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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愿如同梁上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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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姐的春日宴上,我无精打采地在后院转悠。
“公主又EMO了?”却见隋安迎面走来,笑着看我。
“昨日,我读裴沣最近修的书,我每个字都认识,可是连起来就是读不懂。”我正为此事烦闷,一脸沮丧地看向隋安,“说到底,还是我忒没文化了。”
“你是公主啊,圣上如珠如玉捧在手心的公主,何苦自轻自贱?”隋安脸色一变,叹了口气,“是裴沣老学究气息太重,不识好歹。”
“在你眼里,他是老学究,可在我心里,他就是高岭之花,还是那天边的明月啊!”我耷拉着脸,忽然见到裴沣与皇弟走过来,眼前一亮,抄起手头的《左传》,提着裙摆小跑过去。
我好不容易才想出几个具有学术探讨意义的问题,定不能放过眼前的机会。裴沣倒是乐意解答,我一脸虔诚地在旁倾听,积极扮演虚心请教的好学生……
裴沣正讲到《左传·昭公元年》: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徵为五声……之时,被父皇传唤了去。
我悻悻然,皇弟突然开口:“三姐姐,失落的可不止你一人呐。你猜隋小将军为何一言不发地走了?”
我与隋安一起长大,隋安是将门虎子,武艺超群,但是我的理想型从来都是学富五车的人设,向往与日后夫君赌书消得泼茶香的神仙般的日子。
“皇姐我画本子看多了,就想碰到一个心意相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看看书,喝喝茶。”
“三姐姐,你觉得太傅看的书和你是一个层次的吗?你现在瞧着他好,可若日日相处,又会觉得他无趣了。可是隋安休沐日也常常陪你,你看书,他练武不是也很好吗?”
“这几日,太傅给你的功课多了吧?你这般诽谤他!丝毫没有储君风范!”
“三姐姐,你人身攻击!”
“怼的就是你,不要玷污我的白月光的美好形象。”
“……”
第二日,一道消息令我顿感晴天霹雳,裴沣卷入了科举贪墨案,并且多有非议时政言论。科举是网罗天下才俊为国效力大事,父皇绝不可姑息。
我一时慌了神色,殿前求父皇,父皇面上只是淡淡:“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裴沣早该料想有此结局。”
我但觉后背发冷,圣贤书上不正是教诲人清正廉洁吗?裴沣少年成名,为人倨傲,但拳拳之心尽为忠君报国。父皇怎可不加理会?!
我急得掉眼泪,抹抹眼泪去见拘押狱中的裴沣。虽身处缧绁之中,裴沣仍旧满身清俊贵公子之气。见到我,他却是面色从容:“臣感念公主探望之恩,但死生有命,不足为患也。沣参透不了这官场,却也不愿参透,今日之事早在意料之中。”
我在这担忧烦闷,他倒云淡风轻……
“呆子就是呆子!”隋安听了,连连摇头,“我倒想看看他上了刑场又是何等模样。”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笑。我这几天洒银子贿赂狱卒,给母后送牛乳羮,还打起了大理寺的卷宗的主意……”
“攸宜,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违法乱纪的事少做!”隋安打断了我,“你怎么不来求求我?”
“求你?”
“我,平远侯世子,隋将军之侄,忠勇伯外孙,人脉广着呢!”
看他这份牛气哄哄的样子,我不由噗哧一笑。
他望着我,突然面色一赧:“你好久没笑了呢,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自从你喜欢裴沣了,就不怎么开心了,要不你试着喜欢我,我保证肯定不让你伤心。”
“隋安,我……”
“逗你呢,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他拂去落在我头顶的樱花,很认真地说,“攸宜的事,就是隋安的事。”
我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够兄弟!”
……
也不知道隋安到底筹谋了些什么,辗转几月,裴沣平安出狱,只是被划入翰林院编纂史书了。
他倒是不在乎:“隐退庙堂,专注修书,境遇已经很好了。”
我觉得自己眼圈红了红,裴沣可是年少成名引得洛阳纸贵的京都偶像,当年我传抄了他的好几本诗集呢。我吸了吸鼻子,说:“那可是要流芳百世,让那后人全文背诵加默写的呀。”
“借公主吉言了,近日狱中臣做了左传释义,送给公主吧。”
拿着厚厚的左传释义,我发誓,我真的认真看了,可还是读不懂,我有点灰心地想:到底是我层次太低了……
我趴在桌上,又开始思考隋安的话:喜欢裴沣以后我真的经常不开心了吗?……那我又为什么喜欢裴沣?……可能是对长姐的爱情的羡慕吧……
长姐年长我十岁,她嫁的是探花郎,二人醉心诗书,实乃天作之合,符合我对完美爱情的所有想象……虽然我自诩文青,但文学造诣不及长姐,因为我还其实心似野马,不仅爱读书,还爱骑马、射箭……
说到骑马、射箭,突然想起隋安,应该好好谢谢他了。我做糕点很是拿手,第二天便在小厨房里忙活开,提着满满一食盒就找隋安去……
我和隋安坐在茶楼里,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说到:“能够吃到公主做的糕点也太幸福了吧。”
“能别那么做作吗?”
