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催花》月影一梦

34、想要孩子

　　那年5月，她再次见到了他。多年前分别之时，她是清幽阁的二阁主幽昙，他是江宁韩家的嫡子韩夜冥。重逢之时，她只是在丞相府上借住的南疆姑娘萧梦，而他也只是京郊茶肆的老板。

　　重逢后的两人告别清辞去了岳州，去拜访陆百灵，那个从前帮了清幽阁很多忙的百花谷女弟子。自从血玉教决战之后，萧梦只见过陆百灵一次，那是在丞相府的花园里，在自己最糟糕的时候。若不是因为夜冥带来的梦昙花，此刻的萧梦便真的成了长眠于相府的孤魂了吧。

　　马车停在岳州城的大道上，9月的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萧梦的洁白长裙，却丝毫没有约束她的行动，灵巧地跳下马车，转身白色长裙旋开好看的弧度，宛若绽放的梦昙花。调皮地向着正准备下车的夜冥伸手，这是要拉他一把的意思，不过更多的只是萧梦觉得好玩罢了，活泼的女孩子总是会想着在一些地方趁机占些便宜。

　　这洞庭湖畔的岳州城，虽已入秋，却依旧徘徊着淡淡的荷香。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说的便是这方天地吧，这永远聚集着四面八方的来客，汇聚了数不清的悲欢离合的地方。

　　“不知道一会儿陆百灵会是什么反应。”偷偷的嬉笑，带着恶作剧的意味。萧梦牵着夜冥的手，两人向着陆百灵的宅子走去。

　　到了陆百灵家的医馆外，来这里问诊的人还是络绎不绝。陆百灵与她的夫君，两人都是医者，也是这岳州城中的神医。此刻在堂前看诊的是她的夫君，萧梦便直接打听了陆百灵在哪。虽然陆百灵的这位夫君从前也是认得幽昙的，但是医者每天看过那么多的人，一时觉得眼熟，却也想不起究竟是谁。

　　顺着指的路，萧梦在后边的院子里看到了正陪着一个6岁多的小男孩坐在院子里的陆百灵。这一身青翠的百花谷女弟子，怀中抱着那墨蓝色衣衫的男孩儿，两人面前的地上，铺着许多各种各样的草药。小男孩伸着手指，一个个地指过去，咿咿呀呀的童音念出草药的名字：“艾、白附子、白果、北沙参、番泻叶、鬼箭羽……”

　　男孩儿似乎是都说对了，陆百灵赞许地笑着摸摸了他的头：“诚诚真聪明，那接下来我们来学这些草药是用来做什么的，好吗？”

　　“嗯！”男孩儿听话地点点头。

　　站在走廊里的萧梦，看着他们这般温馨的画面，竟觉得不好意思去打扰。其实早就听说陆百灵已经有了孩子，还记得当自己还是幽昙的时候，17岁那年的冬天，就是在岳州失去了与夜冥的孩子。那时候是陆百灵夫妇一直照顾着幽昙，后来幽昙与孟箫离开了岳州去了南疆，而陆百灵则在那年三四月间害了喜。之前只是听说，却没有认真去算过，原来陆百灵答应同他们一起去火岩岛的时候，她的孩子才只有3岁多而已。明知有可能一去不回，陆百灵却依旧应邀前往，狠心的留下年幼的孩子在家等待，只是因为她真的相信这一战的胜利对天下所有人而言都是意义非凡。

　　许是看着院中发了许久的呆，夜冥轻轻握住了萧梦的手，将她拉回了现实中来。“我们也会有的。”夜冥轻轻的耳语，惹得萧梦脸红了几分，闹起小脾气地甩开了夜冥的手，萧梦小声地嘀咕一句：“大白天的瞎说什么，也不害臊。”

　　白色，在粉刷成洁白的墙边其实并不显眼，但是若是走动起来，还是会被察觉的。陆百灵发觉了走来的白裙人儿，抬起头来，便看到了萧梦和夜冥。陆百灵在丞相府中便见过萧梦，自然是认出来了，松开了抱着的男孩儿，站起身来，脸上是有些客气的微笑：“二阁主怎么会来我这儿？”

