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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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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0
“收拾尸体好麻烦。”
夏油对着地面全身上下扒的只剩条内裤的尸体为难了一阵,放弃了召唤咒灵帮忙清理的想法,从厨房里拿出菜刀,开始解剖尸体,第一刀快准狠直接砍断了他的脖子,飞溅的血沫和头颅的骨头渣子登时撒了一地。
收拾尸体好麻烦。
我心里默念着这句话,方才幸田,也就是那个二级咒术师将我的脖子和大腿砍了个稀烂,我暂时不能说话,无法独立行走了,在真人的帮助下找了个较为舒服的姿势躺在变异人堆里。
“尸体好碍事呢,小矮子,话说为什么你要给他个痛快呢?看着他在夏油拳下挣扎求饶的模样,像我这样把人活生生的折叠成手掌大小,品尝着痛苦带来的濒死恶意,这样不是更好吗?”
我讨厌痛苦,痛苦是死亡的警告,正是能察觉到痛苦才会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活着已然那么痛苦,与其等待着体温的流逝,感受着急救的颠簸,倾听着同伴刺耳的哀号,还不如直接给他的痛快,让他赶紧解脱。
看我多善解人意。
真人报纸裹起地上的曾属于他的血块,那是“不给糖就捣蛋”的惩罚。不过有一说一,真人很有清洁的天赋,捡完血肉后他脚踩着抹布在地面上滑行,胸前背后伸出的手都各拿了块布同时清理着门框和天花板。
我看着真人灵活的动作,真人想要看到人类的痛苦,看到灵魂转变的瞬间,寻找灵魂不会改变的同类。因为我在面对恶意时灵魂没有发生变化,这才让我受尽了他的折磨。只要我的灵魂没有改变,只要人类的恶意不会消失,他对我的好奇心,对我的恶意永不停止。
像人类一样令我反感的求知欲,还是说真人不愧是诞生于人对人恐惧的咒灵啊。
我可以让将死之人解脱,但又有谁能让我解脱呢。
真人对于人类的认知还处于孩童时期,他还没有见识到人类真正恐怖的那一面,没有意识到组成自己的究竟是如何的扭曲而疯狂,我想,身陷人间地狱的他或许表情会很精彩吧,真想看看呢,寻求解脱的可怜模样。
无法亲眼目睹有点遗憾啊。
面对真人用绷带把我和变异人一起捆成木乃伊的恶作剧,我叹了口气,对于我歪斜的脖子,胸口大出血,流出的小肠,无法行走的人来说,放在以前我或许会想真人无时无刻都想着如何嘲笑我折磨我,贯穿胸口只为看看我跳动的心脏,把肠子拉出来的只为核对网上的数据是否准确,不过现在的我已经不会放在心上了。
受伤的次数多了,痛苦的时间长了,就麻木了。不光是身体方面的麻木,还有心灵上的,精神上的麻木。
说来我都会觉得可笑,我真的有心灵吗?我真的有心脏吗?我真的有心吗?还有我的精神,我怎么确保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我如何确定它给予我的一切便是真实,说不定我所见到的,我所听到的,我所闻到的,我所尝到的,我感觉到的,都是我的大脑精心加工的谎言。
啊啊,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个,所以我才会热衷于自杀吧,哪一次才会达到真正的真实,死亡的终点,生命的终结,救赎的轮回。
为什么?
为什么我无论如何我都无法触及死亡的真实,烧死、射杀、吊死、摔死、扑杀、捅死、溺死……这些都没办法让我彻底死亡。
自剥落的灰烬中发出的咳嗽,抚摸着从额头滑下来的混在雨水里的血腥味,从悬挂的绳索中惊醒,眼前一片模糊的血红,望着断开的绳子不知所措,在血泊中惊坐而起,手里攥着的湿润沙土……
我已经不想思考了,我快要放弃思考了,靠麻痹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可是,又有谁能在此时此刻告诉我正确的,真正的死法,让我达到死亡呢?