“哈哈,说起来,我们还是因为一块糕点相识的呢。那时,你还是一个胖公主呢,坐在凉亭里吃桂花糕,我当时觉得你应该少吃多动,就夺了你的糕点,引得你追着我跑上几圈锻炼锻炼呢。”
“我觉得你是馋我桂花糕!”
“就算是吧,以前馋桂花糕,现在馋你!”他眉梢一挑,桃花眼里端的是柔情。
我顿时心如擂鼓:“哎呀,你正经点!”
“我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了。如果喜欢裴沣太累的话,你喜欢我试试看?”
“可是,我们太熟了,我不好对你下手啊。”
“攸宜,这也能算理由吗?”他轻笑,“皇上给了差事,定我去南方治理水患,有些话,我想要在动身前说……”
我知道,他为裴沣之事奔走,终是犯了父皇的忌讳,惹来诸多猜疑,这南方治理水患是个烂摊子,前几任不是掉了脑袋就是革了职……
“对不起……我去求父皇……”
“圣旨已定,不可忤逆。”他拦住我,“我很开心,你也愿意为我去争一争。”
“我陪你一起去。”
“傻姑娘,你金枝玉叶,受不了那份罪的。放心吧,我自幼长在军营里,没问题的。”
“那你要给我写信哦。当然,我也会给你写信的。”
“好。”他认真地看向我,我看到他的眸子里满是我,急忙撇过头去。
“能不能……给我抱一抱?”他突然局促起来,生怕我会拒绝他。
我点点头,他虚虚地抱住我,并没有贴得很近,身上是熟悉而陌生的男子气息,很快,他就抽离开身:“走吧,再不送你溜回宫,该被皇后娘娘发现了。”
……
隋安出发那日,在车队里发现了乔装打扮的我,肤色黝黑,梳着男子发髻。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狡黠一笑。
隋安眉头紧蹙:“前路未知,怎可让你以身试险?”
“我的隐卫跟随而来,足以保障我们二人安全。”
他没再说话,只是挠挠我的头,说:“等我们回京,我在全城最大的酒楼请你吃饭。”
“好,我要吃金镶玉、玫瑰酥、肚包鸡……”
到了南方,我方知居上位者是有多么不食人间疾苦,连年水患导致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更可怕的是后续的饥荒与动乱……
隋安忙到脚不沾地,宵衣旰食,夜不能寐,连续数日下来,黑了,瘦了。而我自小深受百姓奉养,岂能置身其外,抄录卷宗,于义仓施粥,照顾过饿得奄奄一息的孩童,典当金银饰以解府库空虚……
至于皇宫那头,得知我私自出行,母后本想请我回去,父皇倒是觉得这不失为历练我的机会,只是又增添些护卫。
再追查,才发现南方水患是天灾,亦是人祸,南方士族势力盘根错节,就连维修水利工程也要中饱私囊。隋安搜集证据,正想上报,却不料地方官绅先下手为强,诬陷钦差贪污受贿,鼓动流民聚众闹事,以坐享渔翁之利。
我与隋安从容应对,将自己的财物皆用作赈济灾民之事据实相告,诸位衙役进行佐证,况且隋府满门忠烈,隋安又是慷慨陈词,立下“不平水患便辞官”的誓言,民众纷纷退去,隋安又恳求不要对这些灾民施以刑罚,宽大处理,威望又增加了几分。
期间,我与隋安历经几次暗杀,好在我俩皆有功夫傍身,又有隐卫暗中相护,并无大碍,只是一次歹人背后偷袭,差点要了我的小命。在这命悬一刻之际,隋安以身护我,却擦破了胳膊。
我见他出了血,大惊失色,忙着给他包扎,他神态自若:“不碍事,对于久戍边关之人,这些都是皮肉伤。”
我顿时沉默了:皇爷爷建国之初,并不太平,正是仰仗武官戎马倥偬,平定边疆。待天下时局已定,又本着休养生息的治国之念,开始重文轻武,大兴科举,本朝因才被举的人大有人在,母后也希望我日后夫君做个文职,与我平平安安渡一生,远离战场厮杀之苦。可寒衣铁甲的将士亦是国之重器,功勋卓著……这样的大英雄,不值得敬重吗?
