗伊相合。”
　　“我整个人都是罗伊？那……罗伊又能修复身体，又有那么大的生命力，甚至能创造一个生命出来，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诺塔的脸阴了下去，说道：“这个就不能问我了……”他低眉想了想，又带些咬牙切齿地补充一句“可能是夜·莺·大·人不要你了。”
　　“为什么？我做了什么很糟糕的事？而且还骗了你。”
　　“我……”诺塔欲言又止，“我不知道。”
　　祝青瓷无奈地说：“只是这样的话，我很难信。”
　　“算了算了，那还是别信了。”诺塔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靠回书柜上。
　　一本书因震动掉了出来，翻动的书页露出了熟悉的字句。诺塔饶有兴趣地捡起来，感慨道：“居然是《吾友》，我记得这本书不火啊，怎么哪哪都能见到。”
　　祝青瓷道：“缘分使然吧。”
　　“不，怎么看都觉得是盗版。”诺塔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肯定了这个猜想。不过在这个地方也没什么事情能做，黑域也迟迟不变化，看点书消遣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他熟练地翻到自己最喜欢的片段，青塔的残骸，白鸟的王国。温德先生对风景的描写和感悟都深得人心，引人共鸣，若不是温德走得早，诺塔生得晚，他觉得他们能够成为这方面的知己。
　　“你看过这本书吗？”他问祝青瓷。
　　祝青瓷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说：“粗略看过，只是记得一些必要的东西，我只知道温德先生在和‘吾友’旅行，具体的就不太清楚。”
　　“那你错过太多东西了，这书写得还挺好的，你看……”诺塔把书递到祝青瓷面前，“这个青塔，这是真的只有站在青塔上感受过大风的人才能写的出来的，我特别懂！那个时候，我和你还有阿芙三个人站在大窗户上，眼前是白云飞鸟和阳光，青塔实际上非常大，非常非常大！！一个窗洞上少说可以站十来个人！”
　　祝青瓷看看书，又看看诺塔的脸，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并不是不能理解诺塔的兴奋，他只是感到诡异——书上的文字十分混乱，完全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像是单纯为了凑字数随便写上去装装样子的。
　　他迟疑了一会儿，试探地说：“写得还不错，你最喜欢哪一段描写？”
　　“这句！”诺塔马上指了出来，但依旧是一些逻辑不通的字句。
　　“完了诺塔，我觉得有点诡异……一开始是觉得是错觉，现在越来越不安了。”祝青瓷严肃地说，“我和你看到的书的内容不一样，这是为什么？”
　　诺塔愣了愣，他立刻从书上拿出一本词典，随手翻开一页给祝青瓷看。
　　“什么词？”诺塔指着一个词语问。
　　他说：“归还。”
　　诺塔惊愕道：“出问题了，我看到的是‘过往’。”
　　“诺塔，比起词典上的字，我更想知道你哪里来的词典？”祝青瓷突然问。
　　诺塔道：“书柜上啊。”
　　祝青瓷道：“可我记得一开始书柜上没有词典，甚至没有这么厚的书。下一个问题，我们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你想想，仔细想想！”
　　“我也记不清，只记得当时想控制住你的行动，我们应该是到了一片树林，我记得我被树枝抽到了脸……然后走进了屋子里……不对，当时附近都没有屋子，我也不记得进过什么门。”
　　祝青瓷质问道：“哪怕是专注于控制我，也不至于记得这么模糊吧？”
　　诺塔解释道：“因为那时候你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呼吸困难，有点神志不清……”突然，诺塔恍然大悟地抬起头，“……我昏过去了。我们没有进什么屋子，我们都失去意识了。”
　　“现在是……”
　　两人不约而同：“在做梦。”
　　祝青瓷立即怀疑起了梁文晓，推开房间门去，地上的“尸体”果然已经不见了。“没完没了！”祝青瓷咬牙切齿道。
　　虽然尸体已经消失，但地上依旧残留着血迹，一串黏稠又鲜红的足迹一路延伸到阳台。原本只留了条缝的玻璃门被大开，断掉的护栏指出了一个明确的答案。明显得像个陷阱。
　　此时此刻的现实，两人正失去意识趴在草地上，完全暴露在了危险中。这时灌木丛沙沙响动，一个蒙着面罩的精致人偶踩着草地来到两人身边。她蹲下戳了戳祝青瓷的脸，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啊——这是那个所谓的救世主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