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街日记》石子铮

24、day24

　　关于石子玉如何胖揍了那个戴眼镜的小贼，我是不得而知的，只记得辰辰浩浩跟我提了一嘴，说是那小孩儿根本没有还手，石子玉还有一脚踢空自己摔倒了。
　　总之挨打的没怎么丢人，打人的颜面尽失。石子玉连那家伙送回来的小公仔都不要了。
　　他一心扑在他的“喷火龙”上。
　　考得好得了胡姨允许，石子玉欢天喜地地接喷火龙回家，我还特地把原来那个矿泉水瓶剪开，让石子玉放在一个广口有盖子的透明小罐子里，能更方便更全方位地观察。
　　石子婉初中作业多，小女孩儿虽然不是什么墨守陈规，谨遵圣旨的人，但作业多少也是要写一点的，不过这也不是她完全拒绝的理由，她今天下午还要跟她同学一起玩去呢。
　　所以吃过午饭，只有我和石子玉两个人去。
　　本来想走着去的，手拉手一起走想想就很美好，可惜天太热了，又想着能跑多远跑多远，尽量去石子玉没去过的地方，这样才新奇呢。
　　这么一想，还是骑车吧！
　　我去找石子玉的时候，石叔正在翻石子玉的眼皮，一脸担忧地说：“别给我儿子眼整个什么后遗症了。”
　　石子玉被弄得不耐烦了，挣扎着要出来，正好看见我进门，连忙大喊：“哥！”
　　石叔扭头看向我：“他盼你比盼我还亲呢。”
　　语气间带着一股浓浓的醋意，真是个有趣的，石子玉拉上我的手回头喊：“我跟我哥出去玩了。”
　　“去吧，晚上回家吃饭啊。”
　　石子玉上了我的车，嘿嘿嘿地直笑，我看前面路宽敞人不多，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小孩儿抬头看我，因为被太阳照着眯缝住了眼，脸红扑扑的：“刚才有一个小孩儿骑电动车摔倒了，车筐里的卷子飞走了哈哈哈哈！”
　　“……你忘了咱俩第一次咋见面的吗？”
　　石子玉还认真地想了想：“你去我家要钱？”
　　“屁！我哪去过你家要钱，”仔细想了想，小孩儿说的应该是香油那一次，“那也不是要钱啊，我是给别人要债，说得跟着我是要饭的一样。”
　　“而且，咱俩第一次见面明明是你骑个车在大街上飞来飞去最后怼到大门上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是我！把你扶起来的，你还毁了人家晒着的咸菜。”
　　石子玉连连答应：“哦哦我知道了。”
　　原来他完全不知道啊！果然，一个人的付出是得不到回报的。我可算体验了一把热恋敏感期的女孩儿会想的事了。
　　随走随停的，拐过一个十字路口，正前方竟然有一块三角形的空地，面积还不小，里面还有点雕塑、凉亭、娱乐设施，就是没有树，没有绿化之类的。
　　“到金三角了啊。”坐在后面的石子玉搂住我的腰脑袋伸出来看着说。
　　金三角，这名字还挺时尚，比隔壁的文化广场好听多了。
　　“歇一会儿吗？”我回头问，没等石子玉说话就自问自答了，“算了，都没棵树，在这儿得被晒死。”
　　接下来走的这条路右手边是一条河，河里水不流通，虽然没有太大的味道但也带着不干净的气息，河的旁边也有护栏，护栏和大路之间还有一块绵延不断的草皮。
　　草皮之中还有一条石子路，我把车停在路边，带着石子玉在上面走。
　　石子路太窄了，我们俩没法并排走，他在前面跑我在后面慢慢地跟着，不时有几枝叫不上名字的花伸到路上来，石子玉跳起来去够，连个花瓣都没摸到。
　　“哎，你们老师怎么教你的？”我佯装着生气，快步走到他面前。
　　“什么？”石子玉疑惑。
