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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言的关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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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昕的工作一向很忙,如今的年月,口号是太平盛世和谐社会堆在他办公桌上的案件却越来越多,大大小小各种名目。
下了飞机黎昕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回到工作岗位,接下来几乎每天只能睡五六个小时,周末加班是常有的事,一个月过去,黎昕就将许安宁这件小事忘的一干二净。
八月十七号,正好是周六,黎昕忙着手上一份案子,没有在家待,开着车打算回办公室里翻文件。
他习惯性的冷着脸,一年四季浑身都散发着寒冬的气息,这一点所带来的好处在这个鱼龙混杂的机关是明显的,加上他家境又好后台颇硬,干练的作风,配上他那张冷脸,在机关里是个人都避他三分。
大周末的他开着车一人进院,即使有人好奇,也没人上去找他寒暄。连门口的警卫看到他都气软三分,笑的格外艰难地招呼:“黎法官。”
黎昕点点头,栏杆被抬起来,他踩着油门缓缓地往停车场驶去,还没开出十几米,手机响了。
屏幕上闪耀着段峰两个字,黎昕接了电话,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嗯?”
“老同学,你交代我的事情我都办完了哈,”段峰习惯了他这股调子,但段峰自己说话的时候更像加足火力的机关枪,噼里啪啦一阵扫射,“我刚送那孩子上火车二十小时以后就到了,你知道吗那孩子考的学校刚好和你在一个地方,他念的还是你的母校呢,我把你的手机号给他了回头你多关照关照啊,那孩子怪可怜的从小就一边上学一边干活你都不知道他爹多可恨……”
同学四年,黎昕也习惯了段峰的调子,将手机稍稍挪远一点,音量一点不受影响。
“你说的是许安宁?”等段峰一段话过去,黎昕才问了一句。
“废话当然是许安宁了除了他还有谁,”段峰继续噼里啪啦爆豆子,“两个星期前案子就办完了我又接了个案子忙了会忘了给你打电话。”
“案子办的怎么样?”黎昕问,想起了那瘦弱的满是伤痕的身体,上面有不少伤疤,大大小小的,满目疮痍。
“嘿嘿,婚姻法你还不知道,他那个爹把钱财看的死死的我用你照的那些照片替许安宁诉讼,先给拘了几天把他存折都找了出来让许安宁他们母子全都拿走以后才给放出来,接着就按离婚流程来嘛,那个家伙还死倔说什么不肯离婚,我用了些法子,法院判定离婚了,房子什么的都归许安宁他妈……老同学你是没见过那种人,一身膘子肉,一米□□的大个子再练练就能上台和泰森打拳了,我说许安宁一个十八岁的小伙子怎么总是被打,好家伙,我们加一起也打不过他呀……”
“十八?”黎昕像是有些疑惑的口气,“不是十七吗?”
“三天前刚满十八,那孩子实诚,问个年纪都报实岁。”段峰啧啧舌,“这样的老子怎么能养出这种儿子来!”
“他一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那对母子的。”黎昕平淡地道:“这种家庭案件你接的多了,后续你怎么处理的?”
“放心好了,那家伙一开始死活赖在家里不肯走,我向法院申请强行执法。给拖走了。”段峰说的累了,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我已经警告过他不要再靠近那间房子,哦对了,我给老女人买了个手机,号码是我的,只要有情况她可以打110或者直接找我……”
冷哼了一声,段峰满脸不屑地道:“老子最烦男人打女人了,现在他们离婚了,他再敢碰一下她的衣角,我能找人把他关号子里关一辈子!”
黎昕点点头,还是不冷不热的声音,带着些揶揄,“是,那是你的地盘。”
“嘿嘿,好歹您花了一笔钱不是?”段峰又恢复油嘴滑舌的语气,“事情要办就要办的大家都满意嘛……我说老同学,我可告诉许安宁这事我只出力,出钱的是你。人家估计对你是感恩戴德的,明天他就到了,你要不去接他一下?他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
黎昕顿了一会才问,“明天几点?”又说,“你对他很关切。”
“明天下午六点到站,”段峰呼了口气,“可怜嘛,这种不花钱的同情心谁都不会吝啬。再说,多好一孩子,就是安静了点——不过名字也贴切,安宁,安安宁宁。哈哈。”
“我会去接他的。”黎昕淡淡地说,对段峰的性子非常了解,在这件事上他也一定动用了不少人脉才把事情办得这么利索,黎昕想了想,问:“放弃这里的一切,回去做一个只负责婚姻案件的律师,你甘心?”
“……挺好,过的快活,不会被人威胁也不会被压着,接你的话说,这里是我的地盘嘛。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段峰轻笑一声,声音稍许落寞,“我没你那样的背景,在那里想要站稳脚太累了。再说替这些怨妇、悲情男人们伸张正义也不错,不亚于替那些倒霉孩子们告大官。”
黎昕沉默了一会,轻轻“哦”了一声,挂了电话。
段峰停着嘟嘟声有些失神,好一会才合上手机,用自己办公室电话打给家里,声音又软又挫地对接电话的人撒娇:“老婆我又被打击了……快亲亲……还有宝宝也要让她来亲亲……”
许安宁走在人流里,提着两个包裹,一身白衬衣蒙着灰土,默默地往前走,与其余人不同的是他不需要顾瞻四望,因为不会有人接他,他只需要随着人流出战,问一问路,等公交车就可以了。
来之前他已经在网上查询过从车站到学院的路程,不是太远,要倒俩趟车,坐两个小时也就可以了。
随着人流走出通道,原先的大部队慢慢就分支了,各自稀疏开来,原先被挤在中间的许安宁在暮色下缓缓进入黎昕的视野。
他几乎是一眼就越过了人群,见着了那个穿着半湿的白衬衣的青年,左右手各自提着提包,蓝色的像是塑料纸制成的手提包并不常见,它带着浓重的乡土气息,默默的陪着主人混迹在人群里,又逐渐被人群疏散。
黎昕下了车,走到许安宁面前望着他。
许安宁根本不知道会有人来接站,更想不到是他,一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黎昕没说话,弯腰提过他手里的两个包裹,都拎在左手,右手伸出去,揽住了许安宁单薄的肩头,带着他穿过人流,挡在他面前护着,稍稍推开那些举着牌子接站的人,对那些围上来询问要不要坐车,要不要住宿的拉皮条的人群对以一张冷脸,吓退众人后,黎昕揽着身前的年青人一直走到自己的车前。
“进去。”黎昕说。
许安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黎昕见两个包都不大,就放进了后座。
他自己坐上驾驶座,钥匙一插,油门一踩,就这么把许安宁带走了。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许安宁微微笑了笑,黎昕稍稍撇过头,又重新注视着路面问:“笑什么?”
“你……你像个绑架的。”许安宁说。
“要钱没钱要肉没肉。”黎昕一脸淡定地说:“瞎子才会绑你。”
“……倒也是。”许安宁不做声了。
“先去我那里休息一晚上,明天我送你去学校报到。”黎昕的声音里没什么感情,也没什么波动,不解释他为什么来接站,甚至连关切的语言都没有,擅自而霸道地,仿佛就那么理所当然地,顺应天命地,安排了许安宁的行程。
许安宁抿了抿唇,转过头安安静静地望着他的侧脸,望了一会,他说:
“好。”
许安宁不知道黎昕这种人,是不屑于表现关心,还是根本就不懂得怎么用语言去表示关心。
难道用嘴皮子带着一些怜悯地说说,不比这样默默不吭声地去等、去做,要容易得多么?
尽管有些不明白,但许安宁坐在他身边,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那颗一路千里悬挂着的心,却稳稳地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