真人做不到,一次次的血肉爆炸只会让我们两败俱伤,与宿傩容器战斗后与我一同追逐着死亡的快感,由先前对我的试探逐渐转变为享受,彼此变得更加癫狂。这个行为让我由憎恶人类直接转变为对真人的憎恶,对同类的憎恶让他的力量暴涨,以至于这只大猫前一秒蹭着我的脸对我撒娇,下一秒搅烂我如同豆腐般脆弱的身体。
最初几次真人对我的表情甚是满意,习惯之后在外面我对他爱答不理,在家里让他马上清理血迹,现在无需夏油指导都知道报纸放在哪里了。
而且,为了达到社会死亡,已经没有我认识的人类了:丈夫死于车祸,朋友死于车祸,大学好友成为受肉,老板和同事死于一场大火,同学在一次集体郊游中失踪。这也是我为什么无法向藤原夫人解释小惠的死因,我无法和她说造成他们死亡的不是意外,仅仅是因为他们认识我。
谁都不会相信我,谁都不会关心我,那我自然就无需告知他们真相,随便编造出一个谎言,告诉他们迫切想要知道的细节就好,其余的他们会自己去寻找所谓的真相,明知无法信任我却还要询问我的荒唐模样——
他们找不到的,不然现在的我就不可能住在东京住宅区,而是和隔壁老头讨论着监狱的伙食问题了。
医生和人偶师的话,医生或许正在某个角落观察着我的精神状况吧,毕竟是那样无所不知的存在,我还是通过他得知藤原夫人的行踪,告知她小惠死亡的消息。但对我来说交易价格很高,代价太过昂贵,对于我这样交不起房租的人除非对方一时兴起,一般情况下不会考虑,换句话说这是非常时期才能够使用的手段。
除了他们,还有谁,还有谁?
还有谁能杀死我!
咣当!
我听到一声巨响,然后还有真人大惊小怪的声音。
“喂喂,夏油,不会吧,你这肢解的完全不成人样了嘛!你真的没有特地学过肢解尸体的办法吗?毛发、肉、骨头,夏油,要不是我之前看到尸体的样子,我都以为这是从哪里买来的肉呢!呐,夏油,去厨房做什么?不要无视我嘛,夏油——”
无视……
不要……无视?
对啊,一直和真人在一起的和尚先生,我为什么会无视他啊!
是因为一开始,最先说话的是真人,最先关心我的是夏油吗?那个时候的我刚刚错过了死亡的机会,我根本无法察觉这份关心,选择了或许能让我死亡,并乐意见到我死亡的真人。沙滩的毛巾,偏袒的吵架,手腕的庇护,不忍见到我受伤,言语恶意后的包容,时刻尊重我的意见,遵守我提出的规矩,以我为最优先考虑,为我指明思考的方向。
他一直都有事情想和我商量,每次想要说出的瞬间都会被打断,真人也好,别人也好,当时的我还会感激意外的发生,现在仔细想想,总感觉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刻意阻挠。再加上我对他逃避的眼神,客套的话语,不敢往前更进一步,他见我没有询问的想法也不敢直接告诉我答案,他害怕我嫌他多嘴从而讨厌他,不敢主动挑明——
直到现在。
见我迟迟未写出答案陷入死亡问题的困境,作为早已写出答案的好学生,等待许久的他在沉默中准备好答案的解析,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揭晓谜底,却被咒术师打断了。
在这么好的氛围下被外来的无理取闹的人打断了,如此利索的肢解尸体恐怕是他泄愤的手段吧,亦或是如果没有我那一刀,他或许会一片片的割下他的肉吧,活生生割肉的人很痛苦,听着同伴惨叫却无法相助的人会更加痛苦吧。
我理解你,我感同身受,但这不妨碍我帮他解脱,就像是幸田通过砍我来发泄他的恐惧与无助,我不会反抗,只要承受这些就可以了,只要承受恶意就可以了。我吃下的咒灵,我知晓它们诞生的理由,把我的身体作为咒灵栖息的温床,在恶意的熏陶下成长为更加强大的咒灵,到那时人类必会自食其果。
我没有力量无法反抗,那么靠积攒的恶意实现因果,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尽管过程也尤为重要。
“小姐,剁好的肉我放冰箱了,毛发和指甲有时间烧掉,不要留下痕迹。”
在这个时候还是如此照顾我,指导我处理尸体的办法,真是——
“辛……苦了……谢……谢……”
这就是我现在的声音吗,简直是沙哑的不像话,吐出来的音节短小且急促,血液在阻碍着我的每一次呼吸,我想咳出血来让呼吸变得流畅,然而黏稠的血液卡在喉咙,无法咽下,没有力气吐出。
啊啊,这次是失血过多而死,还是先死于窒息?
