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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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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天已经开始回暖,但风吹来时依旧夹杂着凉意。尤其刚刚才下完一场雨,潮湿的气流迎面扑来总会让人心旷神怡。
然而在这个凉爽舒适的下午,一位少女肩上挂着一个大包、脚底生风地穿梭在并不十分拥挤的井市。她脸上郁闷的表情以及周身散发出的烦躁气场与怡人的天气格格不入。
“主子,等等我啊!”在她身后几丈远的地方,另一位稍显高挑的女孩双肩各抗一个大布带,吃力地避开来来往往的行人,见与主子的距离越拉越大,免不了有些着急。
南风,也就是这位沉浸在消极情绪里主子,听到自家仆从的呼喊,思绪才从一团乱球的杂乱想法中回到现实。她转头看了眼被自己遗忘很久的仆从兼半个朋友,叹了口气,边往回走边抱怨:
“谁叫你带那么多东西?平白打扰了我游玩的好兴致。”
任劳任怨的女仆耳尖地听到了主妖的嘀咕,像是蒙受了天大的冤屈,抑扬顿挫地为自己辩解。“还不是主子您平日总埋怨钱不够用,这次我帮您看顾着吗。食物、衣服哪样不费钱?更别提人类的食物……”控诉戛然而止,尔山顶着主妖不可置信的目光鬼鬼祟祟地东瞄一眼西瞄一眼,又接上了中断的话:“这儿的食物不一定和您口味。”
“你是狗吗?我明明说那么小声。还有,刚下山你就差点暴露身份,你、你……”口才不佳的南风气得整张脸通红。
“主子您可不要一进了人堆,就又把自己当成人类啊。您那音量,我听不见那问题才大了嘞。”
南风,灰狼妖族的少主,和她的贴身侍女尔山,时隔三十年再次前往人间的游历,就在这样你来我往的争辩中拉开了序幕。
靖水将一片野兽横行的草原分割成了南北两带,分别由灰狼妖族和白狼妖族掌管。因为食物充沛、领地辽阔,加上两族族长是拜把子的好兄弟,一百多年来两个族群一直秉持着和睦相处、互帮互助的理念行事,并没有什么纷争。
灰狼族的少主南风和白狼族北风的二公子也是年龄相仿。两妖在三十年前因为带着狐族的公主爬树时,不小心让对方摔了下去磕着了脑袋,便被各自的父亲赶去了人间。他们称兄道弟地下了山,五年后回来时却沉默寡言互不理睬。本来两族还有联姻的意思,但被当事人像是听了笑话一样果断地拒绝后,这打算也不了了之。
然而就在几天前,南风刚穿上为自己生日宴准备的新衣裳,正在整理褶皱,一头白狼就左冲右撞地闯进了灰狼族的领地。
“气死我了,那个臭二蛋,竟然说要和一个兔妖订婚!”白狼族长的怒吼惊得南风手一抖,杏花形状的头饰掉到了兔皮制成的地毯上。她却没有管,冲出了门径直策马前往北岸。靖水上的桥还没有收起来,守桥的士兵眯着眼打了个哈欠,一阵疾风从耳边刮过吹乱了他的毛发,只留他呆愣地听着愈来愈小的马蹄声。“——小心刺客!”
南风被父亲押回来时,原本亮丽的衣服因为沾上了泥灰变得黯淡。灰色的耳朵尾巴更加灰扑扑。之前整齐柔顺的头发也乱得像鸟窝。
“别妖家的事你跑去掺和什么?二十多年不下山,舒坦得皮痒了是吧!”
尔山胆战心惊地听着门缝中传出的怒吼。不知怎的,少主明明是去揍北二公子,却磕掉了北大公子的一颗牙。唉,正因为是想不到的事,所以才叫意外啊。族长肯定也没想到,前天才到手的紫玉腰带,今天就因为这场意外被对岸忽悠走了。
第二天鸡还没打鸣,南风留了张字条,抗着一大包据说是老父亲给的小用钱,和守卫打了声招呼,就带着尔山大摇大摆地下了山。
阴云随着风走,飘到了南风的头上方,使得她心情更加郁闷。
兴许是防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大雨,本来就松散的摊贩不少收了摊,街市的客流更加稀稀落落。倒是路旁的作坊铺子仍旧肆无忌惮地敞开大门。
“主子,”尔山咬了一大口从包里掏出的兔肉饼,眼睛不住地瞄向少主右肩多出的大包袱,努力找话题调节气氛。“北风公子他……”
“停,”南风的脚步也停了下来,“我现在不想听到他的名字。”说完又踱步向前,留给尔山一个固执的背影。
行吧,尔山愤愤地将剩下的饼子全部塞进了嘴里。都已经二十五年了,那人说不定早就投胎转世开开心心过着新生活,就主妖一个人还陷在里面不愿意出来。真是个罪恶的女人。
而南风自顾自地走在前头,望着街道两旁大大小小的商铺,砖头木头砌成的墙、红瓦黑瓦铺成的顶,雕花的门窗看起来非常结实。
二十五年啊。在人间,二十五年可以让一个少年变成威严的父亲,可以让一个寒酸破败只有茅草屋的小村庄变成一个繁华的都城。
可以让一个逝去的人逐渐被遗忘。
“主子,天都快黑了,我们总得找个住的地方啊。”尔山见少主仍旧神游天外,终是把已经在自己脑子里盘桓了好几个时辰的想法说吐了口。
两妖选中了一家外表看上去挺质朴的客栈。
“二位对住房有什么要求吗?”浓眉大眼厚嘴唇的圆脸小二带着两妖走进前庭。
“没什么要求。舒服就行。”尔山抢先一步回答。
“如厕方便就行。”南风一脸严肃,尔山听后一拍脑袋,附和地点了点头。
如厕方便,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这……”店小二面露难色,斟酌着开了口:“二位没有自带夜壶吗?”