　　我仔细想了想：“没教过你们什么‘小草青青，脚下留情’吗？”
　　我其实想说的那句意思是你摘了他别人就看不见了，但是大脑却死活想不起来那句话具体是什么。
　　石子玉悻悻往前走了，头上的阳光晒在他白色的衣服上晕了一层金边，他顺着石子路往前走的身影格外矮小，一时间竟觉得他只是刚上完幼儿园而已。
　　“哥——！”小孩儿回头看我，指着前面。他的语调像海边滚动的最顶端的浪花，带着夏日的气息，晶莹剔透地顺势而上，却最后一个落下。
　　“你看前面有个宾馆！”
　　确实是个宾馆，很大的宾馆，估计是这个小县城里迎客的门面了。我知道小孩儿让我想看的不是宾馆，而是宾馆旁边还没完全建好的小废旧屋子。
　　那边建成之后也是个店铺，现在只是个半成品，也不知道荒废了多少年。
　　而小孩儿目光锁定的，就是那个废屋子旁边不知道用来挡什么的一堵墙，上面画满了各种色彩的涂鸦。
　　“哥，咱们看看去！”

　　其实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远望当温目，细看却杀眼的。就比如面前这堵墙。
　　当时隔了一个十字路口，我觉得墙上的色块拼接起来有种说不上来的融洽，仿佛有某种深意在里面。如今近看，也不过是一幅又一幅或幼稚或粗鄙的图画叠在了一起。
　　上面还有各种各样没营养的话，我看石子玉正站在我身旁仔细地看，急忙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别学坏了。”
　　小孩儿想挣扎，我舔舔嘴唇上了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脑勺，跟我前面捂他眼睛的手里应外合，牢牢地扣住他的头。
　　石子玉两只手扒拉在我手上，见到这动静又垂下去了，转而不停眨眼，用眼睫毛一下一下地扫我的手。
　　那种柔软的触感像雪花坠落，融化成一滩让你不断发痒的药水，渗进你的皮肤，麻痹你的神经，虽然转瞬即逝，但是前赴后继，永不间断。
　　我触电一般地松开，小孩儿一脸得逞地看向那堵墙。
　　他放声：“尔什么我诈啊这是，哥，这群人写的都什么意思啊？”
　　“就是一群社会小青年忽然当了愤青，抄的网上的话。”我托着石子玉后脑勺，强行让他转了个弯儿，没让他看见那句话上面的“你若折我翅膀，我就毁你天堂”。
　　石子玉边走边用牙咬着嘴唇上的皮，我伸手把他嘴唇从牙上剥出来制止道：“别咬，渴了？我给你买点喝的去。”
　　宾馆里边应该也有卖饮料的，但是肯定比外面贵一点，我看着宾馆旁边的门铺，终于寻到一家烟酒店。
　　烟酒店里有成箱的六个核桃和完达山之类的奶，但是喝奶不解渴，只能给小孩儿拿了瓶菠萝啤，跟饮料似的，也喝不醉。我拿了罐啤酒，正想着这么热的天去哪喝的时候，忽然看见那栋废弃房子。
　　“进去喝？”我低头看着石子玉问到。
　　“行啊。”
　　这屋子是两层的，虽然荒废了很久，但是雏形已经有了。不说别的，上面这七八间房都可以当公寓了。
　　我挑了一个可以看见外面小河和街道的屋子，里面空空如也，倒还挺干净。对门那家就不干净，里面还有半罐海天黄豆酱，估计是当时工人休息的一间屋子吧。
　　这条十字路口的一角是宾馆，一角是石子玉熟悉的小县城，剩下的是对面的小河，小河上有一道混凝土做的桥，带着工业的厚重感，承载着来往车辆南来北往。
　　正午，好多车子的后视镜能把太阳光反射到我俩脸上，转瞬即逝，也不会热，只是有些晃眼。有一点点微风，裹挟着空气中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是夏日在外唯一的安慰了。