不论哪个都无所谓了。
阵阵眩晕感袭来,闭眼之前的画面定格在拎着麻袋拿着插管大跨步走来无视真人的和尚先生,我很想告诉他我不会轻易死去,而且他亲眼见证过许多次我的死亡——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和现在好像啊,都是划破了喉咙,不过加害者的身份和理由都不同,第一次是无法等待医生接诊的无差别袭击路人的精神病人,钢筋扎进了睡在医院柱子边的我的喉咙,这一次是为我帮忙解脱的辅助监督,为他的同伴报仇的咒术师罢了。
他们都是人类,自杀、他杀,都轻易的死去了。
我的视线愈发模糊起来,深藏在眼底的焦急,同样别扭的关心,小男孩和男人的形象逐渐重合,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应该庆幸我的死亡的,和尚先生,你应该庆祝我的死亡的,小和尚,这样的话,你就可以解开你身上的诅咒了……
我冲他笑着伸出手,耳旁响起的声音让我清醒,伸出的手被握在温暖的手心里。
不是啊,真人的手没有温度,不会这么真实啊。
我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情景逐渐清晰,我试图抚摸的是夏油的额头,紧握着我的是夏油的手,还有一旁看到这一切的真人,此时的他收敛起玩世不恭的嘴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夏油。
哎?
“理,理小姐!你听得到吗!我知道了,我都会告诉你,所以请你现在,至少现在不要轻易离开。”
很难想象这是夏油说的话,再多说些风凉话,表现出漫不经心啊。
“呐,夏油,你在说什么啊?小矮子可是想死的哦,你这么做可是会让她讨厌你的,这种事情果然还是我来——”
“来的不只是那两个咒术师,他们还有其他同伴,真人,布下普通人不可视的帐,支援的咒术师就交给你了。”
“是是,我知道啦夏油,还是和之前一样,你不能轻易留下残秽吧?难怪你遇到咒术师都不敢轻易出手,结果连小矮子都保护不了,到头来我们是一路人啊,都想看到痛苦的小矮子,对吧?”
真人玩着手里两具折叠起来的尸体,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眼扶着我的脖子让我保持呼吸通畅的,默不作声地夏油。
“小矮子说的没错,真是虚伪呢,夏油,那我出门啦!”
“处理完就立刻回来。”
“那当然是肯定的啦,我也想让小矮子跟我们一起去涩谷玩呢!小矮子,夏油,等会儿见!”
真人离开了,这一次是不会有人打扰,真真正正的和夏油共处一室了。我看着夏油将插管分别插在我的脖子、胸口和小腹的伤口里,治愈伤口除却真人的「无为转变」,我还会通过放血吃咒灵的方式让自己恢复如初,现在输送食物的食道断裂,夏油不让我遵守一饭之恩的约定报仇而是采取直接利用的方式,强迫咒灵的服从,该说不愧是夏油吗。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真人用插管直接怼到血淋淋的胳膊上,那个时候是夏油指示他这么做吧。
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发现呢。
“理……小姐,现在能正常说话了吗?”
夏油小心翼翼的扶着我脖子上的插管,胸口和小腹固然重要,但夏油只有两只手,无法同时顾及三根插管,于是选择最先恢复我的大动脉,脖子内部恢复了我就可以告诉他我实时的感受了。
“痒……”
“痒就对了,这证明你的身体在自行修复伤口。”
“有点……异物感了……”
“异物感,已经察觉到插管的存在了吗?确认呼吸是否通畅,能否流利说话,最重要的痛觉有没有恢复。”
我感觉嘴角有流出些什么,咽了口充满血腥味的液体,我眨了眨眼睛。
“吞下去了。”
“那应该是没事了。”
见到我语言流畅,夏油连忙拔出脖子上的插管,将注意力集中在胸口和小腹上,大腿神经完全断裂,短时间内走路需要麻烦别人了。
「和尚先生一直都管我叫小姐,我也没有强求和尚先生叫我的名字啊。所以,以后不要再说这个问题了,除非和尚先生先叫出我的名字」
“夏油。”
我的眼睛捕捉到夏油拿着插管的手在轻微颤抖,他等这个称呼应该等了好久了。也是,为了和他撇清关系我才给他起了外号,我没有给别人起外号的习惯,也不想和咒术界产生关联,最后的最后,我只得向面前这个人求助了啊。
“理小姐,有什么事吗?”