地方官绅鱼肉乡里的罪证上书后,惊动中庭,从严查处,肃清了当地的恶势力。
苞谷饭泡水与硬床板小憩的日子过了许久,我与隋安腰围皆清减了些许。我不由以“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进行调侃,隋安说:“若是楚王的这些大臣把功夫用在刀刃上,也不至于引起这股歪邪之风。”
我捧腹大笑,笑意盈盈间,看向隋安,朗眉星目,意气风发,一时间竟有些怦然心动之感,这是先前未曾有过的。我不由赧颜,借做碗荠菜豆腐羹的由头出门去。是的,现今,我不仅能做宫中珍馐,就连民间野菜也均有涉猎。
隋安搜集古文献,采用“分水而治”“借洪灌溉”“飞沙溢流”等方法防洪治河达到了一定的成效,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回京述职的日子。
数月以来,我与隋安对江南之地都生了感情,十分不舍。官衙里的人一直相送到驿站方止步,还有衙役问我:“何日讨你们一杯喜酒喝?”
“你何时看出我女儿身?”
“姑娘扮作男子,看穿还不简单,况且隋大人对姑娘的情谊,便是再愚钝的人也心知肚明。”
“是啦,就看姑娘的意思啦。”隋安不知何时冒出,“待她应了,隋某定请诸位喝酒。”
我羞红了脸,一路上,故作看《资治通鉴》,其实一直偷瞄隋安:隋安与我青梅竹马,论才学、谋略,是京都儿郎中的翘楚,亦是多少女儿家恋慕的高岭之花……
我回了皇宫,母后心疼我容颜憔悴,命小厨房炖了许多滋补佳品,皇弟也感叹:皇姐不及从前貌美——得好好养养——要不然,如意郎君得飞——
我一把拧住他的耳朵,佯怒:“就你嘴损,隋安才不会以貌取人!”
“啧啧啧,也不知是谁大半年前还心如匪石不可转,如今思慕之人又起了变化——真香——”
我抄起书,追着他打,这时,听到一声轻咳,原来是父皇。
生活在食物链底端的储君见势就溜。父皇坐下,问我:“这么长时间,你母后不知和我闹了多少回,怕你在外吃不好,睡不好……但我觉得你自小就是温室里的花,未吃过苦不是好事……你皇爷爷在位时坚持躬耕陇亩,无论如何,在上位者绝不能犯\'何不食肉糜’的错误,如今你是如此,将来你皇弟也要尝尝平民的辛劳,方守得住江山社稷,方护得住黎民千万。”
“诺。”
“再说你的终身大事,先前你属意裴沣,我不大同意,因为你与他皆心高气傲,而他埋头故纸堆,他绝不会迁就你的脾气,唯有隋安能将你呵护在心尖上。即使我与你母后不在了,他也能护住你与你弟弟。我有意赐婚,便想问问你的意思。”
父皇受命于天,担负大任,于国兢兢业业,励精图治,于家伉俪情深,爱护子女。我何其幸运,自小长于父皇膝下,得耐心教导,又幸遇隋安陪伴左右,护我周全。
“儿臣想明白了,隋安倾心对我,我亦爱慕于他。只是当初看不明白,如今方觉他才是与我携手一生之人。”
我与隋安的婚礼办得很是简单,新婚过后,我便与隋安返回江南监督堤坝重建之事,待事情平稳了,便践行当初承诺又摆了一桌。夜晚常常是这般,他看公文,我端了糖水置于案前,挑亮灯芯,便在旁边缝制衣服。
是的,婚后没过多久,我有孕了,听闻民间主妇都是亲手缝制新生儿的小衣,我也效仿一二。
我觉得隋安为国为民的模样甚好,隋安也觉得我较先前更有烟火气了,他唯一不满的便是裴沣在新婚时送的一套古籍,真是小气得不得了。裴沣许是答谢隋安当年的救命之恩吧。后来,隋安又拿裴沣一直未娶之事念叨,我懒得理他,我的三个孩儿都帮着怼他:“光风霁月的公子,她当初都没要,今日怎么会变了心意。”
他看着面如冠玉的大郎、气宇轩昂的二郎还有娇俏可人的小闺女,乐呵呵地不说话,为我挑着鱼刺……
至于我嘛,我觉得,赌书消得泼茶香,很好,但是相濡以沫,共享天伦之乐,也是很好很好呀。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