　　只是说话间，医者的职业习惯已经让她观察到了些令她意外的讯息。一年前在丞相府里见到萧梦的时候，那白衣姑娘的脸色甚至要比她的衣裙再惨白上几分，医家讲的是望闻问切，陆百灵根本不必诊脉，仅听她的呼吸便知道她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虽然并不是盼着萧梦应该已经不在人世，陆百灵却也实在不明白她究竟是如何好转的。就像曾经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化为尘埃，却偏偏再次出现在陆百灵的面前。这可真是祸害遗千年，这“魔女”总是一次次的九死一生又死里逃生呢。这么一想，陆百灵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萧梦自然是知道陆百灵心中对她的出现是疑惑的，同时她也知道陆百灵不会问，不过，这一次也算是有求于人，萧梦便主动解释了：“几个月前，是夜冥带来的梦昙花治好的。给你介绍一下，韩夜冥，我的夫君。”说话间满脸是幸福的笑。

　　“幸会。”陆百灵向着夜冥问候了。只是心中有些意外，当年幽昙果断地拒绝孟箫的追求，说什么今生不会改嫁，这会儿就被救命恩人带走了？直到后来，陆百灵才知道这夜冥，正是幽昙心心念念怀念着的人，造化弄人，一出死别，原来只是生离。再度重逢，保护与被保护的角色却已然互换，只是两人间的深情不减反增。

　　待陆百灵结束了给孩子今天的课程，放了他去玩儿，这才带着些歉意地再次招待了萧梦。稍稍聊了几句，陆百灵明白了萧梦的来意。萧梦与夜冥重逢，两人便想着也该要个孩子，而且不论是韩家还是昙族，他们都是最后一人，若是没有孩子，萧梦心中也放不下，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才害彼此的家族毁灭。但同时，夜冥却又担心萧梦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住十月怀胎的艰辛。再加上两人打算头几个月有什么情况都要找人看看，自然就选择了医术高明又熟悉的陆百灵了。

　　仔细看过脉象，陆百灵轻轻点头：“身体已无大碍，虽然比起从前走江湖的时候，肯定是虚弱了些，但是与寻常女子相比，这样也算是正常。心里放松些，不要有太大压力，这边我给你们一个方子，可以更容易些怀上。剩下的，就是你们两好好努力了。”说着说着，陆百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还真的无法想象，当年那么冷淡的幽昙究竟是怎么会有了身孕的，即使是如今有了人的生气的萧梦，陆百灵也依旧觉得她仍然散发着一种能屏退旁人的气场。这样的人儿，做起那种事情，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陆百灵的怀疑是完全有道理的，当年两人是被韩曦影下了药，在药力的作用下，身体的渴望压过了理性。如今，夜晚两人并肩坐在陆百灵家客房的床上。萧梦的眼神上下左右随意地扫视着，时而划过夜冥身上，又很快地移开，许久终是涨红了脸问出一句：“所以……我们应该怎么做？”

　　夜冥轻声一笑，在萧梦耳边问：“真的想好了？”

　　“嗯。”萧梦害羞地低着，点了点头。

　　轻轻地揽过紧张不安的萧梦，微笑着取下了白衣的姑娘头上的镶着梦昙花装饰的簪子。早晨被夜冥盘起的长发散开，柔顺地垂下，略微有些许凌乱的发丝，温柔地抬手替她理顺。四目对视，在有些昏暗的烛光下，夜冥的目光似乎比平时更温柔了几分。

　　萧梦先前的紧张感减了几分，顺着夜冥伸出的手臂，便扑进了他怀里。轻轻抬头，很自然地微微闭上眼睛，唇上柔软的触感让她主动得寸进尺起来。洁白的衣服悄然滑落，轻轻扑倒，相拥的两人一夜无言，只剩下吐息间暧昧的气息。

　　真的想要一个孩子的时候，现实却告诉他们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容易，虽然已经那么做了，但9月萧梦却依然是见了红。陆百灵只随意白了一眼：“正常，要是一下子就能成功，人口还能多上几倍呢。”待久了，这神医的毒舌属性又出现了。

　　倒是那唤做“诚诚”的男孩儿更可爱些，时常要来问问：“萧姨，你们会生个弟弟还是妹妹呀？”每回遇到这孩子奶声奶气地发问，萧梦便轻轻摸摸他的脑袋，微笑一句：“不知道呢。”“若是个妹妹，以后嫁我可好？”童言无忌总是能轻易说些长大了再也说不出口的话。若是寻常人家，或许此时也会玩笑着模棱两可地敷衍过去，萧梦却是偏要认真的：“这句话，要等你长大了，明白了它是什么意思，才可以说的。”