“叫泽理吧,这次我没叫先生,也好好的叫杰了。”
“这是形势所迫,而且,叫夏油杰这个名字我也不会开心。”
“那应该怎么称呼你,小和尚?”
看来长久的冷落早已伤透了他的心,之前我拒绝了多次更改称呼的机会,我的突然改变反倒让夏油无法接受。如他所说,这确实是形势所迫,我不得不照顾他的感受。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听到夏油“嘁”了一声。
“怎么了夏油?”
“不行,收集的血肉不够,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恢复如初。”
“现在恢复的如何?”
“骨头还有内部器官基本痊愈,就差皮肉的愈合了,但不及时缝合伤口你还是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的。”
失血过多啊。
“把我搬到浴缸吧。”
失血过多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平日里总会在浴缸里放血,按理来说咒灵一般会盘踞在那里。
夏油把我抱到浴室,放在变成血肉的咒灵堆里,将插管的另一端放在浴缸的血肉里,望着待在一旁查看我情况的,还没来得及清洗脸上血迹,近在眼前的夏油,我伸出手捧着他的脸庞,抵上他的额头。
“没事的,我的伤势我很清楚,晚上在涩谷有很重要的事情吧,现在时间还够,洗个澡吧。”
我与夏油四目相对,那是一双随处可见、再平凡不过的眼睛,背负着莫大的压力与恐惧,失去神采与自我的眼眸,踌躇不前犹豫不决的眼神。这就是我选择真人的原因吧,清澈而纯粹,直白的恶意,夏油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了。
害怕留下残秽,平日鲜少出手,向咒灵传授人类的知识,手握巨资却随真人一同住在我家,带着陌生人来到泡泡水母的领域,还对我毫不避讳涩谷行动。这些动作都太过匪夷所思了,不过可以让我死我倒是无所谓。
对视一会儿后,夏油无奈地闭上眼睛,松开手里的插管。
“不要讨厌我。”
我不知道夏油所说的讨厌是什么意思,看着夏油脱衣洗漱——直到他摘下湿淋淋的浴帽,解开额头的缝合线,露出盘踞在头骨里的大脑。
夏油洗净附着在残缺头骨上的头发,拧干发丝的水分,他不敢过于低头,生怕脑脊液和大脑一同溢出。
“小姐,你这里有吹风机吗?我头发长吹不干。”
我看的入迷了,以至于没有及时回复夏油的话。
“小姐,别看我。”
夏油的话没有半点阻挠的意义,他在无奈之下转身,看到我扒在浴缸边缘痴痴地望着他,他闪避着我的目光,等了许久没见我回应,他抬头对上我的目光之后,那些逃避的、躲闪的、羞愧的眼神片刻之间云消雾散了。
我不知道我露出的,是向往,恐惧,还是悲哀,但是他的姿态,让我更加确定夏油知晓我能够死亡的方法。
“原来是这样,死亡的方法,可以告诉我了吗?”
“小姐,你的伤势,你还不能乱动。”
“真正的死法,可以告诉我吗?”
“小姐,别乱动,我给你缝合伤口。”
我用胳膊挪动着身体想要翻出浴缸,夏油腾出手来把我捞了出来,让我坐在小凳子上,他拿来缝合的针线面对面坐在铺好的毛巾上。
“夏油,杰,你应该叫我什么?”
“小姐,不,理,大人,”看到我依旧不满意的表情,夏油最终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吐出两个字,“泽理。”
“我的死法是?”
“作为收纳术式的「容器」,经由天使的剥夺后死去。”
容器?