　　“你会唱歌吗？”我问石子玉。
　　“不会，但是之前我们班合唱过‘水调歌头’。”
　　“唱两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我不知道这首歌的调，我觉得这首词用什么调都可以唱，哪怕石子玉现编我也听不出来，估计石子玉也不知道这首诗什么意思，唱的没有感情，有些凄婉的词让他唱出来了轻松。
　　也挺好听，是小孩子声音特有的空灵绵长。
　　把车骑回来再往东走，就是一个小村落了，村口是花卉市场和一家报亭，可惜我不会赏花，只觉得骑在电动车上行此一遭，走马观花，三生有幸。
　　不敢进村，怕迷路，只在村口看了会儿花就带着石子玉回去了，当然不是回家，有个大商场二楼不是有电动嘛，我带着石子玉去看看。
　　这家电动里面设施很少，门口挂那么多玩具公仔结果能赢票的地方就一点点，没有船长没有套牛，倒是有骑摩托车和枪战之类的。
　　倒是有一个跟老式游戏机上方程式赛车差不多的游戏，只要左右闪避就可以，关键是双人游戏，赢了还送大头照，比那些娃娃机只吃不吐的好多了。
　　我跟石子玉脸凑在一起照了一张，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五点了，想回去，但石子玉说玩电动玩的有点头晕，想吹吹风，正好这时候天不热了，黄昏的光暗沉又广袤，风吹过来都是神圣又清凉的。
　　我于是又带他去了金三角，那边有一道长廊，上面是钢琴键一样的装饰，并不遮阳，但好在下面有地方坐。
　　这时候的金三角也有小孩儿来玩了，旁边并没有什么电动车，应该就是附近的居民。石子玉趴在我耳边跟我说话：“上次我姐骑自行车带我来这，她上不去坡让我在后面推车子，结果我推得太用力太快了，他下巴磕在坡上留下好一块疤呢。”
　　他说的贼眉鼠眼的，窝在我身边瘫软地靠着柱子，金黄色的夕阳爬上他的脸颊，他眯眯眼，抬头看我，眼中折射出四散的光。

　　“哥，我跟他们玩一会儿去。”石子玉看那群小孩儿疯跑野炮的，休息了一会儿也按耐不住了，告诉我一声就跑了过去。
　　石子玉的社交能力真的牛，我就靠着柱子看着，不过几句话，石子玉就已经跟对面的那群小孩儿玩上了。
　　玩就玩上吧，我正好贴着柱子小眯一会儿，今天起得早，中午也没睡午觉，现在还真有点小困呢。
　　不过不可能真睡着的，这广场四周都是马路车来车往的，这群小孩儿别跑到马路上去，况且不久就得回家吃饭了。
　　那边小孩儿已经重新分配好了，俩人抓其他人跑，玩的应该是“三个字”，就是说跑的那一方人马上要被抓到的时候说出来三个字就等于进入假死状态，但是不能动了。除非等到有跟他一样被抓的人过来摸他一下才可以继续动，如果所有人都假死了，或者只剩下最后一个人被抓到的时候，就算抓人方赢了，就由抓人方指定人当被抓的一方。
　　石子玉是被抓人的一方，那群小孩儿四散跑开来，抓人的两个小孩儿却死死盯着石子玉抓，好在石子玉忽然站住不动了，应该是说了三个字，无敌了。
　　那两个小孩子一看这样立马就去抓别人了，硬生生地逼了好几个小孩儿都站着不动，只能等人来救。
　　这俩个人总归是抓不了六七个人的，他这边刚离开，就有小孩儿去救那些假死的人，只有石子玉，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雕塑一般。
　　我看的皱了眉，养了小孩儿的人就是看不得自家小孩儿受一点委屈。纵使这些小孩儿的排外心理无可厚非，又或者是他们不认识石子玉不想随便上来救。
