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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第一章  ...
            
                
                
                    - 
                          曾有人警告所有人类,不能长时间倾听深渊的声音,同样,在这风声中浸淫太久,你也会精神失常,乃至产生幻听。
  你会觉得,那声音中仿佛存在着某种密码,一旦被你察觉,它就会从深渊中无可挽回地召唤出魔鬼。
  ———
  我在深山里养病。
  深山作病院听来未免离奇,但就实际上论确可以养病,房子后面就是有一座大山,我可以拿着画本上去,又听人说我这房子是以前某诗人所建造的,园内有方的鱼池,有面面玲珑的水榭,有矮松或冬青之类夹植在小道边,有矮树所围成的圃内,有太湖石,有芭蕉、玫瑰等。
  园的四周除一面是墙外,余皆精雅的小斋、轩敞的大厅和水榭,主人房是坐东向西的小斋,房内粗粗有几样家具,窗外的席棚,可遮蔽回光返照的太阳。
  由窗南望可见水榭的背面,北望可见隔墙的柳树,西望便是客厅,这些榭和斋虽有些全是空的,但我都是似都深居简出,也因为院子太寥廓之故。
  在这里,嘈杂的市声固然难听到,唱戏声、拉弦子声、呼唤茶房声,似也震动不破这园内的寂静的场面,这种地僻境幽、窗明几净的所在,固然宜于养病,但同时它也擅于酝酿寂寞。
  我一个人静静的坐一刻,昏昏的睡一刻,看着成盘的香一圈一圈的烧成了灰,窗上的日影渐渐由斜而正,由正而斜,还看不见一个相识的面孔,听不见一声熟悉的语言。
  这个沉没在寂寞海中的我,早将平日厌恶喧哗的性儿消磨净尽,渴望着朋友们来探问,我不要挚友,不要成群的来,不要他多说话,只要个相识的人的一颦一笑。
  很多年前我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常常穿着肥大的校服,趿拉着拖鞋,孤单地走过马路,那时从没有想过,会有很多人,曾像现在的我一样,用浓郁的嫉妒的视线,目视着我的远去。
  那时的我,那样脆弱、羞涩、孤独,总希望找一个可以牵着自己的手,走过一段又一段寂寞年华的女孩或者男孩,我记得我曾为了找到一个一起去食堂吃饭的伴儿而抛掉自尊,哀求一个小男孩,求他与我同行,但最终,我还是被他冷漠地拒绝了。
  总以为那时的烦恼无穷无尽,年少的臂膀无力去将它们托起,所以神情忧伤,视线迷茫。
  而今隔着时光的玻璃看过去,才知道,只是青春,便足以值得珍惜,而那些细细小小的烦恼,不过是像血管一样,游走在青春的肌肤之上,也正是它们,才让我走过的这段时光,现出浅蓝淡粉的迷人光泽。
  而今的我走在路上,看到那些逼人的青春以无法阻挡的耀眼的光芒射过来时,常常会觉得忧伤,还有羞涩。
  只是,这样的忧伤与年少时的那种截然不同。
  我忧伤自己无法再像那个面容冷淡的少年,戴着耳机,旁若无人地浪费着大好的时光。
  我要为了许多人,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荣光、地位而忙碌,永不停歇,我需要时刻计算着时间,赶路,或者见人。
  我再也不能够像那个悠闲的少年,用漫不经心的视线,扫过路边的风景。
  而我的羞涩,则源自我无力挽回的苍老。
  我记得以前有一次在校园里,看到一个熟识的同学拥着自己的女友,亲密无间地朝我走过来,就在我们相距还有几米远的时候,那个学生笑着看我,手却始终在女友的脸上温柔地爱抚着,视线相撞的那一瞬间,我的脸突然红了,我慌乱地将头低下去,试图找个合适的地方安放。
  可是我却发现,我已经被他的勇敢、从容与骄傲,弄到丢了最后与他对视的勇气,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名牌的衣衫与他们素朴的校服相比,是如此黯淡。
  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时候,看到附近中学的男孩女孩,我常常会下意识地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们总是在食堂最中心的位置,任意地将桌子拼在一起。
  他们会大声地喧哗,会豪放地举杯,男孩子会在桌子底下偷偷碰女孩子的脚,会放肆地评说着天下大事。
  女孩子的脸上,会涂着一抹鲜艳的油彩,指甲上满是怒放的花儿。
  有时候,她们也会素面朝天,穿着一件大大的衬衫,一双白色的球鞋,可是,她们在男孩子面前照样有无穷的吸引力,照样让角落里远观的我觉得惭愧。
  我想我真的不行了,最终,青春只是回望我一眼,知道我的急功近利,再无法容忍它们妖娆地绽放,除了消失,无路可走。
  急行之中,我究竟将青春丢在了哪里?它是不是像融化的雪糕,滴落在阳光炙烤着的柏油路上,来不及擦拭便只剩了轻微的印痕?是不是像爆米花,或者可乐,在电影院的黑暗中,不知不觉便被我消耗殆尽?是不是如一件穿旧了的衣服,只因为它不符合审美的潮流,便被我们弃置一旁?
  我始终寻不到答案,但我知道,我是在对物质的一路狂追中,将它们丢在了一个再也找不到的拐角。
  清晨起床后,盯着镜中自己的脸看了足足十多分钟,我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双眼与门口矩形鱼缸里漂浮着的那一对死鱼眼莫名地相像。
  我隐隐还记得之前鱼头还没消融时它们的样子,后来某天我无意间发现鱼缸里只剩下了一对鱼眼睛对此我已不再感到惊讶了。
  在我们这个星球上,人对这样的事情早已习以为常。
  我有点好奇这对眼睛会不会也像它的身体一般渐渐消融掉,不过即使那样,却也并不意味着它们死掉了,不,它们仍在鱼缸里游来游去,只是换了一种形态。
  该喂食还得给它们喂食。
  我打开音响,让音乐声如水般注满、充盈整个房间,我要感谢音乐和咖啡,在这个孤独的星球,在这薄凉、无情的时代,它们给了我多少慰藉啊。
  我站起来将空了的咖啡杯放到厨房水槽,回来时路过门口的矩形鱼缸,我捏了些鱼食投了进去,那两只鱼眼朝着悠悠下落的鱼食游了过来。
  我看不出它们是如何进食的,但鱼食的确在变少。
  有一次,我拿网兜将其中一只鱼眼捞出水面观看,它比普通的鱼眼要大一圈,或者可以说多一圈眼白,我观察它时,感觉它像是也在观察着我,我们互相打量了足足有一分钟之久,后来它突然由中间向四周剧烈鼓动起来,我想它可能是缺氧了,赶紧把它重又放回了鱼缸之中。
  看来,尽管它们的身体发生了变异,但离不开水这一特性还是保留了下来。
  在我看来,它们现在的样子倒更像是某种贝类,死鱼眼,这是我给它们起的新名字。
  当然也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叫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