「力量强大到不需要指定容器,但容器获得途径异常困难,且发挥力量时会吞噬宿主意识」
那个时候,人偶师小姐已经说出答案了,但是那个时候对人类本能的抗拒让我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对真人疯狂的偏爱,对夏油异常的排斥,对胀相撕裂的冲动,那既是我,又不是我,保持清醒,是为了让现在的我占据容器意识的上风。
算了,验证夏油所说去实践,对我隐瞒了许久的死亡能否实现就可以了,只要死掉就可以了,其余的我别无他求。
“我需要做什么。”
夏油娓娓道来,我认真的听着,接过夏油手中的针线,夏油微微垂下了头。我们不约而同地穿线,缝合着对方的伤口,我的指尖穿过硬膜,沾上透明的脑脊液,他捡起露出的小肠,小心地塞进小腹。
我看着缝合的颅骨、肌肉与皮下组织,终于来到了皮肤的缝合,夏油的手上、针线上满是血液,我时不时地发问并没有影响他,在回答问题的同时他的手没有半点颤抖,一丝不苟。
“完成了。”
望着熟悉的缝合线,我放下心来。不论内在如何改变,只要缝合线还在,只要伤疤还在,我一定会相信这个人是能带来死亡之人。
“小姐,还差一点,不要乱动。”
“是。”
夏油为我缝好伤口后洗干净手上的血迹后洗净我身上的血污,抱着我离开浴室,在我的房间门口踌躇了许久。
我曾和他们说过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拿我的东西,出于人道主义夏油不会把我扔进去,他又不敢随意打破我定下的规矩,沉默着等我开口说话的感觉和我之前好像啊,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
“可以进去哦。”
“没问题吗?”
“不进去的话我怎么拿吹风机给你吹头发。”
“说、说的也是。”
夏油走进房间,将我放在床上,我告诉他吹风机的具体位置,让他帮忙找一件外出可以穿的衣服,他选了条宽松的绿裙,换衣服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瞄了一眼床头的闹钟。
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吗?不行,得快点了。
我起身后看到夏油拿着吹风机背对着我望着书架上的书,想要拿下来一本但又不敢乱碰的样子让我忍俊不禁。
“留不下来的东西都破坏掉吧,我已经没有住在这里的必要了。”
我闭上眼睛,抱歉,我连普通人这个角色都无法胜任了,所以我才必须死掉啊。
夏油看我换完衣服后把我抱到客厅,我抱着吹风机坐在垫子上,他在我的再三确认下开始破坏这个房间里的一切。
咚、咚、咚。
一拳,两拳,三拳,这一次面对的不再是人类柔弱的后颈,而是撕扯着床板下的黄色符咒,写满红色符文的书架残渣,空中飞舞着撕碎的符纸。
咚、咚、咚。
四拳,五拳,六拳,断裂的发簪,翻飞的绳子,各式各样的工艺品化成碎片,棋盒被摔得粉碎。
一直以来的压抑与束缚,解开了。
突然降临的力量,让我回想起贯穿胸膛的瞬间,那并不是力量暴走的偶然,我在吃掉爱人之后更加确定,那是情绪发泄的必然,被我遗忘的,他们联手发起的车祸害死林的恨意。
夏油见到我的情况不太妙,从怀里掏出一只不起眼的骰子,黑色的漩涡吸收了四散的能量,空中的符纸,地上的残渣,粉碎的饰品,连棋子的粉末都没放过,盒子逐渐变大,长到拳头大小后安静下来,写着红色符咒的残渣生长出新的裹。
咚咚,咚咚。
我想触摸它。
“夏油,小矮子,怎么回事,街上突然多了好多燃烧的黄纸,不过落地之前就熄灭了,我看这边的黄纸是最多的,这样下去会有人来的……哎?”
真人看到客厅里我坐在凳子上,夏油背对着我坐在地上,夏油把小盒子放在我的腿上,我正在为夏油吹头发。
咚咚,咚咚。
活着的领域里传出的心跳声。
“那就是……领域……等等,夏油你好狡猾啊!我也要让小矮子给我吹头!”
“你怎么这么大反应,你是咒灵不用洗头,小姐……泽理给你梳头我也没说什么。”
“喂,夏油,你该不是嫉妒了吧?哈哈哈哈,谁让你的头发只有这么长,我可不一样哟,我的头发可以长到盖满这个房间呢!怎么样怎么样,你做得到吗,你做——得到吗?”
我想起了不太美好的回忆。
“真人,闭嘴。”
“才不要呢,好不容易看到夏油吃瘪的样子,我记得上次还是吃我做的饭呢,那个表情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好玩呢!可惜我厨艺进步啦,再也看不到咯,真遗憾!呐呐,要不要我再做一次?”