南风和尔山面面相觑。
此时店里没什么客人,清闲的掌柜瞅了瞅难得的住客,双眼掠过南风撩起袖口露出的红色玉镯,眯着的双眼突然闪过精光,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鄙店的天字号房配有恭桶,符合两位客官的需求。”
尔山转了转眼珠,抢在南风开口前适如其分地忽略了掌柜的推荐:“地字房也有恭桶吗?”
“有的。”店小二老实地回答,坚实的后脑勺阻挡了掌柜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那就地号房一间,有劳您为我们带路了。”
南风拍板决定,颇具主子的威严。
“看来这一两银子花得不亏啊。”木镶银的衣橱,屋顶悬挂着三盏柱状的灯,不知道是什么纱笼罩着火苗,洒下柔和的光。床铺靠墙,与不远处的卧榻隔着一方螺钿屏风。屏风上艳丽的花丛簇拥着中心的孔雀,光透过明瓦嵌的圆窗照在孔雀的羽毛上熠熠生辉。然而主仆二人目光停留时间最长的还是一大一小两个雕刻繁缛的木质恭桶。
“主子,我们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什么安排?没有安排。洗洗睡睡不舒服吗?”南风倚在矮桌上,似是累极了,手指拨弄着装食物的袋子,却没有吃的欲望。
尔山叹了口气,安静地出了房间。下楼时遇见了小二,连忙叫住他。
“你们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被扯住的小二倒吸了一口气,苦着脸话像倒豆子一般蹦出来。“实在对不住,小人现在在忙,客官有什么问题去问掌柜的吧。”小二说完又急匆匆地上楼去了。
尔山只得不情愿地挪到掌柜那儿。
“客官下楼只是为了杵在这儿?”掌柜撩起单眼皮,望着倚在自己柜台却半天不说话的少女。
不知道楼上无精打采的主子有没有露出耳朵和尾巴。尔山支起身子、皱着眉头,仿佛要问的是一个极其严肃的问题。
“你们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不知客官说的好玩指的是什么方面?”
“譬如有没有什么地方美人很多?只要长得好看,男女无所谓。”
掌柜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客人,被耷拉的眼皮遮住的眼睛睡意渐渐散去。被盯得不自在,尔山挺得笔直,一只手扯了扯衣角,没好气地问道:“看什么看?到底有没有?。”
掌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抬头望了望顶棚,露出一丝笑意。
“倒是真有个地方,就是不知道今个儿开不开门。”
南风被拉进人声鼎沸的三层楼馆时眼睛还没完全睁开。酒客的醉笑、看客的喝彩,各种大大小小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对两只听觉敏锐的狼妖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胡大家出来了!”震耳欲聋的鼓掌欢呼逼得可怜的两妖捂住了双耳,有着顺风耳外号的尔山甚至闭上了眼。
阵阵鼓声响起,似乎传达了某种使人冷静的信号,原本沸腾的人群逐渐平静下来。
尔山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干净悦耳的丝竹声飘进耳朵,悠扬的曲调如潺潺流水,眼前的尾巴在乐曲的波纹中摇摆。
等等,尾巴?!
尔山一手握住欢快摆动的尾巴,余光瞥向四周,所幸没人注意到这边小小的异样。她脸色狰狞地摇晃南风的肩,压着嗓子在她耳边吼:“主子,收尾巴!”
身前的少女没有回头,不知道沉浸在什么事物中的思绪却还是分出了一小缕对自家侍女的焦急做出了回应。尾巴如愿收了回去,但尔山怎么瞅怎么觉得主子的状态不对劲。以前是不是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她猛地转头看向一楼的戏台。果然,一身红衣的美人和着音乐翩翩起舞。
恰巧琵琶声渐消,美人低头,抬手时袖口下滑,露出的皓腕微微一颤,手中的扇子铺开半遮玉颜。
蓦地美人眼睑微抬,目光在滑过尔山的脸在她身体前侧逗留了片刻,又转眸低头一笑,额顶的点颊衬得面容明艳端庄。
刚刚那人该不会在与主子对视吧?南风眼睛睁得贼大,嘴唇微张,尔山凝视着少主呆呆的侧脸,揣度她有什么魅力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吸引美人的目光。
“尔山,”南风的声音细若游丝,打断了尔山的思索,她开始担心主子被美色冲晕了头。
“银子拿来,我要买他。”摇摇欲坠的八个字,却如平地惊雷在尔山耳边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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