　　平静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在被称为寒月的十月里，萧梦也难得地学会了赖床，每日总是日上三竿才不得不勉为其难地起床，还总是喊冷，要夜冥给她一件件地穿上好几件衣服才肯罢休。

　　许是在岳州待久了，这洞庭一带的饮食总是偏辣的，明明是最讨厌这些辛辣味儿的萧梦，也稍微能够接受了。虽然只是那些被陆百灵称为“一点儿也不辣”的食物，但是萧梦却发觉自己似乎是打开了新的世界，发现了从来不曾尝试过的好东西。于是有那么些日子，萧梦起床后便是拉着夜冥去街上品尝各种当地特色的小食，只是萧梦也常常会任性地第一次吃时说了喜欢，第二次就不想再吃了。这可是苦了夜冥了，毕竟他在弱冠之前一直是生活在江宁的，加之当时因为心疾的缘故，也是自幼习惯了清淡的饮食的，这些天也是被萧梦缠着吃了许多从未试过的食物。

　　冬月悄然而来，不知不觉就到了冬至。陆百灵在家做了各种各样的汤圆，这是南方的冬至必有食物。萧梦也帮着陆百灵做了些豆沙馅的汤圆，原因是她终究还是更喜欢吃豆沙馅的。

　　“一会儿你吃吃看我做的肉圆子，保证会喜欢。”陆百灵手上搓着汤圆，有些狡猾地冲萧梦笑了笑。外边店家做的肉馅汤圆总是太油了些，肉中肥瘦掺杂着。虽然干农活的人们往往是喜欢这一口，但是这两个月相处下来，陆百灵知道萧梦是不喜欢的，这也连带着让萧梦不太喜欢吃荤菜。既然是知道原因，陆百灵自然是有办法解决，这会儿包进汤圆里的肉，已经被她仔仔细细地切过，一点儿肥的都没有留下。当然，看着切下来的肥肉，陆百灵嘴角漾起一抹笑，自家夫君有口福了。

　　果然如陆百灵所料，一开始还说绝对不吃肉圆子的萧梦，在被陆百灵硬是盛了一个吃过之后，就彻底被陆百灵的手艺征服了。要不是夜冥拉住了她，萧梦差点就要和小诚诚抢起汤圆来。

　　吃过汤圆，陆百灵端出了各种各样的菜式，既有当地风味的辣菜，也有考虑了萧梦和夜冥而做的清淡的菜式。萧梦刚想对那一盘陈皮虾出手，却突然放下了筷子，同时左手捂住了嘴，侧过身来不住地干呕了几下。

　　“小昙，没事吧？”夜冥很紧张的样子，伸手扶住萧梦。萧梦轻轻摇摇头，却是话还没说出口，腹中又泛起一阵恶心，先前吃下去的汤圆尚未消化的零碎终是被吐了出来，弄脏了夜冥的白衣。只是此时夜冥根本无暇顾及被脏物沾染了衣服，心中只有忧心萧梦的情况。

　　陆百灵心下迅速思量了一番，走过去伸手搭在萧梦脉上，只这一探，陆百灵便欣然一笑：“没事，这是有喜了，应该已经有一个半月左右了。先带她回房歇着吧，害喜的时候会恶心、呕吐，都是正常的。只要不是特别严重，也不需要药物调理，过几日自己会好。”

　　听陆百灵这么说，夜冥一时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愣愣地问出一句：“真的？”惹得陆百灵又好气又好笑：“这种事我骗你干嘛？”

　　“太好了。”萧梦靠在夜冥伸出的手臂上，微微笑了。夜冥轻轻抱住了这有些倦意的姑娘，应了一个：“嗯。”

　　看着这两人在晚餐桌边就旁若无人地亲亲抱抱，陆百灵默默往上翻了个白眼，稍稍有些没好气地说：“你们两，别在诚诚面前教坏小孩。快点回房去。”