“绝对不要。”
“好了,时间不够了,来不及在家吃了。”
“哎——是我做的饭不够好吃了嘛小矮子,你昨天才表扬的我呢!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去哪儿吃,去涩谷吗?今天还是万圣节,去涩谷吃饭太奢侈了,夏油没有多余的钱,一定要在外面吃,在家吃人肉炒饭不好嘛!”
“钱还够,去涩谷吃吧。”
“耶——”
“真人你高兴什么,你忘了要把五条悟约到涩谷了吗?”
“哎——有吗?”真人拉长了声音,结果被夏油瞪了一眼,“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夏油你真禁不起玩笑,小矮子也一起吧,我看外面人好多,走路过去好挤的!”
“你想怎么过去,飞过去吗?”
“小矮子猜对啦!给你来一发无为转变吧!”
“真人别闹。”
就这样,夏油抱着我坐在展开翅膀飞翔的真人背上,在吵闹声中来到喧嚣热闹的,涩谷的万圣节之夜。
19:00
以东急百货店,东级东横店为中心,出现了半径约400米的“帐”。
“喂,小矮子,为什么要在这里设下帐啊,甜品是不会让人有恶意的啦,幸福的欢笑到处都是,呕,快让我和那些同类打个招呼!”
真人指着外面穿着奇装异服结伴而行的人们,跃跃欲试想要加入其中,今天是万圣节,打扮成吸血鬼、丧尸这类可怖装扮的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真人混入其中,路人看到身着松垮的黑衣,脸上可怖的伤疤的人,也会当作节日的装扮从而视而不见。
“还有半个小时,等着也是等着,去享受万圣节吧。”
我看到外面的人群就感到恶心,夏油背着我租借轮椅的时候我能感觉到那些狂欢者的眼神,似乎是在无声的诉说着为何要在如此狂欢的日子出门。
“这是您的芒果大福,请慢用。”
“谢谢。”
我勉强自己冲服务员笑着点点头,拿着筷子夹起大福,不知是纤细的筷子还是馅料重量的缘故,大福滑下我的筷子。
“啊,坏掉了。”
我和真人异口同声地说着这句话,但是倾诉的对象完全不同,我面对的是流出来的诱人的金黄色馅料,飞溅在桌布上的鲜血,凝聚在盘子边沿的血珠。真人面对的则是无头的身体,试图搭讪的手臂,因死亡而停滞的痴汉眼神。
发生在这种场合别人也会当作吸引眼球的个人演出吧,大多是发出一声感叹一笑而过,淹没在吵闹声中的恶意,不会有人放在心上,更不会有人探究尸体是因何而亡。
我知道就好,我知道就可以了,被我吃掉的,因为偷窥狂的暴露从而气急败坏导致砍去头颅的无辜孩童,得不到公正判决的家属的恶意,即将出狱的这份恐惧。即使复仇的对象完全不同,但是痴汉不也是无差别偷窥跟踪吗?这算扯平了。
真人察觉到我的眼神,笑着朝我伸出手。
“小矮子不和我一起享受人类一年里少有的狂欢吗?尽情释放压力,尽情释放恶意,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摘下虚伪的面具,仅此疯狂的一夜做自己,啊啊,小矮子真坏啊,哈哈,哈哈哈哈,特定的夜晚,特殊的场地,啊啊,我真是,真是——好开心啊!”
“啊——”
第一个发现身体异状的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没有人会理睬这份警报,将其当作从精神病院逃离的病人,或是入迷的角色扮演,在心里咒骂一声后回归平静。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受惊的人撞到了一个身穿五条袈裟的男人身上,端着的三杯果汁撒在地上。
“您没受伤吧?”
“是,我没事,小心一点。”
“不好意思,我们马上清理。”
“辛苦了。”
服务员看到男人走向溅满鲜血的桌布前,坐在绿裙女人的对面,二人面不改色地交谈,服务员用那是万圣节道具的想法麻痹着自己,放松下来,清理着地上的果汁。
“真人,是你干的?”
“不,不过我很高兴哟!小矮子拥有的不光是恶意,还有切断恶意的手段了,人类为了祛除恶意甚至发明了咒术师和诅咒师的职业,结果到头来还是无法承认,产生恶意的都是人类嘛!”