　　我走到石子玉旁边，小孩儿脚不能动脑袋却是可以扭过来的：“哥哥。”
　　不知道为啥小孩儿忽然喊了双字的哥哥，声音又酥又软，让我恨不得把星星月亮都给他。
　　抓人的俩小孩儿丝毫不管我，还想过来抓石子玉，石子玉连声大喊：“我喊了三个字了，我还没被救！”
　　“那你别乱动啊。”其中一个个子高高的小孩儿皱着眉头，让我更加不开心了。
　　“哎哎哎？添我一个。”我向那俩抓人的招了招手，尽量做出友善的微笑。
　　“不行，你太高了，我们跑不过你。”有两个被抓的看见这围着一堆人也过来凑热闹。
　　“没事，我自己来抓，你们跑不过我，我也抓不过来啊，这不正好。”
　　“你来抓？”抓人的一个小孩儿开口，很明显他是不想当抓人一方的。
　　“嗯，我自己来就行，来不来？”
　　最高的那个孩子略一思索，然后爽声答应：“来！你来抓，等会儿，你先让我们跑五秒钟。”
　　“行，”我立定站好，“你们跑吧。”
　　孩群立刻像麻雀一样四散跑开，石子玉是最后跑的，他冲着我浅浅一笑，也大叫着跑开了。
　　这孩子，被欺负了自己还不知道呢。
　　我也不急，闲庭信步地走着，看着人群四散跑开，那个为首最高的就是刚才逮着石子玉抓的，我看跟他的距离不远了，立刻像一头猎豹一样冲了出去。
　　他腿没我长，跑的也比我慢，没两步他就喘着粗气乖乖喊到：“孙悟空！”
　　喊了三个字的词语，这就算他假死了。
　　我威胁式地笑着看他一眼，转身去找我的下一个目标去了，是一个贼眉鼠眼刚才跑了全场经过石子玉旁边也不救石子玉的小孩。
　　我一弯腰作起步姿势，他就嗷嗷叫着往外跑，但他怎么能跑过我，认命说到：“王八蛋！”
　　说完他还挑衅地冲我做了个鬼脸。
　　我不生气，刚才被我抓的人也被同伴救出来了，也跟着人群站定看我往哪边跑，想去救这个小贼眉鼠眼。
　　我在这个小子身边站了一会儿，趁着那个高个不注意又立刻朝他抓去。
　　被救了没关系，六七个人呢我看不过来，不过就这俩个人的话，他们救一次，我就抓一次，抓到他们想不出来三个字的词语为止。
　　石子玉我是不会抓的，他随便跑随便闹，随便在我身边溜来溜去戏耍我，这是我能给石子玉为数不多的小小特权了。
　　“棉花糖！”
　　“猪八戒！”
　　“牛魔王！”
　　“……”
　　不知道几个来回，我也有点累了，那个贼眉鼠眼的小子此刻也蹲在地上气喘吁吁，吐了一口吐沫在地上，恶心极了。
　　我不着急走，但也离他有点距离，就站在那里不动守着他，他活了就再抓他。
　　果然没多久就有几个不知好歹的小屁孩儿来营救了，他们不停地在我眼前跑来跑去吸引我注意力，趁我冲出去的时候赶紧去救人。
　　不过我早有准备，冲出去一步就立刻调转方向，去抓那个救人的人。
　　没想到。
　　是石子玉。
　　他正想拍那个贼眉鼠眼的人，被我突然打道回府吓了一跳，手上动作毫无章法，脚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慌乱之中脱口而出三个字：“我爱你！”
　　霎时之间我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怔住了，心脏想被陨石撞了一下，翻天覆地。
　　旁边的贼眉鼠眼忽然大声说：“不对不对，‘我爱你’不算三字词语，这是一句话。”
　　我忽然不想理他了，大手摸上石子玉还在发呆的头，对着旁人说：“那就算我们输了，我们也该回家了，你们玩吧。”
　　我微笑着问石子玉：“回家？”
　　“回家。”