　　似乎这时才意识到有孩子在场，萧梦和夜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视一眼，同时偏过头，微微脸红起来。陆百灵默然抬手一拍额头，为什么自己明明是有夫之妇，却会被他们两个秀到……萧梦站起身，正要往房间的方向过去，夜冥却伸手在她膝下一托，抱起了萧梦。起初有些惊慌地轻声惊叫了一下，却很快明白了现状，萧梦甜甜一笑，伸手勾住了夜冥，就这样任他抱着自己回房间去了。

　　待两人离开，陆百灵很是认真地对诚诚道了句：“你以后不许学他们。”换来的只是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男孩儿的一脸茫然。

　　或许是在神医面前秀恩爱的报应，又或许是与昙族天生的纯阴灵力有关，萧梦这几日早晨总是吐得很厉害，甚至也不仅仅只是早晨。其实，当年灭了韩家之后的那个中秋，幽昙也是被频繁恶心的症状困扰着，当时不敢告诉别人自己有了孩子，也只当是正常的反应，就那么凭借着自己的意志撑过来了。这会儿陆百灵却是指出，害喜的反应一般是没有这么严重的。顺便，陆百灵也在心里默默佩服了幽昙一遍，若是寻常女子，那么严重的反应怕是都足以要了她的命，这人竟然能在根本药不对症的情况下自己撑过来。同时，陆百灵也知道，如今再来一遍，萧梦是没本事再凭意志撑下来的。

　　这几日，早晨萧梦醒来后总是忍不住要吐的。上午时分，陆百灵总会送来药膳，知道萧梦一次吃不了多少，所以也只用小碗盛。至于怎么喂萧梦喝下去，那就是夜冥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按照陆百灵的计算，萧梦此时应该刚刚受孕一个半月左右。此时萧梦的小腹还是如往常一样平坦，丝毫看不出里边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甚至，夜冥觉得这几日萧梦似乎是瘦了，萧梦本来就是美女不过百的类型，这几日则是瘦得似乎皮下只剩骨头了，本来正合适的衣物都有些稍稍宽松了。

　　“陆姑娘送来的，趁热喝了吧。”夜冥端着药膳坐到了床沿上。这冬至之后的天气，一日更寒过一日，即使刚刚出锅的食物都会很快速地凉下来。

　　萧梦只轻轻叹了口气：“不想吃东西。闻到都恶心……”说着，似乎是要证明一般，稍稍往里床挪了挪。

　　夜冥却是不管萧梦此刻任性的发言，舀起一勺药汤，把勺子伸到了萧梦嘴边。“来，多少总要吃点的。不然你的身子会撑不住的。”

　　萧梦很是不情愿地张嘴，咽下了那一勺汤。开了个头之后就容易了，乖乖地吞下了半碗药膳，终是真的吃不下去了，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紧紧咬住唇儿，不想总是吃了点东西就吐出来，却终究敌不过心里的恶心感，撑着床边又吐了一地。总觉得吐得还比吃的多，许是连带着把胆汁什么的都吐出来了吧。

　　忧心地皱起眉头，夜冥满是不忍地替萧梦擦去嘴角沾上的脏物：“下次不要勉强自己，吃不下了就告诉我，好吗？”

　　萧梦却是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突然扑上去，抱住了夜冥，把头埋进了他的怀中。正如陆百灵所想到的那样，再度重逢的两人，保护与被保护、照顾与被照顾的角色已然反转。世人所知的清幽阁的二阁主幽昙，是多么孤傲的一个人啊，这份冰冷与强大，却在那年的决战后一次次地被瓦解。失去记忆将最毫无防备的一面展现在夏凌澜面前，她尚且还能自欺童年时便是如此相处，没什么不同。在清辞的相府里一病不起，她也姑且能自嘲自己从来都是不及绯辞的。如今，却被曾经自己照顾过、担忧过、悲伤过的那个少年保护的无微不至，心底最后的坚强终究是被彻底击溃。不哭泣的人，并不是因为强大，而是因为没有那个可以让他们依靠的肩膀。

　　夜冥也抬手抱住了萧梦，轻轻拍抚着她，虽然没有说什么，却是将一份安心的感觉传递给了怀中的姑娘。

　　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很漫长，也可以很短暂。腊月的末尾，萧梦终于摆脱了各种因为害喜而引起的不适，对这次“劫后余生”，萧梦只是调皮地笑着说了句：“可以好好吃一顿年夜饭了。”其余的便只字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