恶意随着生命的消逝而消失,肩上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一分,品尝着盘子里残余的大福,咀嚼着柔软的外皮,舔舐着黏腻的馅料,吃干净后我擦擦嘴,望着真人伸出的手,和望着尸体的夏油——那具尸体化为血淋淋的白骨,化为灰烬的毛发和指甲。
“你们不吃吗?”
“喔喔,喔!小矮子,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快就吃掉的,不把身体折叠成手掌一样吗,不这样处理尸体也成吗?我也要我也要!”
“真人。”
“呐,怎么了夏油!好不容易带着小矮子来到这么多人的地方,我也想试试看小矮子的杀人手段嘛!话说夏油你为什么不像之前那样让我和小矮子出来玩,你好好待在家里等着就可以了!”
呃。
我很想告诉真人他已经杀不死我这个事实了,就算他现在对我使用无为转变只会治好我无法走路的大腿而已,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看着混杂着各类鬼怪的人群我根本没有半点恶意,准确来说是我行走于怪异之中反倒觉得安心,望着他们有种亲切的,回到家的感觉。
“情况不一样,真人,第一,现在小姐无法独立行走,别人看不到你,悬在半空的人会给别人造成恐慌,五条悟或许就不会独自前来,第二,为了封印五条悟你必须保存战力应对最坏的情况,现在不能用无为转变恢复小姐的伤势,后果你也清楚。抱歉泽理,让你受苦了。”
面对着夏油充满歉意和懊悔的眼神,我摇摇头。
“这不是你的错。”
这都是我自愿的,这都是因为我没有死掉,才会承受如此痛苦。
裙子下的双腿缠满绷带,看似完好无损却无法动弹,掩盖伤势和忙碌的胀相打了声招呼,来到东急百货店地下五层的甜品店,最佳的交易地点。
“夏油,其他的事情还好,不过面对小矮子就揽下一切这种事情能不能改改?杀人的是你,泄愤的是你,交涉的是你,收尾的还是你,明明牵线搭桥就可以,非得事事亲历而为。我不认为小矮子会弱到这些事情都不能自己完成,呐,夏油,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品尝到她的恶意?真遗憾啊,我正是因为人类才诞生的!”
我看到夏油的脸色阴沉下来,真人还在那里侃侃而谈,我能感觉到夏油隐藏的很好的,对真人实质的杀意。
“夏油。”
我握住夏油蠢蠢欲动的手,摇摇头。目前还需要作为战力的真人,这是你自己说的,等到真人失去战斗能力,剥夺他的术式让我死掉也不迟。
夏油松开手,我若无其事地吮吸着大福的馅料,看到真人还在那里说话。
不论是人类还是咒灵,都有属于你们的正确性,你们的行动基于你们的理念,不会反悔你们的作为。就算我知道法律不允许我伤害人类,就算我知道牺牲你们达到我的死亡是错误的,就算你也会死,夏油,我依旧会去做,做那个恶人。人性本恶,我不会为自己的私欲寻找理由。
“那,那个……”
我拿着筷子的手一抖,这次掉下来的是大福的皮,幸好那个服务员的谈话对象并不是我,而是夏油,我松了口气,吃掉外皮后夹起另一只大福。
“客人,不好意思,这是本店新出的饮料,请慢用!”
夏油很快收敛起杀意恢复往常笑眯眯的样子,和蔼可亲,温柔有礼貌的男人。
“谢谢,辛苦了。”
面对夏油的温柔服务员不由得脸红了,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询问着是否需要更换脏了的桌布。
“需要更换的桌布有很多,你换不过来的。”
“哎?”
“啊,失礼了,谢谢你。”
“是玩笑吧,是万圣节的玩笑吧?”
“是,就是这样,恐惧着我们的降临,跪拜在我们的脚下吧!可爱的气球小姐。”
真人接过夏油的话语,抚摸着年轻服务员的脸庞,发动了术式。
「无为转变」
如真人所说,服务员的脸膨胀成气球的模样,拉伸的额头,睁大的眼睛,扁平的鼻子,瘦削的脸颊,口齿不清的说着“为……什么……”,死前的眼睛倒映出比着嘘声手势的真人,冷眼旁观的夏油,和看到她逐渐死去神往又失落的女人。
为……什么……
为什么她能轻易死去?
我咀嚼着大福,我很想品尝大福原本的味道,软糯的颗粒外皮,酸甜的芒果馅料,但我没有嗅觉与味觉,来到这里仅仅是因为五条悟喜欢甜食。
“怎么样小矮子,满意了吗,无辜者的气球小姐已经死了哦!不小心也好,故意的也好,都是她让你没喝到你心仪的苹果汁,作为补偿的橘汁完全不是你喜欢的口味,不过赔偿就是赔偿,你应该提出你自己的要求啊,不然你怪她也没用……小矮子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错什么了?”
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都无法让我死去,死亡可以随意降临在无辜者的身上,无法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笑了,不顾周围人们的眼光,笑得酣畅淋漓。
是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不敢开口,不敢麻烦别人,哪怕别人给予我错误的事物,我也不敢开口反驳,这是社会环境,人情世故所编织的困住我的囚笼。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什么东西都埋头干,不敢向同事请教,不愿面对老板批评,在一次次争论中一遍遍否认自己,否认“我”的存在。
不敢反抗,不敢破出重围,因为他们有属于他们的家人,他们拥有的事物,社会法律束缚我,让我无法伤害别人,无法向他人倾诉,无法对别人发泄,自杀不属于犯罪,那么只要假象自己杀死的是附身在我身上的同事与老板的幻像,那么我就可以毫无顾虑地伤害自己,达到我认知的死亡。
可惜,我失败了,自杀未遂的困惑,死里逃生的茫然。我所憎恨的对象,我所厌恶的对象,在我的精神因为自杀未遂而日渐衰弱时,为什么他们还能自由地做着坏事,不受社会的制约,不受法律的裁定呢?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指认,为什么会有上级的包庇,他们在隐藏什么,他们在掩盖什么?
徒增的烦恼,他人的目光,对于流言的恐惧,旁观者的嘲讽,受害者的死亡,从恶意之中诞生的咒灵伤害着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却无法伤到加害者的半根毫毛。咒术师祛除了伤人的咒灵却不追究其根源,反倒是泯灭证据,无从追究,他们与加害者何异?
明明,说出来就可以了。
我抹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抽抽鼻子。
“不,你说的没错,真人,如果人类有你一半的坦率,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多的咒灵啊。”
“哎?”
「这个世上的人类如果都像你一样的话——我或许就不会来到这世上了吧」(节选自官方小说《夏去秋返·闇中寓言》)
“哈,哈哈哈哈,人类啊,真是可笑又可悲的存在。自由,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才会自由,所以,我最喜欢人类了,所以,我最讨厌人类了。”
“我也是,真人,我最喜欢咒灵(人类)了,我最讨厌人类(咒灵)了。不要在意我了,想去玩的话就去玩吧。”
“哇哦,这份恶意可真好吃呢,比这里的东西好吃多了,刚才想什么呢?谢啦,多谢款待!看来就算把小矮子放在这里也不会无聊呢,对吧夏油?”
“记得把垃圾带走。”
夏油指了指头部变成气球的服务员,真人翻了个白眼,贴合着她的四肢,摆出了一个极为滑稽的姿势来行走。
“真没劲,我会把他们好好的塞进垃圾箱里的,那我去找漏瑚它们玩去咯,小矮子不要太想我!”
我目送着真人离开,他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了我才回过头,看到夏油还在望着真人离开的方向。
“区区咒灵。”
“我听到了哦。”
夏油猛然惊醒,看到我正一手托腮,另一只手叉着大福往嘴里送,等到把大福好好地咽下去后喝了口橘汁清清嗓子。
“真人说你不喜欢橘汁。”
“啊,这个,其实我都可以的,不过我目前只能尝到苹果的味道,所以才老喝苹果汁的,真人大概就是这么确定的吧。”
“确实是他的风格。”夏油苦笑着。
“我只知道你不喜欢呕吐排泄物味道的抹布,你有喜欢的事物吗?”
“我有……”
“啊,还是不要和我说了,你应该和你喜欢的人说,都到这个时候了,擅自打听你也没有意义了吧,我可是向死之人啊。”
我堵住了他的嘴,将他想说的一切化为软糯香甜的大福咽入腹中,我看到他的表情变得极为古怪,怀念和厌恶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
“悟,好甜。”
“夏油杰,不,这应该不是你的名字吧,我应该叫你什么,才会让你开心呢。”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羂索,叫我索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